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接到报案,是在晚上九点五十三分。
当时楚行云和乔师师恰好在从东城区支队返回市局的路上,经过望京路附近时,楚行云搁在驾驶台上的对讲机响了。
傅亦道:“蜀王宫娱乐会所发生命案,谁可以尽快到现场?”
蜀王宫?
楚行云观察着前方路况,腾出一只手拿起对讲机:“我先过去保护现场,让苏婉快点。”
结束通话,他把对讲机扔到驾驶台,目视前方叮嘱对乔师师道:“坐稳了。”
乔师师立刻抓紧安全带:“老大,我觉得你的新车挺霸道的,咱争取别出车祸啊。”
楚行云转头冲她一笑,随即猛踩油门连超三辆车,在前方十字路口向右打满了方向,车轮胎蹭着路基石急速转过险弯。
路虎载着夜色窜入蜀王宫斜对面的小广场,歪歪斜斜的拐进一个停车位。楚行云从车上下来,在心里赞了一声好车的冲劲儿就是强,制动就是灵敏,然后和晕头转向的乔师师穿过马路走向蜀王宫娱乐会所。
在旋转门前,楚行云忽然停下了,看着露天停车场方向。
乔师师循着他的目光找过去一看,纤眉一挑,微微讶异道:“贺先生的车?”
可不是,那辆车牌号照旧是一串7福特SUV,正是贺丞的车。
楚行云压着眉心面色阴郁的仰起头看了一眼艳光四射的蜀王宫顶层,乔师师看到他似乎咬了咬牙,想说点什么又生生忍住的样子,随后推开旋转门走进蜀王宫一楼大堂。
在一楼大堂等待的经理看出他周身不溶于人群的强悍气场,急匆匆的迎上去:“你们是警察吧?拜托你们别闹出太大动静,把尸体悄悄带走吧,千万不能惊动这栋楼里的大人物。”
楚行云黑着脸瞥他一眼,压着一口糟心的恶气,冷声道:“我们是扫黄办的,今天查的就是你们,大部队随后就到。”
大堂经理恍如雷惊,怔愣在地。
楚行云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压着眉心不耐烦道:“领路啊!等着被查是吗?!”
三楼是一层住宿区,主要为了一楼酒吧和顶楼夜总会猎艳成功的人群准备。客源自产自销,每天都客满,甚至需要提前预约。
发生命案的现场在三楼106号总统套房,看样子经理为了缩小事态发酵,已经把这层楼的客人都清场了。他这自作聪明的做法让莫名愤怒的楚行云更为恼火,当即就让他把人都找回来在一楼大堂集合。
三楼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有发现尸体的清洁女工,还有邹玉珩和......贺丞。
贺丞懒洋洋的靠在挂着一幅西洋油彩画的墙壁上,双手揣在西装裤口袋里,原本正看着房门大开的106房间略有所思,忽听邹玉珩在他身边喊了一声:“楚队长。”
真不容易,楚行云终于肯露面了。
贺丞歪着头,不声不响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还穿着消失那天的衣服,也就知道他连回家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于是稍有消气。刚想朝他走过去,就见楚行云忽然把眼神斜过来,脸色极其不好看的瞪着他看了几秒,像个黑脸煞神。
贺丞有点纳闷,略一迟疑的工夫,楚行云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他满面肃容,假公济私的问出这句话,锋利的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从贺丞脸上刮过去,又停在邹玉珩身上。
贺丞没来及说话,就听邹玉珩抢答道:“消遣呗,你快进去看看吧楚队长,里面有个死人。”
楚行云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在被虚掩的卧室门口里看到卧室地毯上趴着一个男人,他给乔师师使了个眼色,乔师师走进房内。
“谁定的房间?”
他问大堂经理。
还没来得及跟他搭上话的贺丞抢先道:“覃骁。”
楚行云回头看着他,目光依旧那么冷厉,让人看了很想躲:“他人呢?”
贺丞拍了拍左手边的一间客房,道:“在里面,刚才他想离开这,我就把他锁在里面了。”
楚行云又看向大堂经理:“你把这层楼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大堂经理应声去了。
“头儿!是周世阳!”
乔师师忽然惊呼。
然而楚行云此时抱着胳膊靠在门口,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在脑子里检索到周世阳这个名字。
“还有气儿没?”
