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菀到的时候, 汪瑾刚从屋子里出来,见到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见过昭贵妃娘娘, 罪妇程氏已经喝下了毒酒,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可活。娘娘若要说话,还请快一些。”
纪菀笑起来:“有劳汪公公提点。本宫来的时候新做了几样糕点, 量有些多了, 公公不若去永和宫喝杯茶吃点点心。特特给陛下做的都装好了,还劳烦您回去的时候给陛下带上。”
“这……恐怕……不瞒娘娘说, 陛下差奴才在这守着,就怕程氏暴起伤了您。”
“程氏从前是本宫的闺中密友,后来起了龌蹉,现在到这个地步, 本宫总要问她一句缘由?总想要送她一程。汪公公给个方便吧, 若出了事, 是本宫一人之故,绝不会牵连汪公公”
汪瑾:“娘娘严重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望娘娘保重身体, 不要以身犯险才是。”
百合随汪瑾去了永和宫。
纪菀在这萧索、偏僻的宫殿里, 见到了程氏。丽妃娘娘从前虽然久病,但病得好似西子般惹人怜惜, 不像如今,灰败得黑沉,再无任何的美感。
纪菀:“将饭菜搁在桌上, 你们便出去吧。”
和望舒:“娘娘……”
纪菀:“出去吧,丽妃虽然获罪,可她程家却还待判,她不敢乱来的。”
低垂着头的程氏终于抬目看她……门被掩上了。纪菀一根一根的摘了金指套,给她乘一碗汤:“我还记得,母亲带我去白龙寺上香,我与下人走散了,遇到了在厢房里哭泣的程家小姐。那么可怜、可爱,跟我说‘姐姐,家里人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害怕。’”
“这一声姐姐,我叫了十年。”
程氏许久没有喝水了,被掐着喉咙灌了一杯毒酒,到底伤了嗓子,说出话沙哑难听。
纪菀:“你有点可怜,母亲去世了,继母进门,逼得你与嫡亲的弟弟差点活不下去。若不是纪家大小姐护着你,你早已经被迫害死了千百次了……这汤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程氏喝了一口,只觉得干涸的嗓子都舒适了百倍,这时候,她听到面前的女子说----“纪家大小姐,她有哪一点对不住你?”
汤碗砸在脚下,清脆的‘咔嚓’声。
“娘娘!”
和望舒和桂花一齐推开了门,纪菀好端端的坐在上首,挥了挥手:“无碍,只是程氏脱力摔了碗,你们出去吧。”
门又一次重新被关闭,仿佛顷刻间被隔离了两个世界,程氏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反而并不那样害怕。
纪菀:“纪家大小姐对你如此好,你为何要下药害她,损她身子,害她于生产之时香消玉损。”
原主是个从小冷情的人,却不知那个小小的程氏如何触动了她心里柔软的地方,让她费心护着。人家后院的阴私也插了手,叫人家继母不好过,保住了程氏和程氏的嫡亲弟弟。后来入宫,也是一路提携,让她坐稳了妃位。
原主怀孕之时,多么小心翼翼,心思缜密如她,没让人找着任何的机会下手。结果栽在了最信任的人手上,如果不是对程氏没有防备,她不至于中招。
几乎是立刻,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原主便大闹了一场,因为找不出确切的证据,丽妃还占着妃位,却被皇帝彻底厌弃。不得不装病闭门不出,直到纪菀生子,才能出门,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是太后逼我的,姐姐,是太后逼我的,”程氏跪下来:“姐姐,求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求姐姐慈悲,帮我分辨一句。”
既然下了死手,怎么可能这时候将自己设下的局再推翻了。只当是帮原主无偿的一个忙了!她本来也是想着,等生下孩儿,再行弄死她。
当初她下毒害原主的时候,那样狠,是要原主一尸两命。不过是有仇报仇而已,说到底,还是程氏对不住原主。
“你啊!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记不住她对你的好,十年情分在你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竟悄然生了不知所谓的怨妒。纪家大姑娘对你无责任、无义务,肯对你好是情义,可你不知足,”纪菀突然觉得无聊起来,这样一个人,连要死了都不肯正视自己,看清楚当初为何要对原主下毒。这么个东西,有什么意思:“剩下的话,你留着去地下跟纪大小姐说罢。”
