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成亲颇为热闹,哪怕没什么珍馐佳馔,酒也是沈素自酿的土酒,不过,整个村的乡亲都是熟的,早在正日子前三四天,便有相熟的族人过来帮着张罗。杀猪宰羊,杀鸡宰鱼,热闹至极。
何子衿嘴甜,叔叔伯伯婶子大娘的叫个没完,长水村里最富的财主就是沈素的岳家江财主家也比不上何家的家境。族人知道沈氏嫁了县城大户人家,见何子衿生得漂亮,又懂礼貌,直夸沈氏有福气,也将何恭赞了又赞,对着何子衿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不愧是县城里的姑娘,这样大方懂事。”于是,引得更多人来参观她。
当天何子衿的小嫩脸就给摸肿了,其实是捏的,她自来营养到位,谁见她都喜欢捏两下脸蛋,热闹日子,人多了去,何子衿撅着嘴照镜子,跟她娘抱怨,“万一破相可怎么办?”
沈氏也心疼闺女,拿了药给她擦,哄她道,“明儿可不叫人碰了,疼不疼?”又给她轻轻的吹。
何子衿惆怅,“这就是万人迷的苦恼啊。”
沈氏:……
沈素在外喊,“小芋艿烤好了啊!”
何子衿一声欢呼,丢开小镜子跑出去吃烤小芋艿,沈氏望着被闺女撞开来一荡一荡的大红色棉帘子,郁卒:养得这么个人来疯闺女才是苦恼啊。
这是秋天的小芋艿,吃不完晒干收到瓮里,到冬天在热草灰里煨熟,香甜软糯,味道有些像栗子。何子衿大眼睛眯起来,赞叹,“真好吃。”
沈素也剥来自吃,笑,“好吃让你吃三个。留着点儿肚子,一会儿还有更好吃的。”
何子衿问,“什么?”
“先不告诉你。”沈素看何子衿也没别的爱好,他倒是给外甥女买过竹蜻蜓啊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也不见何子衿特别喜欢。何子衿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他讲些乡间的小故事,什么捉鱼捞虾啊,什么上山采药打猎啊,而且每逢他说到吃的时,何子衿还会咕唧咕唧的咽口水,以至于沈素偶尔怀疑外甥女是不是饿鬼投的胎。反正,外甥女的爱好就是吃好吃的。沈素也乐得看小家伙吃的鼓了肚皮的模样。
于是,继吃了三颗小芋艿之后,何子衿又吃了一蛊炖的特嫩特嫩的豆腐,浇了鸡汤料,香的很。何子衿还顺带着吃了两块鸡肉,吃完意犹未尽,跟他舅打听,“谁家做的豆腐啊,好嫩好嫩。”
沈素一幅神秘模样,何子衿问半日问不出来,知道她舅有意卖关子,只得道,“舅,明天还有没有的吃啊?”
沈素笑,“你听话就有。”
于是,何子衿连吃三天,到第四天再没有了,何子衿很遗憾的跟沈氏念叨,“舅舅叫人给我做的豆腐盅,可好吃可好吃了。豆腐蒸的嫩嫩的,浇了鸡汤,拌在一处,好吃的了不得。”
沈氏还当什么稀罕东西,道,“不就是豆腐么,晚上再蒸一个吃就是。”闺女好吃,沈氏是知道的。沈氏并不禁着何子衿,在沈氏看来,何子衿身子骨壮实,一年到头的连个喷嚏都不打,就是口壮的缘故。因为何子衿不挑食,不论瓜果蔬菜,还是鸡鱼蛋肉,都喜欢吃。小孩子家,健壮就是福气。如今见闺女喜欢豆腐盅,家里又不是没有,沈氏晚上亲自给闺女蒸了一蛊当夜宵。
何子衿一尝就不是个味儿,道,“不是这个豆腐,舅舅给我做的豆腐可嫩了,水嫩水嫩,还没这种豆子味儿。”
沈氏惊奇,“世上还有没豆腐味儿的豆腐?”
“舅舅做的就好吃。”何子衿叹,“娘,你手艺不行啊。”看她舅,长得帅不说,还会捣鼓美食,简直就是男神级的人物啊!
沈氏跟弟弟打听,沈素噗噗直笑,乐了半日方道,“家里不是杀了三头猪么?都说猪脑大补,子衿年纪小,正好补一补。”
沈氏气的直拧沈素耳朵,骂沈素,“把子衿吃坏了,我不揭了你的皮!”