他冷着脸问。
乔师师叹了口气:“没了。”
房间里的死者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关注,楚行云反常的杵在原地抱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贺丞,斜着唇角似笑非笑的朝他走过去,问道:“那你定的是那间房?”
贺丞垂着眸子看着他,说:“我?”
楚行云忽然抬手揪住他的衬衫领口,迫使他低下头,眼神冷的像一把把裹着寒光的刀子,斜着唇角冷笑道:“嗯,你,你定的那间房?人呢?带出来我看看。”
贺丞仅用了不到几秒的时间就理清了他如此暴怒的前因后果。很奇怪,楚行云不信任他,他理应愤怒,但是他却没有多少愤怒,反而有几分窃喜。
眼见楚行云这幅咬牙切齿,被气疯的模样,他却很不要脸的想笑,但是他忍住了,而且隐藏的颇好,正想说话就听楚行云咬牙切齿道:“才两天,贺丞,我才两天没有见你!”
贺丞目光微微一闪,抿着唇角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三天。”
“......啊?”
“今天是第三天。”
逗他这一下,贺丞就见好就收了,因为他看的出来,楚行云想跟他动手。
赶在楚行云动手之前,他忙道:“你想见他?”
楚行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见见吧。”
贺丞抿着唇角笑了笑,往左右楼道看了一眼,发现右边走廊尽头是一面被切割成无数个菱形,装饰用的银镜墙。于是按住他的肩膀引他向右转身,道:“你看。”
楚行云看到镜子里的倒影,布满阴云的目光微微一颤,铁青的面色稍有缓和,挥开贺丞的手转身面对他,压低了声音怒道:“少跟我来这套,你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贺丞揉了揉被他拍红的手腕,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站在一边看戏的邹玉珩道:“解释一下,我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两人的满是猫腻的关系此刻暴露的太明显了,邹玉珩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没忘了帮贺丞洗涮冤屈,把他们出现的蜀王宫的原因解释了一边。
楚行云听完,将信将疑道:“真的?”
贺丞唇角笑容一抹,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骗过你吗?”
楚行云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而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你听好了,贺丞,我跟你是来真的,如果你觉得我不在乎你在外面做什么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我很在乎,而且我不允许。你不是让我牢记自己的身份吗?你也要牢记你自己的身份!”
贺丞风平浪静的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握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明白,楚行云的男朋友么,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明天就把这行字纹在心口,一辈子都抹不掉。”
他这番情话说的很动听,但是楚行云此时同时心系案情,并没有被他打动几分,而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貌似在考量这番话的真假性。
乔师师忽然跑到门口叫他:“老大,你赶快进来啊。”
于是楚行云离了贺丞走向106号房,在门口时回头指了他一下,道:“先别走,待会儿做个笔录。”
死者周世阳,男,二十四岁,因年纪尚轻,还未成建树,所以档案上唯一值得记述的一笔是——华丰集团董事长周渠良的弟弟。
楚行云还记得他,周世阳留给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领口沾满花粉,朝四周露出温驯亲和的微笑的年轻人身上。然而此刻,他趴在蜀王宫娱乐会所106总统套房中的卧室地毯上,从背后遭人袭击,整块后脑头骨被利器穿透,浓郁的血顺着他的颈子流下,染红了地毯。
发现尸体的是清扫房间的保洁,保洁清扫106房间时并未发现尸体,而是清扫隔壁107号房时发现消毒水落在了106房卫生间。于是她返回去取,恰好看到从106号房间冲出一个男人,随后她看到虚掩的卧室房门内,趴着一个淌着鲜血的男人。
覃骁欲逃时被偶然间经过的贺丞和邹玉珩撞见,随后被贺丞带回案发现场。
周世阳四周并无证据可取,他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苏婉检查尸体后,报出死亡时间:“死亡时间是九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之间,距离现在不到一个小时。”
苏婉扒开被浓稠的血液堵塞的伤口,道:“死因是后脑遭受重创,休克昏迷后失血过多而死。头骨破碎面教规整,深达两指宽,颅骨破碎处直径两厘米左右,可以看出是一个规整的圆弧,所以我觉得凶器应该是手持柄勺式的击打类利器。”
说着,她把带着白手套沾着鲜血的手指上如豆点大小的深褐色粉末举起来给楚行云看:“而且是铁器。”
楚行云稍一沉思:“铁锤?”
