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城无疑是个合格的老师。
他给沈欢的补课,的确是句句在点,而且十分有方法。
莫约在放学之后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抬手看了眼手表,然后站起身,将摊开在书桌上的课本收起来,放在公文包里。
然后他对沈欢笑笑,道:“现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顺便接一下杨木。”
沈欢抬头看了眼陆仁城,然后笑笑,没有拒绝。
陆仁城的车停在校门口的停车场里。
其实沈欢可以看得出,陆仁城的家境应该十分富裕,穿着打扮以及背的包用的饰品都价格不菲,倒不像个普通教师该有的收入水平。
沈欢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然后有意无意的说了句:“陆老师,我爸爸也有块和你一模一样的表。”
陆仁城手腕上的那块手表,价格不菲,至少是六位数。
陆仁城侧过手,看了眼,然后无奈的笑笑,道:“从家里随便拿的,见很好看,就一直带着。”
沈欢抬眼,笑着问:“陆老师家里也是教书的吗?”
“不,只有我是。”
陆仁城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恰好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他将车子停下,一边敲着方向盘,一边等着红绿灯的变化。
他抬了抬眼,轻轻答道:“我父亲和母亲是做珠宝生意的。只是几年前……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沈欢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带着些许歉意般的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事。”
陆仁城笑了声,然后发动车子,经过红绿灯口,轻车熟路的转了个弯,继续道:“离开的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要继续向前看,难道不是吗?”
沈欢垂下眼,伸出手挽起脸颊的几缕头发,笑着点了点头。她沉默许久,突然问了句:“那老师您和您弟弟的关系,一定特别好吧。”
陆仁城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抬眼,目光注视着前方,眸光微微闪烁,许久之后才叹息般的说道:“也可以这么觉得。”
车子在小诊所面前缓缓停下。
陆仁城摇下车窗,按了几声喇叭。
等了片刻之后,杨木背着书包从诊所内走了出来,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陆仁城的车子,似乎是准备径直走过去。
陆仁城招呼了声:“杨木,上车。”
杨木转过头,一眼瞥见了副驾驶座上的沈欢,他的眼睛蓦地眯起,脚步微微一动,退后几步,上了车。
杨木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口问道:“沈欢?你怎么在这里?”
陆仁城淡淡道:“她是我的学生。”
杨木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紧紧地盯着陆仁城的后脑。似乎想要盯出个窟窿般,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提防与危险。
沈欢觉得,这对兄弟之间,似乎不大对劲。
这里离沈欢的家很近,车开了没一会儿,便到了沈欢居住的小区。
沈欢和陆仁城道了声谢,然后与杨木礼貌的对话几句,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可刚走出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突然再次响起了打开车门的声音。
沈欢转过头。
杨木背着书包,从车上走了下来,面色铁青地关上车门,动作用了几分力,车门关闭时带起的风撩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杨木脸色不太好看,但转过头面向沈欢时,还是努力支出一张笑脸。他几步走到沈欢的旁边,温和地说道:“我送你。”
沈欢垂了垂眼,若是放在平时,她必定是会拒绝的。
可是今天,她却只是眯着眼笑了笑,然后温和地开口道:“好呀,辛苦你啦。”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小区的人行道上,杨木抿着唇,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开口道:“你应该觉得我很奇怪,好像有点太过于热情了。”
“但是沈欢,可能你不记得,但是我之前是见过你的。”
沈欢步子一顿,转过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杨木的脸,紧皱的眉头写满了疑惑。
杨木也停下步子,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叹息一声,道:“去年,我代表学校参加省内的知识竞赛时,和你打过一个照面。当时我身体出了些问题,胸闷异常严重,坐在休息室干呕的时候,你给我递了瓶水。”
沈欢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脑内对于这一段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但是那应该确实是自己会做的事情。