身后传来了痛苦的叫声,纪菀眉目间一片淡然----“你看看,枉你一生英明,竟养了这么个东西。”
这话,她说了,也只是给自己听。
***
这一年冬天的时候,笛秋背着小小的包袱,准备出宫去了,和望舒去送了她,两人却没有多少好说的。
和望舒:“每隔十日到店里头送新货的叫栓子的伙计是我的人,若在外头有什么不顺的事情,你告知他一声。能办的,我都为你想法子。”
笛秋近日经常做莫名其妙的梦,醒来之后又记不住梦的内容,但她总觉得让儿时的哥哥呆在皇宫没有什么不好,这让她的愧疚消了两分。
“和子哥哥,你是个好人。秋儿必定在宫外求神拜佛,给你立长生牌坊,给你求长命百岁。”
和望舒:“我就不用了,给我们娘娘求罢。贵妃娘娘好,我也就好了……走吧,乘天色还早,外面有马车接的。”
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更多的是……舒坦。
笛秋离去之后,和望舒仿佛更沉稳了两分。
出宫的机会,本来就是和望舒为她求的,两人也知道,不管笛秋犹豫多久,最终依旧还是会选择出宫。宫里头除了和望舒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笛秋留念的呢?而刚入宫小半年的笛秋,绝没有做好要和太监对食的准备。
笛秋家里不富裕,但能养得她天真、纯善,证明她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是不错的,价值观还没有在宫内被扭曲,与和望舒往年不过是儿时伙伴情谊,如今相处的时候也不多,没有足够深厚的感情。
笛秋不愿意为他放弃离宫的机会,并没有错。如同现在的和望舒,更多的是对儿时伙伴的维护,还没有共同进退而培养的深厚情谊,两个人至此一别两宽,挺好的。
对于永和宫上下来说,日子还长得很,一步都不能走错。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巫蛊两字在宫里已经寻不到踪迹了。皇帝在此时下旨,大封后宫。
昭贵妃娘娘封昭慧皇贵妃,位同副后。当初皇帝的意思是保留昭字,另添一个字做封号,下人们拟了许多封号,先是皇后挑了一遍,留下什么昭福、昭运、昭贵等,一呈给皇帝,气得天子龙颜大怒……直骂下人狗屁不通,不会做事,昭福这样的封号也敢呈上来,简直不知所谓。
昭福意通招福,不是意指贵妃和小猫小狗一般吗?这下也叫阖宫上下更是不敢小觑昭慧皇贵妃了,不过是一点不慎,昭贵妃尚且没有说什么,皇帝便先闹起来。连朝臣提起这一位来,也要小心翼翼。
这件事连皇后也闹了个没脸,之后皇帝封四妃的时候,更是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景仁宫的意思。如今四妃位空缺,皇帝颜面上也不好看,故封咸福宫宁嫔为宁妃,重华宫珍嫔为珍妃,重华宫贵人黄氏为柔妃,她因有产下二皇之功,连升两级,倒无人说嘴。
宫内大小嫔妃未涉及巫蛊之祸的位份都有提升,唯有三皇子生母海贵人、二公主生母岳贵人,赶着在凑巧在巫蛊霍乱那三日生产,为皇帝、太后所不喜,位份不动。
最令人惊讶的是余下的这一妃位,竟是叫当朝大将军之女得了,这位姜氏女破格入宫,竟封了贤妃。皇帝朱笔一下,更是点了这一位做四妃之首。
这样大的体面,连纪菀都不得不侧目。
和望舒去打听,回来禀报:“我朝兵制沿袭已久,很难使将领拥兵自重,所以应并无太多前朝权衡的缘故,不过这位大将军倒是行军打仗的好手,陛下应该是要给他两分薄面的。姜氏女自小在祖母膝下养大,在京中颇负才名。她这位祖母乃是先帝时的大长公主,不过与先帝的关系并不亲近,可姜氏也是有皇室血脉的,她母亲乃是……”
“这些不必说了,”纪菀看百合听到这一桩桩一条条,眼睛瞪大十分好笑:“且说说她与皇帝之间的渊源罢!”
选秀才多久,这位姜氏女也不是一日两日才这样尊贵的,皇帝要是有纳她之心,借由选秀不是名正言顺,何故弄这一出。
“娘娘神机妙算,”和望舒放低了声音:“这位姜氏女与愉郡王府上的格格交好,此次一同前往圆明园避暑。偶作诗篇遗落于圆明园小花园中,被陛下得了,至此鸿雁传书……”
好一出才子佳人的戏剧。
纪菀揉了揉眉心:“姜氏女为何没有参加选秀。”
和望舒:“据说是病了。”
“去查查,得的什么病?看了那些医者,什么时候好全的,是真病还是假病!”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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