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林远的世界逐渐崩塌时,俞寒也并不好过。
外婆好不容易从抢救室出来,还在昏迷不醒,主治医生就将他找了过去,委婉提出老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一次次手术足以掏空成年人的健壮身体,更何况这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外婆的求生欲很强,但是人命天定,外婆时间到了,与其在医院呆着,不如接回家中去。
医生认识俞寒这样久了,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仍在读书,便给他建议,让他将老人送去专门的临终关怀的科室。
医生话刚说完,就见面前这个年轻人眼里水光一闪,很快便隐忍地抿唇,转过头看向窗外。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俞寒:“老人家不容易,就在最后的日子好好陪她吧。”
俞寒压抑地问:“能不能……继续治疗,外婆昨天早上精神还很好,说我熬的粥不好喝,她要自己来……”他说不下去了,手背拭过眼角,又跟医生说抱歉,他出去冷静一下。
发现洛林远的照片被泄露时,俞寒是想第一时间去找人的。可是他的腿就像灌了铁一样,无法动弹。
俞寒透过病房看着床上仍在昏迷输液的外婆,他给洛林远打电话。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是自己被曝光,而不是让身边的人受伤害。
他再谨慎一些就好了,洛林远就不会被拍到。外婆出车祸的那天,他在外婆身边就好了,外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苦。
无尽的内疚和无能为力淹没了他。
他谁也护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俞寒站在医院走廊里,遇上了外婆隔壁床的小姑娘监护人,是她的父亲,小姑娘也是车祸,成了植物人,至今没醒,大叔每天都过来看护,和俞寒也认识了有段时间。
大叔看着俞寒面上的表情,那是他自己每天早上醒来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有的神情,绝望又痛苦,被生活挫折得不成样子。
大叔安抚地拍了拍俞寒的肩,掏出烟问他要不要。他说:“抽口烟会好点,人会舒服很多。”
这个提议很诱人,俞寒看了会,却还是拒绝了。他说:“我恋人闻不了烟味,他身体不好。”
大叔看俞寒还是学生,就要为了恋人戒烟,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不上不下地僵着唇角,把烟收回去,轻轻捶了下俞寒的肩膀:“好小子,下次记得带来给大叔看看,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说我也算你半个叔吧。”
当然是叔,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大叔帮忙缴了一部分医药费。
大叔说,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明明都是善良的人,生活却不会选择善待他们。
俞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洛林远最爱的那款夹心。塑料撕开,糖入口中,就像他的味道。
能缓一点的不止是烟,还有洛林远味道的糖。
甜意散在舌尖,生活总要面对,他拿出手机,想了很久,才缓慢地发出了微信。
那天的医院很忙碌,偶尔护士从病房里换药出来,都能看见尽头站着的那个男生,手扶着窗户栏栅,手里拿着手机沉默地注视着,秋日阳光温柔,却并不能将他温暖半分。
那沉重的孤独和难过,让人看着都心酸。
俞寒退出微信软件,转而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没多久就接了起来,关朔风问他有什么事。
风水轮流转,曾经他同样冷待关朔风,如今成他被冷待。俞寒不觉得有什么,对他来说,关朔风仍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不会因为无关的人而感觉受伤。
他求助的坦然,坦然得关朔风都觉得这孩子像足了自己。
关朔风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提出了条件:“以后都听我的安排?”
俞寒:“哪得看你要安排什么。”
关朔风:“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俞寒:“你也可以选择不帮我。”
关朔风无言一阵:“你还真有底气跟我叫板。”
他挂了关朔风的电话,转而打给了方肖了解目前情况。照片里的他只有肩膀一角,听方肖说教室发生的那些事情,俞寒沉默地记住了那几个人的人名。
方肖语气一转,又道:“我本来也很气,那些人回教室以后,还嬉皮笑脸,说他们是为民除害,是洛林远不检点搞同性恋,老师为什么要罚他们。”
结果刚笑完没多久,他们通通都被叫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罚了五千字检讨,校内斗殴,记大过一次,那些人回来的时候脸都青了,被警告过,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方肖说:“俞寒,小远被他妈妈带走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如果可以,你去看看他吧。”
俞寒应下声来,转身回了病房。
与此同时,他也收到了洛林远的那条短信。他说他喜欢他,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多。
俞寒注视着那行字,轻轻吻在其上,他也是,他爱他,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多。
洛林远在家里躺了几天,林舒也不管他,回来就故态复萌,将自己关进了画室里。留洛林远在外面胆战心惊等着洛霆什么时候回来。
他和俞寒联系不能说断了,也并不频繁,那时他还不知道俞寒到底做了什么,直到方肖将惊天消息告诉他。
当下洛林远还坐在后花园吃小饼干,看着方肖发来的一连串感叹号,差点咬到了舌头。
俞寒跟人打架了,把人揍得挺狠,都进了医院,因此保送名额也要丢没。
洛林远猛地起身,脑子一阵眩晕差点就倒下去。他抓着手机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给俞寒打电话,一通通的,俞寒就是不肯接他的电话。
洛林远只好给方肖打电话,方肖接得很快。一接起,洛林远就崩溃道:“俞寒做了什么!他打了谁!是不是班上那几个!他疯了吗,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到底说我什么!!我只在乎他啊!”
