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过这里。”慕琬停下脚步,“我一开始就觉得熟悉。”
“来过?什么时候?”
“毫无变化……比起去年。是我和你们分开的时候。”
那么只有一次了。是在卯月君光顾的神社边上发生意外,他们被灵脉传送到不同地方的那次。山海和黛鸾出现在藏澜海,遇到等待许久的唐家的两个刺客,还有唐赫,还有青阳初空·睦月君。慕琬呢,机缘巧合到了青莲镇里,是朽月君休养的地方。过去是青女,如今是长夜的那个朽月君。
她离开的船因为遭到设计翻了,她跌入莲花池失去意识。之后,她幸运地顺着水流漂在河面上,又被一个半妖和一个小女孩打捞。慕琬不是没提到过这件事,只是现在她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又描述了一遍。包括在青莲镇遇到的咲面郎、极月君、云氏姊妹,还有之后和泷邈沧羽霜月君的事,悉数复述。
“哎呀,太危险了。如果你浮上来的时候脸朝下,那麻烦可就大了。”
黛鸾的感慨不无道理。慕琬不紧皱着眉,不敢细想。若真如此,她绝无第二次来到这里的可能。按照她的说法,他们应该能在这里找到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树下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和一座破败的房子,外加一口枯井。
“你还记得如何找到它吗?”山海问。
“一点也不记得了。”慕琬摇着头,“那时候是霜月君带我抄近路离开的。”
山海左右环顾,迅速进行分析。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她说的那个院子,到了晚上也无处歇脚。悲观地讲,他们可能要露宿此地。不过附近因为没有掩体,没有水,应该不会有野兽或者妖怪袭击他们。
天色开始暗淡,情况却依然不容乐观。
慕琬突然感觉怀里暖融融的。这不是由内而外的热,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热量,像一个小小的、将熄的手炉。她把热源取出来费了一番功夫,因为它只是贴着一层薄衫。
那是一片白色的羽毛。它被保存的很好,仅有些许弯折。即使在雪砚谷的战斗中,它也不曾受到什么破坏。山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问她:
“这就是你先前说泷邈给你的信物?”
“是了……它是不是有些热?”
“的确如此。”
黛鸾缠着要看,山海就递给她了。她放在手里捧着,这轻盈而温暖的羽毛驱散了些许寒冷。不过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在发热。
“莫非信物的主人就在附近?”黛鸾问。
“应当不是……但,如何才能解释呢……”
几人一筹莫展。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走着走着,黛鸾感觉手里的温度更明显了。
她说:“有些烫手了。”
山海捏着羽毛尖拎过来,的确觉得比刚才的温度高了些许。但他们再走一阵,这温度又降下去了。本来这说不清的东西,几人也没打算深究。碰巧的是,黛鸾发现自己的平安锁丢了,立马着了急。她说刚顺手摸了一把,还在身上。
“别是你摸完手一带,它顺势就掉了。”
听了慕琬的话,她很着急。天暗下来,山海说他回头看看,让两人先等着。他走了挺长时间,但不知道有多远,因为地势平坦,怎么都能看见他,只是天光令他的身影愈发模糊。他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冲这边挥了挥手。但他并没有回来,而是向其他方向走了几步。她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干看了几眼,最终决定跑过去看看。
等到了山海面前,他把平安锁还给黛鸾,对他们说:
“我刚走回来的时候,觉得羽毛又热了些。我想,大概是与方位有关系的。我试着朝西边走了几步,觉得它比刚才要更热。所以……”
“你想顺着温度的指示走下去?”
“是了。”
“……也成。”
既然都是漫无目的,不如顺着可见的线索随便走走。于是他们打算天黑前都沿着能令羽毛变热的方向走下去。没过多久,他们隐约看到有个小人儿的身影。三个人都眯起眼睛看,之间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加快了速度向这边跑来。
那女孩约摸十三四岁,有着肉乎乎的脸颊,身上的衣服红灿灿的。她身上缀着几团白的棉球,蓬松又柔软,随着她的步伐上下飘浮。木屐在干燥土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木棉!”
“梁丘!”
