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二十分钟后,赵峰领着人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苏婉。
苏婉检查完尸体,赵峰带人把尸体抬上了车。
“死亡时间在十八天左右,手腕和额角的刀伤和脑后的致命伤不是同一天所受的,死者生前还受过一次袭击,但是没有至死。”
“致命伤也在后脑勺?”
乔师师问。
苏婉知道她想问什么,边脱白手套边说:“嗯,和周世阳头上的伤痕很像,看伤口状况和发力的方向,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
提起周世阳,乔师师连忙挽住她的胳膊转向一边,背对着不远处正和赵峰说话的周渠良。
“小点声儿。”
“怎么了?”
苏婉小声问。
乔师师向身后使眼色:“他是周世阳的哥哥。”
苏婉还没见过周渠良,闻言连忙认真的回头看。
乔师师抱着护食儿的心理捂她的眼睛:“别看了别看了,总之在结案之前,别在他面前乱说。”
赵峰回来接尸体,还带回了一个算不得噩耗的坏消息。
“傅队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乔师师一听,立刻就要赶往医院,走之前站在周渠良面前说:“今天晚上谢谢你,也谢谢水饺。”说着忽然咬住下唇,在赵峰等一众大老爷们惊世骇俗的注视下,竟然稍作扭捏状,抬起一双艳光四射的桃花眼含羞带怯的看着周渠良,说:“那——我走了?”
周渠良点头,微笑:“再见。”
临走,她才想起还穿着周渠良的外套,于是要脱下来还给他。
周渠良看着她豪放的脱|衣姿态,不禁眼角一抽,连忙阻止道:“不用不用不用,今天晚上比较凉,你穿着吧。”
乔师师二话没说,把外套一裹,转身走了。
乔师师一上车,赵峰就目瞪口呆的站在了周渠良面前,和三名男同事向周渠良投以瞻仰英雄般的赤诚敬畏之心。
经过今晚一番折腾,周渠良着实已经很乏了,但在他们的围观之下还保持着风度和微笑,只是笑的有些勉强:“各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此时乔师师在车里不耐烦的拔高嗓门喊道:“赵峰?走啊,去医院!”
苏婉带着尸体返回警局,乔师师和赵峰赶往医院看望傅亦。
在医院大门口,和匆忙赶到的舒晴碰了个正着。
舒晴打扮的依旧得体,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一件淡黄色针织衫,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一股辫垂在胸前,无论是神态还是姿态都很有少女气息。
其实她也很年轻,才比乔师师大了一岁,却早早的和傅亦结婚,结婚第二年就诞下一女,今年已经是结婚第四年。
舒晴见到她就朝她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泪眼哽咽的问道:“我丈夫在哪里?”
乔师师让她别急,带她走进大堂,先给杨开泰打了一个电话,片刻后挂断电话,说:“在二楼急诊室。”
急诊室里几乎座无虚席,每一张病床上都满满当当的围着几个人,他们在靠墙的一张病床上找到傅亦。
傅亦靠在床头输液,右腿刚缝过针,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虚白,正一脸凝重的跟杨开泰说些什么,忽见几个人朝他们逼近,就抬眸看了过去,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都来了?单位有人值班吗?”
杨开泰见到舒晴,就把床边唯一位置让了出来,走到过道里和乔师师站在一起。他低着头,背着手,绞着手指,看着舒晴对丈夫嘘寒问暖了一番。
“没有伤到骨头,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傅亦打起精神笑着安慰她。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伏在乔师师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去买点东西’,随后就静悄悄的走了。
医院对面的超市二十四小时不关门,做的就是病人的生意。杨开泰走进去,把傅亦用的着的和用不着的都装进袋子里,又买了很多零食,提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时像是采购年货,连电梯都差点挤进不去。
来往的行人都向他报以惊叹的目光,看起来小小年纪一少年,竟然这么大力气。
光采买东西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杨开泰提着险些把手臂坠断的物资回到急诊室门前,远远的看到一抹高挑秀美的身影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在讲电话。
他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当时走廊里难得安静了下来,让他很清楚的听到舒晴和电话另一端的人沟通的内容。
她说了一口很标准很流利的英语,而且语速很快,但凡英语口语水平稍次一些就很难听得懂她在讲什么。
不过他从小品学兼优,对于英文尤其精通,过了专八的级别,听舒晴的口语还是很丝毫不吃力的。
慢慢的,他放慢步子,在房门另一边停下,有意等着她似的,双眼平静又无神的看着地面的瓷砖。手里的东西很重,但是他却忘了把东西暂时搁下解放快要被压折的手臂。
大约五分钟后,舒晴结束通话,捂着发烫的手机转过身,被站在她对面的杨开泰吓了一跳。
舒晴不禁吃了一惊,随后笑道:“小杨?你怎么不进去?”
杨开泰拧着眉毛看着地面,像是极其纠结为难了一番,然后低声问:“晴姐,你打算出国留学吗?”
