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那个小孩,我看到他身体内有‘种子’。珠玑动用了转生邪术,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我怕她……”
璇珈絮絮叨叨,手指颤抖,空荡的眼眶茫茫然盯着一个点,轻声喃喃:“……我怕她对您不利。”
楼观雪唇噙笑意,微微俯身,黑色倾泻而下,银色面具冷漠神秘,他语调却是轻佻慵懒的,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对我不利?”
“她怎么对我不利呢?”
璇珈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楼观雪睫毛覆下,神色漠然。
终于,来自鲛族圣女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神光被吸入骨笛之中。
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眸隐隐约约浮现一丝极冷的冰蓝色来,幽暗似深海极光。
璇珈跪在地上,僵着脖子,仰着头。
神光被剥夺的最后一刻,她从喉咙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呜咽来,整个人散架般匍匐地上,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皮肤变老变皱,头发变灰变枯。
噼里啪啦——
外面的雨骤然下大。
击在荒院杂草上,冷风卷着雨沫、吹进窗内。
骨笛周身的红光魔气浓得仿佛要化实质,绕在楼观雪苍白的指尖。
楼观雪一袭黑袍,衣摆出红纹妖异煞气,他往窗外看了眼,漫不经心问:“鲛族每个圣女死去时都会下雨?”
璇珈出神了会儿,才轻声说:“……是的,这都是当初您赐下的神恩。每一任圣女死在冢上步入轮回时,通天之海上便会下雨。”
楼观雪微笑:“哦,只可惜你死在这里,入不了轮回。”
璇珈愣了愣,沙哑说:“没关系的……这是报应。能见到您……死而无憾。”
楼观雪将骨笛收入袖,唇角的笑讽刺:“如果把我当成神,能让你死得开心点,那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
他转身就要走。
璇珈却突然在背后喊住了他:“尊上——”
楼观雪步伐未曾停下一刻。
璇珈自顾自说着,声音破碎苍老:“您,您若是见到了楚国的大祭司,千万……千万要小心。当年他背弃蓬莱投奔楚国,与珠玑里应外合,率领一众修士,造成当年神宫之变,让鲛族世代为奴……您现在神力未全,若是被他得知,恐怕……”
楼观雪偏头看他。
雨雾灯火蒙蒙中,气质光风霁月。
“恐怕什么?”楼观雪笑着,视线疏冷遥远,轻声说:“璇珈圣女,要不要孤告诉你,孤现在的身份?”
孤。
璇珈话音止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至极,脸上松弛的皮肤都在因为呼吸而扯动。
不想再在这肮脏的地方多呆一秒,楼观雪转身,往外面走去,衣袍掠过凄凄荒草,从天而下的雨滴落在他周围,却没有打湿他的一根头发。
而身后,破旧的柴房角落,璇珈神色迷茫跪在地上。
容颜老去,青丝变白,肌肤血肉寸寸化为灰烬。
可死前知觉退化,可窗外的雨声却一声一声听得愈发清晰。
最后一刻,她脑海里盘旋的,居然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楚国皇室是被神诅咒厌恶的啊……
神若是苏醒,怎么可能苏醒在楼家人身上。
楼观雪走上风月楼长廊。
夜晚的青楼灯火不绝,雨声蒙蒙,歌女都在陪酒娇笑,满殿淫词浪曲、嬉笑谩骂。
可红尘的一切风流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袖子里的骨笛亲昵地贴着他的肌肤,经年不曾消散的湿冷疼痛,越发浓重。
楼观雪内心阴郁,脸色苍白,抬眸,只是想看一眼今晚的雨。
却没想到,在顶楼上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他藏在袖里的手一下子握住了骨笛,片刻,短促冰冷地低笑一声。
会撞上燕穆是夏青没想到了。
见过这二人当街对峙的傻逼场面,夏青一点都不想被牵扯进他们的恩怨,可他现在和卫流光一起走进来,注定当不成看戏的局外人。
卫流光打开折扇,扶着金冠,拖着调子嗤笑说:“我说今日怎么出门诸事不顺,原来是会遇到你这么个煞星啊。”
燕穆本来就怒火滔天,此时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握着鞭子的手青筋微凸:“卫、六!”
老鸨一个头两个大,她的摇钱树下落不明,现在全陵光最不好惹的两个人还撞一块去了!真是夭折!
老鸨颤巍巍赔笑:“卫公子,燕世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我们出去谈?”可别打起来,把她满屋子的翡翠玛瑙弄破了!
卫六折扇打打开开,吊儿郎当:“为什么要出去谈?我可没打算跟狗说话。”
燕穆怒极反笑,阴恻恻看着他:“我看你才是丧家之犬,卫流光,你还敢来这,不怕卫国公把你皮扒了。”
卫流光拿扇子的手差点一抖,咬牙,心想这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鸨这才想起卫家的警告,瞬间人都要晕过去,她今晚指不定是命犯太岁。
卫流光没好气看她一眼:“慌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进来了。”
老鸨堆满水粉的脸皱成苦瓜,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心翼翼劝:“卫公子您看今日璇珈也不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卫流光冷笑一声:“我不。”
燕穆同样不阴不阳一笑:“他乐意找死,你拦着他干什么。”
夏青根本没理这两个纨绔子弟的交锋,弯身去探了下倒地上浑身是鞭伤的老人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后,稍微松了口气。
“我的璇珈姐姐呢?”
卫流光终于记起了正事。
老鸨脑门冒汗说:“我也在为这事急着。璇珈人不见了,等下就轮到她上台了,外面的客人都等着呢,现在闹这一出!问这死丫头也说不出话来!”说到这老鸨气不打一处来,从旁边抄起一个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就往跪在地上的侍女身上扔:“赔钱货!当真是个赔钱货!什么用都没有,连个人都看不住,买回来净给我找事的!”
