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任清野每天都会去一趟厂房。池中月渐渐不去了,那地方太压抑,她难以承受。
每次一进去,就会想起父亲当年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于是,她每天在任清野家里虚度光阴。
这天,池中月坐不住了,跑出去敲蓝釉的门。
“蓝釉!蓝釉!”
“来了来了!”蓝釉没好气的打开门,瞪着池中月,“敲什么敲?!不知道打个电话吗!”
池中月说:“我们出去买衣服,行吗?”
“不行。”蓝釉说,“我要睡觉。”
“别啊——”池中月拦住蓝釉,“天气冷了,我没带厚衣服出来,陪我出去买点儿?”
蓝釉说:“你回家拿啊你。”
池中月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不想回那里。”
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也没和池荣贵联系过。
池荣贵没多想,他觉得池中月就是在生他的气,气他用□□试探任清野。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公司里所有事情他都交给任清野了,要不了多久池中月就会消气的。
蓝釉熬夜接了活儿,精神不好,也没注意到池中月神情不对,她打了个哈切,指着自己那可以媲美大熊猫的黑眼圈说:“姑奶奶,你回家拿衣服吧,你看看我这样子,就不怕半途猝死在你车上?那多晦气啊。”
池中月嗯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
蓝釉关了门,池中月回去拿了车钥匙,径直下楼。
她没再犹豫,直接回了家。
不想见池荣贵,不代表她不敢见。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还没什么不敢见的人。
近一个小时后,池中月到了大门外。
还是一样的人守在门外,落叶又堆积了不少,偶尔有鸟雀飞过上空,唧唧两声,格外响亮。
明明只是几天没回来,池中月却觉得这地方陌生得很。
她下车,轻车熟路地进门,直奔房间。
走到楼梯上,正对的房间门把手突然转动一下,张妈扶着池荣贵一步步地挪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水。
池中月愣在了原地。
池荣贵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池荣贵也怔了片刻,“月月,回来了?”
池中月往墙壁靠,给池荣贵让路。
“我回来拿衣服。”
池荣贵哦了一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住?”
池中月低着头,说:“不知道。”
她这幅样子,在池荣贵和张妈看来完全是一个小女儿的娇羞模样。池荣贵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喽。”
张妈搀着池荣贵往下走,“赶紧把药吃了吧,别晚上又痛得睡不着。”
两人慢吞吞地下楼,池中月站在楼梯上,脚步沉重。
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小时候,池荣贵带她去游乐场,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亲自送她去上学,路上陪她在街边吃豆浆油条;晚上陪她写作业,结果两人一起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这些事情,池中月后来都明白,池荣贵是为了讨阮玲香欢心,可是回忆就是不受控制,一帧一帧地冲进大脑里。
她抬起头,看见右边的书房门,紧紧闭着。
更深刻的记忆顿时暴风雨一般袭进她的脑海,董娜娜倒在她脚边,嘴里吐着血沫;钟峥被人从这里拖出去,扔到后山;任清野吸了□□,跪在地上用头撞地……
两种回忆交叉着你争我赶地在池中月脑海里浮现,她深呼吸几口,迈步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放的还是秋天的衣服,池中月只拿了几件稍微厚点的外套塞进行李包里,没有任何留恋,关上门就走。
走回楼梯上,她从上面看到池荣贵坐在客厅里,水杯边摆了一大堆药,他一颗颗地放在手里,然后一股脑吞了,再猛灌一大口热水。
张妈看池荣贵吃了药,就往楼上走,打算把被子拿出来晒。
“月月,站着干嘛呢?”张妈的路被池中月堵住,问道。
“张妈,他怎么了?”
张妈眼角下垂,撇着嘴,说道:“胆结石手术刚做了,心脑血管又出问题了,这几天把药当饭吃呢。”
她看了池中月一眼,发现她无动于色,于是又说:“父女之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啊?贵爷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也得体谅体谅他……现在夫人还没消息,你又不住在家里,贵爷每天晚上都唉声叹气的,你看着不心疼吗?”
池中月笑了笑,没说话。
“气过了就回来吧。”张妈说,“到底贵爷以后是要把公司交给你们的。”
池中月说:“好。”
一个字结束了和张妈的对话,往楼下去了。
池荣贵看到池中月在楼梯上和张妈说话,以为她会来客厅,没想到她下了楼梯直接就出去了。池荣贵叹了口气,摇着头点了只烟。
“哎哟你咋又抽烟!”张妈在楼上看到他点烟,吼了起来,“医生叫你别抽烟了!遵医嘱!遵医嘱!”
池中月回了任清野家,正好碰到他回来了。
两人在楼下相遇,任清野见她提着个行李袋,问:“回家了?”
池中月嗯了一声,“回家拿点衣服。”
任清野把她手里的行李包拎在手上,掂了掂,笑着说:“这么轻,要不要再添置点儿?”
池中月情绪没由来的低落,也没听到任清野说了什么,只知道点头。
任清野和她上楼,放下东西,然后又下楼准备出去买衣服。
坐在车上,池中月一直没说话,靠着车窗不知在想什么。
任清野把音乐关了,说:“怎么了?”
池中月单手支撑着太阳穴,摇下车窗,干燥的秋风呼呼地吹了进来,撩起她的头发,遮住了视线。
“任清野,快要收网了吧?”
任清野刚好到了红灯路口,停了车,说:“快了,最多一个月。”
“他会判死刑吗?”
“会。”
接着,池中月沉默了。
绿灯亮了,任清野踩了油门,带着玩笑的口吻说:“怎么了?动了恻隐之心了?”
“不是。”池中月调整了坐姿,端端地看着前方,“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会退吗?”