舒晴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刚才和院方的人谈话的内容被杨开泰听了去。
她先是有些气恼,随后心虚的看了一眼急诊室内,有些吃力的笑道:“没有,我帮朋友问问而已。”
说完,她挽了挽鬓发,想要离开时,忽听杨开泰音调沉沉道:“晴姐,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傅队。”
舒晴脚步一顿,随后又退到墙后站好,笑着问:“你在说什么啊小杨?”
杨开泰抬头看着她,却在她脸上看到货真价实的疑惑和不解,又看向她带着婚戒的左手无名指,目光被定住了似的,久久没有移开。
原来邱治还没告诉她——呵,没有担当的男人。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是夫妻,你做决定之前,最好先和傅队商量商量,起码让他事先知情。毕竟,他有知情权。”
说完,杨开泰走进了急诊室。
乔师师已经把抓到陆夏,找到‘教授’尸体的进展向傅亦做了汇报。
“伤口一样?”
傅亦问。
乔师师拉了一张隔壁暂时空闲的椅子过去,坐下道:“一样,应该都是陆夏干的。”
傅亦眉间愁色更深:“他承认了?”
“谁?陆夏?没有,死不承认。”
乔师师道:“如果不是他,老东西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家别墅的冰柜里?”
傅亦不免想起陆夏留在纸上的信息,又想起此前楚行云做出的推论,忧愁的叹了口气道:“没这么简单,现在‘教授’的死和周世阳的死一样,我们只是发现了尸体,依照尸体找出凶手不仅需要杀人手法,杀人凶器,更需要杀人动机。陆夏和周世阳,和‘教授’没有任何渊源,他没有立场没有动机杀死他们。如果我们找不到他的杀人动机,这桩案子就不能结案。”
乔师师的脸色逐渐也变的凝重:“你的意思是,陆夏有可能不是凶手?那他怎么会知道——”
说着,乔师师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死结。
傅亦笑了笑:“你也发现了?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按照记忆中的碎片往前回溯而已,他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他想找的记忆,和咱们找的真相有关系吗?”
“我想,应该有。”
傅亦道:“今天你不是在他的‘记忆’中找到了一具尸体吗?”
乔师师揪着自己的发尾,不禁有些气馁和烦躁:“现在怎么办啊,陆夏如果咬准了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不是一个突破口都没有了?”
傅亦把她散在胸前的马尾往后拨了拨,解救了她快把自己头发薅光的命运,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和他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他要找记忆,咱们要找真相,真相或许就藏在他的记忆当中,所以我们要改变阵地,和他结成同盟。”
乔师师薅不成头发,就咬自己的指甲盖,咬了一会儿,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明白了,我去和那孙子谈。”
走之前,汇报了最后一个信息:“傅队,我知道陆夏那张画,画的是谁了。”
“那张画?”
“啧,就是他在医院画那几张,其中有一张不是画着一个女人吗?”
傅亦忙问:“谁?”
乔师师眨眨眼,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陆夏暗恋的女邻居,贺丞的美女助理,何云舒。”
说着重重的叹口气:“艺术家的思维啊,搞不懂。何云舒说就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见过他两回,连话都没和他说过,我把何云舒带到陆夏的画室,她看到自己铺天盖地的肖像画,被吓的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估计已经搬走了。”
傅亦沉思片刻,说:“查,都查。”
最后的八卦分享完,乔师师嘱咐杨开泰:“三羊,照顾好傅队。”
杨开泰点头:“嗯。”
傅亦忽然叫住赵峰,然后对妻子说:“明天茵茵还要上幼儿园,你先回去吧,让赵峰送你,不用担心我。”
舒晴也没有过多逗留,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跟着赵峰走了。
等几个人走的没影后,傅亦把眼镜摘掉放在一边,闭上眼睛有些精疲力竭的长叹了一口气。
杨开泰坐在方才乔师师坐的小凳子上,把接了热水的新杯子递给他:“你休息一会儿吧,先别想那么多了。我守夜。”
傅亦喝了两口水,看了看点滴架上的两瓶葡萄糖,把杯子还给他,淡淡的问道:“你怎么了?”
“嗯?我怎么了?”
杨开泰没看他的眼睛,装傻。
傅亦靠在床头,看着他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你买完东西回来就不对劲。”
“哦。”
杨开泰低下头在袋子里来回扒拉:“忘了找零了。”
说着拿出一盒青团,撕开包装递给他。
傅亦微微皱起眉,很无奈的笑道:“你吃吧,你买的应该都是你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傅亦还真说对了,他就是按照自己的口味买的,也就是傅亦口中‘又甜又软,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在超市里胡思乱想不专心,他自己都不知道买了些什么东西。
杨开泰顿感有愧,在三大口袋物资里来回翻找,险些一头扎进去,翻到了底儿才找到一盒椒盐口味的饼干。
“你吃这个。”
他把青团收回来,又把饼干塞傅亦手里,看着他的眼睛着重补充道:“咸的。”
傅亦拿出一块饼干放进嘴里,片刻后,脸色一苦,咀嚼的越发艰难。
“怎么了?”