苏婉点头:“类似。”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发现凶器,包括覃骁身上,同样没有发现类似的铁器。那就是说明凶手是有所预谋并非就地取材,很有可能是在杀人后将凶器带离案发现场,那么手中没有武器的覃骁——是凶手吗?
几名刑警分散在房间里拍照搜证,楚行云让人把卧室里的床移走,在床底、衣柜、均未发现足以令人致死的铁器。
他离开卧室,站在外堂往卧室看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围在尸体身边忙碌的苏婉和两名刑警。那么凶手就是从他所在的位置出发,手提凶器,走向卧室中的周世阳,趁其不备,从身后将手中戾气挥向他的后脑勺,一击致命。
楚行云把保洁叫进来,让她巡视屋内有没有缺少东西,保洁大妈受了惊吓,哆哆嗦嗦的把套房走了一遍,末了对楚行云说:“警察同志,什么都没少。”
楚行云忍不住皱眉,问道:“你第一次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尸体吗?”
保洁道:“没有,我们只有正门的钥匙,每间客房的卧室都有锁,为了尊重客人隐私,一般客人没有直接提出要求,我们是不能擅自进入卧室打扫的。”
楚行云站在外堂环视一周,忽然注意到正南方的一扇闭合的窗户,他走到窗边,发现窗户很大,足够一个人出入,而且窗外的露台狭长坚固,通往左右两边的房间,但是此时窗户闭合的严丝合缝。
他把保洁叫过去,问:“这扇窗户从外面可以打开吗?”
保洁道:“不行,只能从里面打开。”
“你刚才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窗户是锁死的吗?”
“是。”
“客人有钥匙吗?”
“没有,只有我们有窗户锁的钥匙。”
楚行云陷入沉思,既然窗户是锁死的,那么这间房俨然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正门。也就是说,嫌疑人锁定在周世阳死亡时间内进出房间的覃骁身上。况且,106号套房是覃骁定的房,事先知道周世阳会进入这间房的,也只有覃骁,但是——凶器在哪?
楚行云走到门口,看着蹲在走廊边一脸颓丧和惊恐的覃骁。他俊俏的面孔扭曲而惨白,仿佛遭遇了一场噩梦,不但如此,楚行云还看到他漆黑暗沉的双眸中那深藏不漏的冷光和深意。
覃骁察觉到一道沉甸甸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头,看到站在106号房的楚行云。他的瞳仁急速收紧又张开,像是极其恐惧他,但是下一刻又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似的冲向他,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没有杀人,楚队长,周世阳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楚行云不为所动的把手抽出来,音调冷肃又平静,目光中带着凛冽的审视:“这间房只有正门一个出口,而且只有你出入,如果周世阳不是你杀的,又会是谁?”
覃骁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走入了绝境,即将背上杀人犯的罪名,身陷牢狱。
像是被烈风席卷,覃骁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数褪尽。楚行云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些被判审的犯人得知噩耗后,眼神中流露出的极度恐惧,和极度的无力。
“但是——”
覃骁的牙齿不断的打颤,用一双横着泪光和血丝的眼睛看着楚行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道:“我不是杀害周世阳的凶手。”
楚行云依旧很冷静,恐惧和绝望他见过太多,覃骁的惊恐和求助远远不足以激起他的同情心。
“这是你定的房间,是你把周世阳约来的吗?”
覃骁眼中色彩激烈的幻变,他像是发了癔症,又像走入了迷宫,抑或是听不懂楚行云的问题,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场幻境。他在幻境中四处摸索,却四处碰壁,直到他失去方向,四顾迷茫。
楚行云却觉得他没有表面上看似那么无辜,见识过诸多罪恶的洞察力一眼看出覃骁不肯说出周世阳来此的原因,其中一定埋有巨大的隐情。
他在犹豫是否给覃骁带上手铐,带回警局,因为从刚才开始,他的手机就在不停的震动,来电显示——覃厅长。
此时贺丞回来了,他把留在七楼柜台的的手机拿回来交给楚行云,道:“周世阳的手机。”
楚行云刚想接过去,忽见覃骁一把将手机抢走。
楚行云猛地一皱眉,抓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用力一提,覃骁顿时失力,手机掉在地上。
“铐起来!”