缉毒卧底一般在成功执行一次任务后都会定居国外,这是最安全的退路。
“不会。”任清野说,“除非我实在干不了了,否则我不会退。”
就像他的爸爸一样,就像钟师兄一样。
倒下一个钟峥,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钟峥出现。
热血难凉,信仰之上,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任清野又问池中月,“你呢?”
池中月说:“那我跟着你。”
任清野说:“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原本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池中月其实完全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随口一说,“去个有海的地方吧。”
“好。”任清野说,“如果有机会,那我们就去个四面环海的地方。”
两人到了商场,直奔二楼女装。
池中月选衣服快,几分钟手里就挑了一大堆毛衣卫衣,无一例外的,都是黑色的。
任清野跟在她身后,选得比她还认真。
他拿了一条粉色裙子,说:“这件?”
池中月嫌弃地摇头。
任清野又拿了一件白色毛衣,“这件?”
池中月皱着眉毛,说:“像张妈穿的。”
任清野转身拿了一件黑色亮片毛衣,“那这个呢?”
池中月冷笑,“我穿了晚上正好出去工作?”
任清野没脾气了,把衣服一丢,说:“你自己选,我出去抽烟。”
于是,两人各走各的。
池中月去试衣间把自己自己选的衣服全部试了一遍,一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钟,只要合身,她就没别的要求了。
走了出来,导购问她要哪些。
池中月说:“全要了。”
导购诧异地问:“所有?”
“嗯。”池中月说,“我男朋友有钱。”
导购立马扬起一张笑脸,“您男朋友就是刚才那位吧?可真帅,还有钱,对你又好,这么好的男朋友哪儿找的啊?”
池中月笑容隐藏在身上的高领毛衣里,“修罗场里找的。”
导购只当池中月开玩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这么好的男朋友人间哪儿找得到啊?”
池中月没再跟导购说了,她往外看一眼,没看到任清野,于是说:“我去找他过来。”
走到门外,两头都是卫生间,池中月不知道任清野在哪个卫生间,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嘟嘟嘟的,无法接通。
这种情况,多半代表他拔了卡。
池中月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在门口来回走了几步,干脆回去拿自己的包,找到那个导购,说:“不好意思,衣服我不要了。”
“哎……怎么不要了?”导购心想提成又没了,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我们可以给您打个九五折。”
“不要了。”池中月整理好衣服,说,“我有点儿事。”
“什么事?”
——任清野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池中月回头,望着任清野,怔怔地说不出话。
“怎么不要了?挺好看的。”任清野又对导购说,“买单吧,她看上的都要了。”
“好嘞!”导购怕这一单又出岔子,于是忙不迭抱着衣服去柜台结账。
任清野低头揽住池中月的肩膀,“怎么了这是?”
池中月嗓子酸酸的,她感觉自己一开口可能就会哽咽,所以她干脆不说话,挣开任清野走了出去。
任清野等着导购结账,把衣服装好,钱给了,才追出去。
“怎么了你?”
几分钟时间,池中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不咸不淡地说:“没怎么,你上哪儿去了?”
“接了个电话。”任清野说,“上面打来的电话。”
池中月满腔情绪顿时收住,“怎么了?”
“没怎么。”任清野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拉着池中月往外走,云淡风轻地说,“提前收网。”
“什么时候?”
“时刻准备着,只等上面批示过了,立马就能调动武装部队。”
池中月一下子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她却像吞了一口酸水,在喉咙里翻滚,吐又吐不出,咽又不下。堵着她的呼吸,空气好像每吸一口就少一口。
两人出了商场,往停车场走去。
“这里有喝的吗?”池中月突然问,“想喝点甜的。”
任清野四周张望一下,说:“商场正门旁边有一家奶茶店。”
“哪里?”
“就正门右边的巷子里。”
“哦,我去找找吧。”
任清野笑出声,“你一个女人怎么还没我清楚商场的构造?”
池中月冷笑一声,“呵,你厉害。”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这家奶茶店生意不错,排了五六个人,池中月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自己,这时候她身后也排上了七八个人。
她拿了自己的奶茶,一转身,看到排在自己后面的队伍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医生?”池中月走近两步,“真巧啊。”
祝寻原本在看手机里的文献,听到池中月的声音,也只是跟她点了点头。
池中月说:“你一个人?”
祝寻说:“嗯,路过这里,突然想喝点甜的。”
池中月一想到任清野今天那副死样子,心里就不爽,于是把原本给任清野买的奶茶递给了祝寻,“队伍还长着,够等,我多买了一杯,你拿着吧。”
祝寻接过,捧在手里,温热的感觉立刻蹿遍全身。
“谢谢。”
池中月说:“客气,那我走了啊。”
“诶等等!”祝寻叫住她,说,“你妈妈好点儿了吗?”
池中月眼神暗淡了下来,“嗯,好多了。”
这时,任清野已经在路边等了好几分钟了,这里不能停太久,于是他按喇叭催她。
“那我走了。”池中月说,“再见。”
祝寻指尖细细摩擦着奶茶杯,细腻的温热慢慢蔓延开来。
他又想到了今天早上在楼下早餐店遇到阮玲香的场景,熙熙攘攘的巷子里,上班的上学的脚步匆匆,从早餐店拿了包子馒头就走,路上囫囵吞了就算吃了早饭。而阮玲香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急不缓,一勺一勺地喝豆浆,小口咬油条,硬是吃出了西餐厅的氛围。
抑郁症应该是好了,不然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女人,为什么生了个反差那么大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电视剧小说一大定律:干完这票就收手,必挂;干了这次就回家陪老婆孩子,必挂;做了这一会儿我们就远走高飞,必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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