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楚行云忽然改变既定的路线,并且再一次把他的新车开出了找死的架势。
一路上揣在兜里的手机不停的在响,楚行云紧盯着前方拥堵的路况,磨着后槽牙一脸焦躁不耐烦。在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才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拿出来按下免提然后扔在驾驶台上。
陈智扬张口第一句话就险些让他刹不住车跟前面的一辆轿车追尾。
“那辆车是周世阳的!”
“哪辆车?”
虽然话这么问,但他已经猜到了陈智扬说的是哪一桩案件。
果不其然,陈智扬道:“我们几乎查了全城的蓝色锐途,就是接走方雨的那辆车,车主是周世阳!”
“没有车牌号,你怎么确定?”
“这辆车上市没多久,我们排查过所有车主,只有周世阳的那辆车在九月一号出现在百富大观园附近。而且我们找到百富大观园对面超市老板,老板见过那辆车,在路边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接到一个女孩儿后就走了。据他描述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除了周世阳也没有别人了!”
楚行云莫名感到恼火,眼前瞬间迅速的划过周世阳的脸,打印在白纸上的方雨的脸,还有周渠良那张坚忍又悲伤的脸.....
没想到周世阳竟然会和方雨扯上关系,更是造成方雨失踪的涉案嫌疑人。
陈智扬又道:“方雨应该和周世阳早就认识,你拿回来的那个手机我们也查了。方雨基本把所有信息都贮存在储存卡里,只把周世阳的手机号存在手机内部,他们两个的关系绝对不单纯。”
就算周世阳真的和方雨的失踪有关,但是现在周世阳已经死了,周世阳这条线索已然断了,不过——楚行云很快察觉,周世阳招惹杀身之祸的引线或将浮出地表。
方雨的失踪牵扯出死人周世阳,那么周世阳的死是否和方雨的失踪有关?
“你们找到周世阳的那辆东风锐途了吗?”
陈智扬道:“正在去周世阳家的路上。”
楚行云的脑中杂声太多,不得不暂时把车停靠路边,面沉似水的盯着前方来往的人群和车流,沉声道:“一定要找到那辆车,把九月一号周世阳的所有行踪都调出来,如果真的是他把方雨带走,造成方雨的失踪,那我就有理由怀疑他的死——来源于报复,或者是灭口。”
“咋着?凶手不是覃骁啊?”
陈智扬问。
楚行云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证据不足,总之现在咱俩不得不搅合在一起,你先查周世阳,起底调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还有方雨的社会关系也不能放过,既然方雨和周世阳认识,那他们一定有共同的熟人或者朋友。”
陈智扬忽然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方雨还活着吗?”
楚行云眼中迸射寒星,目视前方温暖阳光下汽笛声鼎沸的车流人群,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的游离和恍惚,吐出一句:“凶多吉少。”
失踪长达十几天,没有接到勒索电话,说明对方图的不是财,而是命。就算能把方雨找回来,多半已成尸体。
再次启程赶往方舟大厦的路上,楚行云把他一心二用的本领发挥到极,专注于周世阳死亡现场的同时,还能兼顾一路的红绿灯。以至于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把车停在方舟大厦露天停车场,他才恍然想起,对啊,为了贺丞。
“队长。”
杨开泰站在车旁忽然喊了他一声。
楚行云正十万火急,拧着眉头回头看他。
“我就不上去了。”
杨开泰顿了顿,又道:“我去帮陈队长找周世阳的车。”
他的神情坚毅又果决,眼神中并没有搜证之前的疑惑和不安,貌似已经找到了周世阳的车,找到了证明周世阳与罪案无关的证据。
他眼中的执拗和表现出的情感偏向太明显,明显到让楚行云预感到如果他以这种心态参与调查周世阳的案子,必将引起祸乱。
楚行云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凝重严肃道:“把你和周世阳的私人感情先放在一边,你是警察,现在在查案,除了查出真相,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做,清楚吗?”