旁边跪地而哭的少女大叫一声,却选择用身躯挡在了老人前面。
夏青被突然飞来的花瓶吓了一跳,心想这什么疯女人,从灰袍里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花瓶的颈,阻止了一场头破血流的惨案。
老鸨这才看到他,尖着嗓子:“你是什么人?!”
夏青把花瓶放到一边,抬眸冷冰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灯火下少年容色清艳。
老鸨瞬间哑声,脸色古怪,正心猿意马打着算盘,小心翼翼去看卫流光试探问:“这少年……他是卫公子您带来的人?”
卫流光瞥她一眼:“对,所以把你脑子里想法都收回去,想都不用想。”
“呵呵呵呵呵。”
老鸨只能尴尬那袖子掩唇笑。
不过卫流光的可靠只在一瞬间。
他一想到燕穆那说话温温柔柔的变态姑姑,就头皮发麻。
美人生死未知,他当然没工夫在这陪人吵闹,把折扇一收袖子里就风风火火往外跑,急得不行朝老鸨说:“璇珈都消失了!你还不赶紧派人去找?!愣在这里干什么啊!”
老鸨苦不堪言,也只能跟着卫小公子胡闹:“我这不是在招待燕世子吗。”
他们一前一后出去。
这傻逼不靠谱的卫流光,就把夏青一人留在这里。
夏青:“……”绝。
对面是被激出一身火气却憋着没地发的燕穆,手摩挲着鞭子,视线落到被单独留下的夏青,皮笑肉不笑。
“你是卫流光带进来的人?”
夏青没理。
燕穆皮命令:“抬起头来。”
夏青抬头漠然看他一眼,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舍利子,心想,惹急了原地变鬼给你看。
侍女还在旁边不停流泪,她手臂上也有些鞭痕。夏青琢磨了会儿,大概能猜到事情经过,估计是燕穆找不到璇珈,问侍女又说不出答案,愤怒之下便拿人撒气。旁边的老人应该就是外面那个鲛人少年的爷爷,用身体护着孙女挨了几鞭,承受不了才倒地上。
“你先带你爷爷下去处理下伤口吧。”
夏青看不下去了,叫她起来。
侍女一手擦眼泪,一边不住地说“谢谢恩公”。
燕穆被无视,阴沉着脸,一鞭子又从天而降。
夏青抽出袖里的柴枝,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凌乱的黑发下,眼神带了点冷意,便如剑上寒霜。
卫流光利用了他一回,他现在也利用他一次。
他是卫流光带来的人。上次燕穆才因为一个鲛人和卫流光吵起来被罚跪金銮殿前,这次长了记性,应该也不至于再为个少年和卫六结仇。
“我还没说让她走呢。”果然,燕穆也没发作,只是死死盯着夏青的脸,扭曲凶恶的脸上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恶意:“知道我为什么打她吗?她偷了我的东西。偷东西的贼能那么光明正大出去?”
夏青一愣,心道他猜错了?
不过他觉得系统带他进这个世界,还是有给一些福利的,尤其在打架方面。
所以现在也不是很慌。
侍女身躯颤抖,脸色苍白,绝望哽咽:“我没有,世子,我没有偷那颗珠子。”
燕穆声音像毒蛇爬动:“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今日在静心殿被太后数落了好久,此次来这专门就是为了要回那颗东海鲛珠。璇珈从来不会往身上带这些玩意。我令人把这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平日只有你能近她身,你敢说不是你偷的?”
侍女泪如雨下,伏在地上不停磕头:“我没有,世子,我从来没动过璇珈姑娘的东西。”
燕穆眼露一丝淫邪之色来:“口说无凭,谁知道你藏在什么地方,你不如脱光了给我看看。”
夏青:“……”
侍女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但最后还是噙着热泪,抖着唇说:“好。”
她跟提线木偶一样,动作僵硬颤抖,去解开腰带。
夏青深深吐口气,拦住了她:“别脱。你脱光了,他也不会放过你。”
燕穆哈哈哈大笑出声来,一直以折辱霸凌他人为趣的恶霸自然没否认这句话,他往后一坐,阴毒说:“你说得对,脱光了也证明不了什么。我听说民间一些鸡鸣狗盗之辈,都是把赃物吞进肚子里再想方设法弄出来的。”
他玩着手里的鞭子:“不过你是卫六带来的人,我也给他个面子。我给你两个选择如何。”
夏青:“…………”
他是造了什么孽!
来这个世界一天到晚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夏青手已经烦躁地再抠那颗舍利子了,只差一点就要解开红绳。
低下头,睫毛遮住了蹿火的眼眸。
变成鬼后能上天能入地,怎么折磨这傻逼都行。
燕穆点着桌子说:“一呢,我让人把她的肚子刨开,挖出肠子内脏看个清楚有没有偷我的珠子。二嘛——”他半直起身子来,这一回毫不掩饰对对夏青的下流意思,暧昧说:“你陪她一起脱光怎样?”
“不怎样。”
夏青漠然说。
夏青本来蹲地上的,现在懒得忍了。
这陵光城中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变态。他站起来,刚想要解开红绳。
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熟悉的冰凉气息自身后覆盖而来。
夏青一愣。
楼观雪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知道。
少年帝王摘了面具,一袭锦缎黑袍曳地,灯火月色明晃晃。
楼观雪勾唇:“孤有第三个建议,燕世子看怎么样?”
他声调散漫,带着点笑意。
话语也是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
“破肚挖肠过于麻烦,不如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再让她吞下去,方便你在里面好好看个清楚,如何?”
夏青:“………………”
哦,相处的久了,差点忘了楼观雪才是陵光城内最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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