沈素笑着讨饶,“哪里会吃坏,我自小吃到大。”他爹自家功名止步秀才,成为大半辈子的憾事,为了培养儿子,却因家里贫寒,没啥滋补的东西,便常去买猪脑一幅给儿子补一补。吃了十来年的猪脑,沈素实在吃怕了。那日他娘端上来,沈素浇上两勺炖好的鸡汤给何子衿吃了。看何子衿爱吃,干脆一天一幅,三幅猪脑都给何子衿补脑了。
何子衿倒没觉着如何,前世也有许多人爱吃这个,她只是没吃过,不想味儿着实不赖,巴嗒巴嗒嘴道,“怪道那么嫩,原来是猪脑啊。”
沈氏是不吃猪肉的,抱了何子衿走,一面走一面念叨,“别理你舅舅了,竟然给你吃猪脑,万一吃笨可怎么办。”
沈素不服气,喊他姐,“你觉着我笨是怎么着啊?”沈素自认为智商不低啊。
沈氏心说,吃十几年猪脑还没把秀才考出来,不是笨是什么。
热热闹闹的,就到了成亲的日子。沈素人擅交际,朋友多,尤其他生得俊美,大红的喜袍一穿能晃瞎半村子女娘的眼。更甭提沈氏沈母这样的至亲,瞧着沈素那是满眼骄傲。譬如有何子衿这小没出息,望着她舅那春风得意的俊美容颜,口水险些滴下来。
更别提她舅的丈母娘江地主的老婆江太太,据传,江太太一见她舅身着喜服的模样,当天将脸都笑歪了。还是请了县城里平安堂的神医张大夫来扎针才将脸给扎正,一时传为笑谈。
不管怎样,她舅这亲事办的热闹,哪怕排场有些土气,但人气绝对够。
当天何子衿还跟着她娘一道去新房看了新娘子,乍看之下,何子衿小小失望,新娘子江氏并不难看,且自有一种温婉柔美,只是,比起她舅便有些不足了。何子衿不禁心下暗叹,果然好汉无好妻啊,似她舅这样的颜,想娶到个颜值相仿的,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子衿存不住话,晚上还悄悄同沈氏嘀咕了一回,“舅妈不如舅舅好看。”
沈氏轻声训她,“看人哪能只看外貌,性子好才是真的。书上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年纪不大,毛病不少,还知道以貌取人了,肤浅!”江氏相貌不差,只是跟沈素比显得平庸了。可是人好啊,沈氏与江氏一个村里的闺女,早便相熟的。且沈氏观察江氏的方式,与何氏观察她的方式是一样的。弟弟的亲事是早定了的,这些年,节下的针线江氏从没少过,一样样的做的仔细。由小见大,只要江氏人好,做沈家媳妇便够了。
何子衿也知自己幼稚了,嘟囔,“我就一说。”
“以后这种话,说也不要说。”沈氏拍拍她脊背,“睡吧。”
往时在家,这时辰何子衿早睡了,因今天人多热闹,又要去看新娘子,方耽搁了时侯,何子衿早就眼内饧涩,闻言立刻阖上眼睛,没两分钟便睡熟了。何恭小声笑,“这么个小小人儿,还知道丑俊了。”
“人小鬼大。”沈氏无奈,“也不知道天天肚子里在想什么。”
何恭道,“咱闺女这是聪明。”
“你别总赞她,孩子都是叫别人来赞的,哪有自家人便赞个不停的。”沈氏对丈夫也是无语。何恭笑,“我这是亲闺女,我当然觉着自己闺女好。”
沈氏觉着自己同这父女两个简直没法交流,她坚持,“反正别总当着丫头的面儿赞她。”
何恭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氏对丈夫的态度略有不满,道,“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你别总叫我唱黑脸行不?”
“我哪儿叫你唱黑脸了。我是觉着,闺女还小,不用太严厉。”何恭天生好性子,“再说,闺女也不叫不懂事,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人,是人之常情。”
“你以后不能这样,觉着是小事便不放在心上,孩子就是得教导才能长好。”沈氏道,“你甭看丫头年纪小,其实啥都明白。孩子就得从小教,你要觉着她小就不教她,等她大了再教就晚了。”沈氏素来虑事长远,这以貌取人的毛病,小时候大家不过一乐,若大了还这样……男孩子还好些,人家不过说个风流罪过,女人就事大了。
沈氏觉着自己有必要跟丈夫统一一下女儿的教育方式,对丈夫道,“以后你不能给那丫头两句好话便哄的哈哈一笑,便什么事都没了。做对了,当然要鼓励。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心软就不说她。时常说着,她慢慢就明了是非。”
何恭虽觉着自家闺女聪明漂亮,以后绝不会是不明是非之人,但妻子说的也有理,遂一口应下。
沈氏自来是个心性高强的人,她知道自己出身普通,也没啥见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蠢人,她在家也识得字念过书,而且,并没有因为识了字念了书便自命不凡起来。很大程度上,沈氏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但,她同时也非常好强。
这种好强并没有体现她一定要丈夫考上什么什么了不起的功名,而是表现在她对女儿的教养上。尤其是婆婆一直嫌弃她闺女,沈氏愈发想把闺女教好。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别人越是瞧不起她,她越要把日子过好。别人越是瞧不上她闺女,她越是要把闺女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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