杨开泰的眉眼被他从浑身散发的迫人的气场撑到极致,显示出从警以来头一次如此专注又投入一桩案件的状态。过分凝黑的眼睛因藏着不可撼动的坚持,所以显露出些许凶意。自从覃骁被保释后,他就呈现出犹如死士般一往无前的坚持和意念。貌似他知道凶手是谁,目标也很明确,此时他揣在眼睛里复仇的渴望太明显,以至于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名刑警,更像是一名将军麾下时刻准备冲锋陷阵攻克城池的士兵。
一名刑警其实并不需要多少对罪恶的仇视,对凶手的憎恨。他们需要时刻保持公正且平静的心态,对任何鲜血与死亡都保持距离,铭记自己只是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而不是罪案的参与者。
但是杨开泰,好像已经参与了进来。
“你放心,队长。”
杨开泰的目光略有松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的坚持,对楚行云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目送杨开泰搭乘出租离开,楚行云转身走进方舟大厦。
总裁办公室门前围了几个人,除了肖树和何云舒还有两位部门高管。
肖树见他从电梯里出来,连忙上前迎了他几步。
“怎么回事?”
楚行云步履不停的走向房门紧闭的总裁办公室。
“大约半个小时前,贺总收到一个匿名包裹。”
楚行云试着推了推门,发现办公室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什么包裹?”
他边扭门把手边问。
肖树道:“一只白熊,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贺总看到那只白熊后就非常的——”
说着说着,肖树停下了。
楚行云回头看他,焦躁道:“说啊?”
肖树脸上浮现深度的忧虑不安,道:“他好像被吓到了。”
楚行云愣了愣,一股莫名的心悸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攀爬,使他心慌了片刻,随后握紧拳头锤在门板上:“贺丞?!把门打开!”
此时何云舒匆匆走进秘书间,片刻后拿着一把钥匙返回,递给楚行云:“这是办公室的钥匙。”
楚行云打开办公室的门,一眼看到坐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的背影。
贺丞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沉静死寂的眸子纹丝不动的望着窗外的灿阳,长空,和那些游走徘徊在人间的生物。
那些人,那些被钢铁水泥高楼大厦围困住的傀儡们,他们是一个个毫不相干的个体,却建立起一套可笑且庞大的社会体系。他们用血缘缔结关系,用情感联络他人,用生死区别灵与肉。
他们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以后将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除了带给他们无法满足的欲望和终将沉沦其中的痛苦,什么都给予不了。但是他们却拼了命的和这个世界取得联系,妄图让世界记住他们,他们所作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拖延自己的死亡,拯救自己的孤独,这是多么卑贱又低级的心愿。可即使是如此卑贱低级的愿望,又有几人能达成,他们真的有人爱吗?有人在乎吗?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有人愿意拥抱着他们共赴黄泉吗?
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没有,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要努力?既然那么痛苦那么孤单,那就简简单单的,去死好了——
贺丞看着地面的人群,脸上的神色冷漠且轻蔑,他的冰冷的眼神就像一个鬼影。
那抹鬼影在高楼间,围城中,在善良和温暖日益被摧毁,黑暗和罪恶终将扎根地基的城市中穿梭、游荡、终日徘徊。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片汪洋大海,那么这种鬼影就是游弋在万丈深渊里,徘徊千年,亘古不变的本质。在平静且脏污的海面上低吟拂吻,如鬼哮。
有那么一瞬间,贺丞从体内感受到一阵失重感,貌似整栋方舟大厦随着他的灵魂倒塌,砸向碌碌而生,碌碌而死的人群——
身后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灵魂游荡在万丈深渊里,冲冲撞撞,找不到出口。
楚行云关上门,疾步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猛然抓住他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他的手指无力的垂下,指向地心,濒临死状。
触及他的体温,楚行云才发觉他浑身上下冷的像冰。
他去摸贺丞的脸,发现贺丞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穿过他的身体穿过办公室落地窗,甚至穿过了银江市,不知随着他的思想去向了哪里。
“贺丞?你能看到我吗?贺丞?!”