杨开泰紧张道:“伤口开始疼了吗?麻药退了?”
傅亦阻止他在自己腿上乱按,把饼干盒递给他:“你尝尝。”
杨开泰孤疑的的拿出一块放进嘴里,咯嘣一咬,差点吐出来。
饼干过期不可怕,可怕的是严重过期,严重过期不可怕,更可怕的是椒盐味的饼干严重过期,简直就跟捂馊的臭袜子没什么两样。
“哎——”
杨开泰万分愧疚加挫败的收起饼干,又把水杯塞他手里:“你还是
喝水吧。”
也就这种时候,傅亦才能感觉到杨开泰是个娇生惯养的高干子弟,富家少爷,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照顾伤患这道题对他来说严重超纲了。
夜已深,病房里其他人已经睡了,只有几个陪床的守在病床前强打起精神玩手机。
傅亦拿着被他强塞进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两口水,然后微微垂着眸子看着他。
杨开泰胳膊撑在床铺上拖着下巴,猫抓线球似的来回翻腾青团的包装盒,一次次的重复这无聊至极的小游戏,若是不被阻止的话,他能把这个包装盒折腾一整夜。
傅亦对他还算了解,很清楚一旦他开始无休止的重复某一个小动作,就说明他陷入了某一种难题当中。
茶杯不轻不重的磕在桌面上的声音让杨开泰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傅亦:“怎么了?你要什么?”
“你想跟我聊聊吗”
傅亦问。
杨开泰的眼神开始闪烁,又垂下眸子,低声咕哝道:“聊什么?”
傅亦着重看了看他暗怀忧伤的眉眼,道:“方雨的尸检报告估计明天才能能出来。”
杨开泰点头:“嗯。”
“所以你现在担心也没用。”
他的确在担心方雨的尸检,担心再和周世阳扯上关系,但不是全部,所以他挠着后脑勺一脸为难道:“不是,我——”
傅亦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是在想周世阳吗?”
杨开泰垂着眼睛,耳根隐隐发红,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
傅亦弯起唇角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靠在床头,目光松懈又柔和的看着他:“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介意我说起周世阳。”
“不,不会。”
“那就说说吧,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开泰垂头不语,又开始玩手里的纸盒子,等到盒子一角忽然崩开,立体的长方体变成了平面纸板才停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唇角略有浮动,低垂着的避不见人的眼神中浮现出一层很简单快乐的追忆。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同级不同班,有几个共同的朋友但是不太熟。有一次他的朋友和我的朋友聚在一起去KTV唱歌,那天我在,他后来到的。我们打牌,输了的就喝酒,他到的时候我已经醉的差不多了,后来包厢里越来越吵,我就跑出去透透风,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躲了一会儿清闲,然后——他就出现了,他蹲在我面前,问我是不是,我当时喝晕了,就冲他点头,他就笑,说看到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是,然后又说他也是,接着就说他很喜欢我,问我能不能接受他。我当时觉得他长得也不差,是我能接受的类型,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不想学习,想和周围同学朋友一样早恋,就答应他了。”
说着,他歇了一歇,接着说:“我们俩从高二一直到高三,高中毕业后他就出国留学了,他走了以后我多多少少有些受影响,就索性跟家里出柜了,还好我家里人都没有反对。我们俩算和平分手,他说他在国外,不好意思耗着我,我觉得有道理,我也不能耗着他。分手以后,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当时我更愿意和他做朋友,很信赖的朋友,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年龄太小了,被表白就不忍心拒绝,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像只能接受,‘有人喜欢你就已经很难得了,还犹豫什么呢?’当时我就这么对我自己说,后来覃骁追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我对自己没多少自信,总觉得错过一个喜欢自己的,或许就没有下一个了,所以总愿意试试看,结果——”
他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语气蓦然低落:“结果就试出个覃骁,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知道。不过我得到一个教训,一直以来在感情里我看似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其实我很被动,我没有选择权,我一直在等着喜欢我的人出现,但是从没有尝试过去喜欢别人,或许也是因为以前没有出现过自己真正喜欢的。直到进市局上班,见到你——”
说着,他忽然噤声,脸上漫过一丝慌乱,迅速的抬起头看向傅亦。
傅亦垂着眸子,尚沉浸在他叙说的往事当中,猝不及防的在他口中听到自己,随后那人欲盖弥彰的连忙住口。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傅亦恍若未闻状保持沉默,再次把茶杯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水,随后向他挑起唇角,露出很一抹极淡的笑容:“嗯?怎么不说了?”
杨开泰蓄意躲着他似的,抱着脑袋低下头,懊恼似的闷声道:“对不起,傅队。”
傅亦看着他浓黑的发顶,眼睛里恍惚了一阵子,脸上那似笑意也逐渐归于平静,自言自语般道:“为什么总是向我道歉?”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咬死了嘴唇。
良久,傅亦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把茶杯搁在桌子上,然后伸手过去,温柔的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湿润又茫然的眼睛,微微笑了笑,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自己在三十几岁,还未老去的时候,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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