这村庄学校,虽然没有礼堂,也没有主席台,但欢送会的场面却搞得很大,十分隆重。
小小的操场上,最前面的地方摆了几张桌子,明显是给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坐的。教室里学生们正搬着条凳,在操场上按班级坐好。
班级队伍旁边,也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条凳子,这是郭筱晨早起带人提前放好的,就想着一会儿去坐的时候方便,不那么乱。
除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在家赋闲的村民们,听闻动静也过来凑热闹,在队伍后面的校门口处散散落落地站着,操着一口方言相互谈天。
这可是他们来这儿支教这么久,这小学校最热闹的一次了。
时雾跟在林秋晗身后,在凳子上落座,好奇地四处探头看看,最后在她带的六年级班级那儿停下目光。
李泽尧那个猴儿,早一步发现了她,怕她看不见自己,竟然跳着站在了凳子上,冲她挥手。时雾先是一笑,斜眼看见各方队伍都已经入座,学校领导和老师们也已经往这边儿走来,她心一紧,赶紧用眼神瞪着李泽尧,示意他快点坐好。
要是被老师领导看见他这么没规矩,可有他好受的。
李泽尧见她这样,一脸没劲,无趣得很,理都不理她了,丧眉耷眼地从凳子上下来,有气无力地坐下。
昨天上课跟学生们说明天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其实时雾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感受,可是一听到带着乡间口音的校长在最前面致辞时,她突然意识到,离别就这么急匆匆地来了。
校长声音浑厚,话音透过话筒传遍操场的每个角落,每个字句都浸透了对学生的殷切期望和对支教队的感谢。可时雾知道,这样短暂的支教,并不能实质性的带来些什么,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给平常没有父母关怀的孩子们多一些关怀。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六年级队伍,李泽尧依旧有气无力的,软嗒嗒地坐在凳子上,平常那么调皮的一个人,好似整个人的精神都被吸走,心事重重。
时雾心里叹一口气,支教这个项目,最残忍的的地方便在于,他们和学生之间的感情刚到浓时,便不得不分离。
前面校长致辞已经结束,又相继进行了李老师致辞、支教队员代表讲话等环节后,老师领导们都先退开,才迎来了欢送环节。
时雾和其他队员们一样,迫不及待地往自己所带的班级走。时雾刚在六年级队伍前站定,同学们都集体站了起来,往她身边涌来,将手里握着的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生怕她不收一样。
小脸上都是难过,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现。
时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头去看怀中,有贺卡,小发卡,手工做的纸花……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突然就热了起来。
这些孩子,她跟他们朝夕相处了半个月,感情早都刻进了骨血。这些孩子,父母大多在外打工,平常极少回来,家里都是爷爷奶奶看管,西北风沙大太阳大,他们脸蛋被风吹糙,被太阳晒红,没有一丝城里小孩儿的娇贵气。
可他们的眼睛也最为纯粹纯朴,喜欢就是喜欢,难过就是难过,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从来都不会伪装。他们每一个人的脾性,或害羞或调皮或勇敢,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感情到澎湃处,她控制不住地伸了手,将这些学生一个个拥抱,又温柔地摸摸他们的头顶,说几句鼓励的话。
场面太过煽情,所有人都挤成一团,哭成泪人。
终于到了李泽尧。
时雾看见他,伸出手想抱抱他,却被他拒绝。他伸手推开时雾的胳膊,梗着脖子,一张小脸上满是不情愿。
时雾忍不住发笑,见她这样,李泽尧表情更加别扭了起来,却还是勇敢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时雾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倔强。
他扫一眼时雾怀里抱着的满满当当的礼物:“我没有送你礼物,你就不会忘记我了是不是?”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显露了他作为一个六年级孩子的稚气本质。
时雾不顾他的反抗,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两下,笑道:“我怎么样也不会忘记你啊。”
小男孩儿一听这话,表情都绷不住了,眼睛里滴滴答答渗出泪来,但还是直直地立着,双手倔强地背在身后,昂起头来:“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你等着我以后送给你很好很好的礼物。”
小学六个年级的大魔王,每个老师眼中的调皮鬼,竟也卸掉自己表面的坚强伪装,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金豆豆。
时雾心脏一下子软成一滩水,不知道该怎么说,揉弄他头发的手更加加了几分力度。
六年级其他几位老师,也正在跟学生们告别。时雾看着李泽尧坚强的脸,心念一动,趁别人不注意,抓了他的手就往外跑。
他这么喜欢顾晏沉,也得跟顾晏沉道个别才行。
顾晏沉和纪寒钟正站在校门口处,和村民们混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着操场中央的动向,瞅准自己眼里的那个姑娘,眼神移都不移开。
时雾带着李泽尧往这边儿一跑,顾晏沉一下子便注意到了。他的姑娘怕怀里的礼物掉,从操场中央到校门口的短短距离跑得小心翼翼,等到了他面前,已经气喘吁吁。
他看一眼她身旁梗着脖子故作坚强的李泽尧,也明白了她的来意。没等她说话,他便将目光转向李泽尧,眼尾一挑,不知道是种什么语气:“怎么,哭了?”