楚行云忽然用力握住贺丞的后颈,或许力道太大把贺丞弄疼了,才使他涣散的目光从天边回拢,像是收回了一只被放飞的风筝。
就在刚才,楚行云真的以为他已经走了。虽然贺丞此时此刻坐在这张单人沙发上,但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他们中间,把他们隔离在不同的空间。贺丞在暗,他在明,身处黑暗的贺丞却坐在阳光里,阳光几乎将他融化。
贺丞眼中冰冻的色彩渐渐回暖,眼神中流露出疲惫和茫然,貌似他的灵魂游历了万丈深渊,海峡暗礁,疲惫不堪的回到脱离现实坠入幻境的起点。
“行云哥——”
他的声音太低,太轻,语调颤抖又低弱,像是带着试探和不可置信,楚行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长于暗夜的生物挣扎徘徊许久,才得以撕破黑暗窥见天光般的惊喜和感动。
楚行云忽然站起身,把贺丞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是我。”
贺丞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唯一的浮木。
“你怎么了?”
楚行云的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后颈,低声问道。
贺丞说:“我看到了一个消失很久的东西”
“什么东西?”
贺丞松开他,弯腰从地板上捡起那只白熊,冰冷苍白的指尖几乎和没有生命力的毛绒玩具一个色调。
楚行云从他手里拿过白熊,来回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除了白熊的手脚上被绑着绳子。
“这就是你收到的快递?谁送的?”
他问道。
贺丞把眼镜摘下来,露出隐隐发红的眼眶,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疲乏无力道:“那个人。”
虽然贺丞指向不明,但是楚行云几乎立刻明白了贺丞说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在愣住的这几秒中,他仿佛遭了好几场天劫,脸上血色褪尽,浑身温度丧失,莫名而来的愤怒在他的脑内如烈火燎原般放肆的灼烧。
“不可能,那王八蛋已经死了!”
提及十三年前的绑架,提及那个恶魔,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酷刑,是他们拼了命想遗忘的过去。
像是安慰贺丞,更像是说服自己,楚行云弯腰抓住贺丞的肩膀,双眼赤红的看着他,牙齿忍不住的打颤,竭力平静下心绪道:“贺丞你听着,他已经死了,十三年前他就死了,你忘了吗?他被处死的时候贺瀛还去了现场,如果你不放心,我们给贺瀛打电话,我们向他求证——”
说着,他掏出手机想要找出贺瀛的号码,但是双手一直在颤抖,手机险些拿不稳。
和他相比,贺丞反而冷静了许多,或许是震惊和恐惧已经散去,所以他阻止楚行云给贺瀛打电话,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深沉又平缓,道:“是他,他回来了,回来找我。你知道这只白熊代表着什么吗?它就是我。”
剩下的话,贺丞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的出楚行云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崩溃,的边缘。
时隔十三年,卷土重来的阴影和如涨潮般节节高筑的愤怒和愧疚压在他心上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坚强和勇气,再听贺丞多说一个字,他就将陷入疯狂。
楚行云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除夕夜,变成了面对着二选一残忍抉择的少年。
不单是贺丞,他也被逼入了绝境,甚至他的绝境比贺丞更加有去无反,更加无路回头。
他把那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白熊拿起来狠狠砸向办公室房门,赤红着双眼焦躁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像是被困在笼子里找不到出口的野兽,浑身沸腾着怒火和杀气,但却找不到敌人,只能茫然又挫败的向自己发怒。
忽然,他又抓住贺丞的肩膀,像是充了血般红的妖异的瞳仁牢牢钉在贺丞的眼睛里,手指用力像是要穿透他的肩骨,压抑着浓郁的怒火,几乎在咬牙切齿道:“你已经回来了,没有人能再次把你带走,谁都不能!”
现在回忆起那场浩劫,贺丞已经丝毫不会迁怒与他,他只是没有告诉楚行云,他早已原谅了他。因为对他的爱更深,那点委屈和恨意,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
贺丞缓慢的露出一丝笑容,问:“你会保护我吗?”
楚行云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小贺丞的影子,那个天真明朗,毫无保留的相信他,依赖他的贺丞。
“我会。”
楚行云看着他的双眼,起誓般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以我的生命向你保证,贺丞,我会保护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请你相信我。”
贺丞眼中闪现出燃烧在黑夜中的磷光,脸上露出很单纯,很简单的笑容,轻声问:“那么,你是爱我的?”
楚行云喉头一哽,眼眶像是被烟熏了似的浮现一层剧烈颤抖的水光,抚摸着他的脸,道:“是的,我很爱你。”
贺丞抬起手按住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掌,闭上眼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很爱你。”
既然你爱我,那这人间,尚可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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