木棉姑娘一头扎进慕琬身上,慕琬还抱着她转了两圈。她很轻很轻,就像真正的一大团棉花一样,好像一撒手她就飞走了。这下可算满足了黛鸾没扎她怀里的“心结”。
当时,泷邈留下了三根羽毛,交给三个不同的人。木棉说,她本来出来打水,但身上带着的羽毛突然有些暖了。有的地方走过去,它就会变得更热。于是她和他们一样,一直顺着这条路走,最终才遇到了一起。
“你不是……一棵树么?为什么需要出来打水呢。”
走在一起的时候,黛鸾这么问她。
“哎呀,你们不知道,就在梁丘走了没多久以后,又来了两个人,我给他们打水喝。他们两个,也是从河里给捞上来的!哎,也不算吧,是他们自己从水里爬出来的。吓坏我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也有河童呢。”
“怎么还会有人?”山海看了一眼慕琬,“他们……也是从青莲镇来?”
“他们说,自己从地狱来。”
“……听上去可真像恶鬼。”
“唔,倒也不是。其中一个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另一个倒没说,但我猜也不是恶鬼或者罪人,那人很温柔的。对了,他们还告诉我,那条河叫葬头河,连接了人间、天界、地狱三道,是人类的生死河。”
“葬头河?”慕琬皱起眉,“我以前听说,那河水有侵蚀人灵魂的剧毒,凡人落进去就会变成水鬼,去扒那些有‘过路费’的人的船。”
黛鸾挠了挠头,问山海葬头河是否也是晓所说的死生之界。山海点点头,他追问道:
“我听到的也是这种说法。若是葬头河,你,和那两人,怎么能够回来?”
木棉在前头走着,转过身,用脚倒退着走路。她摊开手说:
“这我也不清楚嘛。很久以前这里还很热闹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河,也没听哥哥姐姐们告诉我。新来的人告诉我,如何进入葬头河,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形式,都有不一样的讲究。所以,我猜梁丘和他们一样是运气好,才能活过来呢。”
山海轻叹:“……也是。我对这些事不大了解。”
“那,我还有个问题耶。”黛鸾追问。
木棉大方地说:“尽管问啦,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说你去打水……那你水桶呢?”
“……哎呀。我不知道!”木棉突然定住,“八成是放在另一条溪边了吧?呃,没事,没有人会去偷的!”
所以今天没水喝了。
天完全黑了,但远远地,他们能看到一个小院子发着光。里面应当住了人。这便是木棉生活的那处地方了。她向前跑了几步,冲前方挥挥手。院子门口站了个人,手里提着桶,看样子是出去找过她。那人也朝她挥手。天色太暗,山海他们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我回来啦!”木棉跑过去,“唉,辛苦你找我了。我遇到了一个老朋友,把时间耽误了。你们没有渴着就好。对了,那个大姑娘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我和泷邈从河里捞上来的那个!”
他们恰好站在院门口背光的地方,看不清脸。那人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木棉的头,不知有没有说些什么。木棉转过身挥手,催他们快点过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缠绕在山海的身上。他有一种感觉,那个人的气息,他是认识的。
不……不该说认识。而是这一切令他感到难以形容的熟悉,熟悉得令人恐惧。他的心中浮现出一种焦虑,一种不安,而不安却令他有些亢奋。他从未有过这种心情。但此刻,面前那人影给他的感觉,似乎在一个微亮的白天,阴暗的小巷,他与谁擦肩而过时的心情一样。
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他没有回头。身后是慕琬和黛鸾,她们也都没说话。既然她们也没向前迈一步,或许也是因为察觉到不同程度的微妙感。但他知道,这么拖下去没有意义。于是他前进了一步,这一脚像是踩在棉花里一样软绵绵的,这种失去平衡的感觉过于强烈,不像简单地踩空在凹陷的地面上,而是自下到上涌来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黛鸾第一个冲到那人面前去。山海踉跄着,却越过了门口,径直走向破旧的小屋子。慕琬紧跟着一起,却停在院子里不走动了。她就站在树下,木棉树下刚好对应窗口的位置上。
凛山海破门而入。
一把熟悉的折扇,以他熟悉的方式抖开,发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哟,凛道长……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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