他这话,听在李泽尧耳朵里,莫名地有一种嘲笑的感觉,他用手臂用力擦掉自己还残留的泪痕,鼓着腮帮子冲顾晏沉喊道:“我才没有!”
站在一边的时雾见状,生怕顾晏沉再说出什么话刺激了李泽尧,忍不住出声制止他:“哎——”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站着的一个村民突然冲着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的方言,时雾才到这儿半个月,平常学生们也都说普通话,她听懂方言的能力有限,得在脑子里慢慢转一会儿翻译一下才行。可即使没听懂他说什么,就只是听到他声音,时雾也突然心里一跳,浑身僵硬了起来。
她这人,有一个十分奇怪的本领,她听人的声音,绝对不会听错,就算她只听人说过一次话,也绝对能认出他的声音来。
而刚刚那个村民的声音,显然就是……昨天晚上大半夜翻过学校墙头的那个人。
她忍不住抬头,朝着这声音的方向看去,想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那村民个头不高,一米七几的样子,中等身材,小平头,脸上有道疤,从额角蔓延到脸颊中部的位置,他脸上带笑,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时雾,眼里放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昨天受到的惊吓陡然又浮上了她心头,她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抖,顾晏沉察觉到什么了一般,顺着话音也去看那个人,接触到他的眼神,眸子一暗,伸手扯了扯她,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时雾对这方言还不是很熟悉,可是李泽尧土生土长,马上反应了过来,顾不上和顾晏沉说话了,转头冲着那村民就喊了一通。
泼皮气势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在骂人。
骂完,那村民瞪了瞪李泽尧,样子很凶,像是要动手一样,可李泽尧丝毫不畏惧,也瞪大眼睛去凶那个村民,那村民落败,装作不想跟一小孩计较的样子,挠挠头走远了几步。
李泽尧见状,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跟时雾解释:“这是我们村的流氓无赖,好几十的人了还打光棍,小时老师你别在意。”
时雾还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再转,结合自己这半个月来接触的所有方言要素,用力地翻译了一下,她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个村民刚刚说的是:好漂亮的妹妹。
这话,那眼神,那笑,还有昨晚做的那事儿,很让人怀疑他的意图。
她顿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抬眼望向身边高高大大、给她极强烈安全感的顾晏沉,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眼睛里多了层阴郁,覆上寒冰。
见时雾看过来,他冲她安抚地笑笑,再一次将她又往身后藏了藏,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依旧用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看向李泽尧。
漫不经心,俯身看着面前的小豆丁:“说吧小鬼,想让我什么时候来看你?”
这话一出,不止李泽尧愣了,就连时雾也变呆。她反应过来之后,才觉得顾晏沉真的是个高手,谁说支教结束就是离别了?现在交通四通八达,还有去不了的地方?
李泽尧也马上反应过来,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小脸多云转晴,嘴唇都弯了起来,咧得老大,“哈哈”一笑。
这才喊道:“一……一个月……?”
还用一种试探的语气,生怕顾晏沉不答应。眼见着顾晏沉眉头一挑,点了点头之后,他得寸进尺,急切地往上加着码:“你带小时老师一起来!”
时雾一笑,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儿。这小鬼,也太会提要求。
她还没笑完,就看见李泽尧贼兮兮地让顾晏沉俯下身,凑近他耳畔,明明是说悄悄话的姿势,却用一种恰恰好好能让她也听到的声音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小时老师追到手。”
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
时雾:“……”
顾晏沉闻言,眼尾一挑,也望向了她,一大一小两张脸,就这么诡异地看着她。
时雾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眼见着脸上温度又烧了起来,赶紧催促李泽尧回队伍:“好了李泽尧,快点回去,还有其他老师等着呢。”
李泽尧嘴巴一扁,在她不断地眼神暗示下,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李泽尧一走,顾晏沉理所应当地更加靠近了她,伸手自然而然地将她怀里的礼物都揽到了自己怀里,一边整理一边轻轻地问:“刚刚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他还审视一般地睨她一眼。
时雾怀里掬着礼物,胳膊都僵了,如今见顾晏沉帮她拿走,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刚刚在宿舍厅堂的时候,自己都那么主动地承认想他了,现在还矫情个什么劲儿,索性顺从地站着,任由他收着礼物。
这会儿听到他这么问,时雾实在不想再生出什么波澜,反正再过一阵儿,他们志愿者队都要走了,还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她索性摇摇头:“没啊。”
闻言,顾晏沉手里的动作都顿住,细细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这眼神,极有压迫感,好似能看穿她内心,时雾不敢看他,躲过了头,正想再嘴硬地重复一遍强调,就闻他清清淡淡地问出声:
“刚刚他说话的时候,你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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