说着说着,洛林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都是被气的。
方肖:“你冷静一下,俞寒打的不是他们。”
洛林远已经跑到家门口了,他太急了,急得像没头苍蝇,连司机都不找,就想直接打车去。
方肖在电话里说:“俞寒不知道怎么找到偷拍你们的人了,他打的是那个人。”
洛林远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他愣住了,不自觉地停下来。
方肖愤怒道:“竟然是班长那个垃圾!他自己追夏芙追不到,故意整你!”
方肖:“你没见他那副嘴脸,俞寒到班里问他的时候,刚开始还算冷静,是班长他不识相……还说……算了,他那些废话也没必要听。俞寒直接拖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教室里带出去。”
方肖:“洛儿啊,你不在现场都不知道,俞寒急红眼的样子太可怕了,班长都快被他打残。只是他干这事虽然冲动,但我觉得情有可原,要换我我也想揍死他。”
洛林远握着手机,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他保送没了,都是我害的……”
方肖:“不能这样想啊,不是你害的,怎么会是你害的。你冷静,别钻牛角尖,你想啊,俞寒他本来成绩都很好,就算没保送,他一样能去好的学校。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生不止是高考。呸,不止是保送。”
洛林远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他站在路边拦车,继续保持跟方肖的通话:“俞寒去哪了?”
方肖说不知道,但是班长的家长来了,说要报警,要验伤告俞寒,而且因为俞寒的行为,大家好像都有些猜到照片上的另外一位是他了。
主要也不是因为俞寒,因为俞寒揍班长之前,班长说了些废话,说什么俞寒该感谢他没曝光他,还说俞寒跟洛林远这样的富二代不一样。
洛林远有家世保他,俞寒有吗?动手之前脑子拎清楚了,他有什么本钱来冲动。
班长还跟俞寒说,为什么要跟洛林远那种除了钱的人渣鬼混在一起。
因为洛林远有钱吗,俞寒是不是卖身了啊。
俞寒就动手了,将班长的脸都打裂了,还踩断了他的左手。方肖觉得俞寒还是手下留情了,起码给班长留了个右手,不影响他高考写字。
但这些他都没有跟洛林远说,而是道:“你别来学校了,现在学校乱得要命。警察都来了。”
洛林远心不断往下沉:“是来抓俞寒的吗!”
方肖:“俞寒没事,他跟一个律师走了,那律师来头不小,我爸认识,专门替权贵打官司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洛林远没能打到车,反被洛霆打了。他站在路边,刚刚好就碰上了洛霆的车。
洛霆下车后,铁青着脸,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男人的劲比女人大多了,洛林远踉跄后摔,跌倒在地,手机都飞了出去。
他没管颧骨上仿佛裂开的疼痛,膝行着去捡手机,他还没联系上俞寒,万一俞寒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到怎么办。
洛霆震怒的声音从他顶上传来:“把少爷扶起来,送回房间。没我的允许,不准他出来!”
洛林远攥着已经被摔坏的手机,又听到洛霆的命令:“你凭什么关我!我不要!”
洛霆不理会他,司机和洛霆的助理已经下车来抓他。洛林远想跑,但是他脸被打得太疼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耳光抽得脑震荡了。
在头晕目眩中,他被人架着胳膊,像个孩子一样踢着脚:“放开我!爸爸你松开我!走开啊!我有事要出去!你们松开我!!”
洛霆直到他被关进房间后,也没有理会他。倒是吴伯急得不行,守在门外,心疼他的伤,想为他处理又不被允许进来。
洛林远拍门拍到声音嘶哑,最后哀求吴伯去找林舒,让林舒放他出来。
吴伯说好,他离开了门,却很久都没回来。洛林远抱着坏掉的手机,觉得脑袋疼得快炸开了。
俞寒到底怎么样了,带走他的律师又是谁,他什么时候能出去,他还能见俞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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