楚行云把他推向赵峰。
贺丞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拂去屏幕上不存在的灰尘递给楚行云:“我在大堂碰到周世阳,然后他跟着我上到顶楼夜总会坐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十分。当时他告诉我在七楼设宴请朋友吃饭,但是我刚才问过,他并没有在七楼订包厢,也没有请任何人。”
周世阳的手机有密码,一时打不开,楚行云把手机放入证物袋:“也就是说,他撒谎了?”
贺丞点头:“我和邹玉珩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今天的见面也是偶遇,但他却对我们撒谎。这其实是一个惯性思维,当你到一个地方的目的不单纯需要掩人耳目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向不需要撒谎的对象撒谎,却反而会暴露更多信息。”
楚行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下去。”
贺丞眼神沉静的看了看106室内走动的刑警,道:“他心虚,来此的目的不单纯。或许,他死的也不是很无辜。”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楚行云说,眼中暗光漂浮。
楚行云的目光再次移向被赵峰扭着胳膊控制住的覃骁:“今天算是一个人赃俱获的现场,如果不是你杀的人,那么你给我解释清楚,周世阳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定的房间里?他和你今天是不是有约会?你们见面的原因是什么?”
覃骁既不挣扎,也不解释,好像屏蔽了所有人,再度陷入自己的空间当中。楚行云看的出他潜伏在眼中的挣扎和思考,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挖掘出覃骁拼命掩盖的那一层深意。
从楼道尽头的楼梯口忽然跑过来两个人,杨开泰惶急失色的在楼道里狂奔,傅亦也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后。
杨开泰好像受伤了,楚行云看到他捂着额头,指缝里往外渗着血丝。
转眼间,杨开泰已经闯入106房,傅亦迟了几步走到楚行云面前,摘下眼镜紧皱着双眉问:“人死了?”
楚行云沉重的点了点头,看了看106门口:“他怎么了?”
傅亦有些异常的愁闷,用力掐了掐眉心道:“路上赶得急,撞车了。”
杨开泰得知消息后就慌了,开着车一路向蜀王宫急驶。在经过望京路中心十字路口时,和一辆从对面冲过来的轿车相撞,对方开车和他一样莽撞,被杨开泰撞到的人当场陷入昏迷。
傅亦强拉住他,把昏迷的那个人交给随行的警员送往医院,才搭出租赶过来。
覃骁见杨开泰露面,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他想挣开赵峰的控制去找杨开泰,但是赵峰把他箍的死死的,于是他扯着喉咙喊道:“三宝!三宝!”
杨开泰当真被他叫出来了,但不像是帮他,倒像是向他寻仇。
杨开泰赤红着眼眶,眼中迸射水光,一双漆黑的眼睛睁的出奇的大,冲到覃骁面前抡起卷头砸在他的颧骨上:“混蛋!你杀了周世阳?是不是你杀了他?!”
覃骁被他这一拳打懵了,半口牙险些被他敲碎。
眼见杨开泰眼中涌着杀气,还要动手,傅亦连忙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抱着他。
“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开泰发了狂似的拼命的想把傅亦推开,绷在眼眶里的泪积压到极限,顺着他的脸汹涌的往下淌,声嘶力竭的朝着覃骁咆哮道:“他和所有人交朋友,不肯得罪任何一个人,你和他不也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告诉我啊覃骁,他做了什么该死的事,你又凭什么夺走他的生命?!他那么好——他那么好啊!”
为了防止他们打起来,赵峰也挡在覃骁面前。覃骁捂着肿了半边的脸,喘了几口粗气,目光陡然变的凶狠,抬起头注视着杨开泰,咬牙狠声道:“他死了又怎么样?一条贱命而已,既然你那么舍不得他,跟他一起去死啊!”
杨开泰蓦然静止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恍惚,随后癫狂更深,像一头野兽一样张牙舞爪的想要冲向他:“覃骁!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畜生!周世阳正直善良,他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你死一万次都不够赔他的命!”
覃骁神色冷寂,狠绝,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拒绝他跟我在一起,不就是贪我们家那点权吗?你爸差点在市局坐不稳吧,如果周世阳能帮到你们家,你还会踹他?把自己包装成超市打折的附赠品一样贱卖,你他妈又好的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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