去年,她的确去了省内的知识竞赛现场,不过不是作为选手,而纯粹是陪同学校内的同学一起去,照顾一下现场的情况,打打下手加加油。
那个时候沈欢格外在意别人心中自己的形象,想做到讨所有人喜欢。
所以沈欢也会给别的选手买些水,分些零食,然后喜欢听那些人对自己的夸奖和称赞。
杨木或许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沈欢却实在记不住了。
于是当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然后笑着说道:“谢谢,但是我应该记不清了。”
杨木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垂下眼,然后应了声,语气听上去似乎是无比释然:“没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你记住的大事。”
周围的气氛似乎顿时变得有些冰冷僵硬了起来。
沈欢觉察出了这些尴尬,于是虚掩着唇,轻轻咳嗽一声,然后道:“不过,陆老师好像很关心你啊……”
杨木脸色一沉,回答的无比果断:“我不需要他的关心。”
沈欢失笑:“兄弟之间,或许会有矛盾,但总会过去的。”
“我和他不是兄弟。”
杨木冷笑了声,掀了掀眼帘,眸中的寒意越深:“我们同父异母。”
-
“别和他玩,他是私生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知道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就是一副小三样,果然是个狐狸精。”
“真是见不得人,小三的孩子,和我孩子坐在一起都嫌脏。”
私生子这三个字,围绕着杨木从小到大。
他年幼的时候,不懂事,曾将这三个字好奇的向母亲询问含义。
却换来了母亲狠狠的一巴掌。
女人食指尖夹着烟,靠着床头吞云吐雾。
内衣,衬衫,被褥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边,脸上的妆有些隐隐约约脱掉的痕迹。
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脸埋在臂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说:“你不是小三的孩子。”
后来,杨木渐渐长大,知道了私生子的含义。
他开始无比平静地经过母亲那个“做生意”用的卧室,还会在各色各样的男人离开后,面色平静地收拾残局。
当女人已经风华褪去,当杨木已经成长到无法被她随心所欲的呼来喝去时,两人间的关系却似乎更加濒临冰点。
在每一次女人的怒骂之后,杨木不再会怯懦地转过身,而是会无比平静地看着女人,一双充满寒意却又无比冷静的眼睛,会让人莫名的发慌。
杨木笑着耸肩,道:“您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出生。”
“毕竟,我不过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女人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总是会掀起滔天的怒意。
她扇了杨木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用指甲在他身上掐出血痕。
后来,女人得了病,治不好的病。
杨木在她的病床前,无比平静地看书,脸上没有一点悲伤。
在女人即将咽气时,他也拿着这么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毫无波澜的望着她的脸。
女人第一次在杨木面前,语气放的如此卑微。
“我是对不起你的,孩子。”
杨木站在女人的墓前。
墓前的黑白相片,女人笑的无比美艳,是那种让大街小巷上所有妇女都嫉妒的风华与招人。
有人走到他身边,垂下眼,道:“你母亲原来住在一条贫民区的街上……”
街上有个很清秀的男孩。
他和这条街道上所有的男孩都不一样,不会成日里在巷子里穿着脏兮兮的背心,骂着粗话打闹嬉戏。
他会把所有的衣服洗得发白,会安静地坐在书房前认真看书,会在庭院里朗诵着新学的诗词,声音低沉好听。
住在他隔壁的少女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少女是这条巷子里,最受宠爱,最漂亮的女生。
总有男孩子将从母亲那里偷来的发卡,和舍不得吃的面包放在她的窗台前。
但是少女只喜欢男孩。
少女的母亲没有让她读完高中,早早就要她辍学来帮忙看家里的杂货店。来来往往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调侃,眯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开这些粗俗的玩笑。
又一次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轻浮地动手动脚时,男孩出现了。
男孩像英雄一般,维护了少女的尊严。
爱情总是个让人奋不顾身的东西。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就算是小小的巷子,也是一整片天地。
而日子过去了很多天。
有一天晚上,男孩来找少女时,脸上有明显的淤青。
男孩说:“我考上了大学。”
“但是爸妈不同意我出去,他们说,与其花钱念大学,不如去打工挣钱。”
少女想了想,说:“不去也好啊,我舍不得你。”
男孩没有说话。
少女是懂男孩的。
在临近大学开学前的几天,男孩在自家窗台前,发现了一叠厚厚的钱。各种各样的颜色,包裹的整整齐齐。
男孩知道是谁给的。
他找到了少女:“等我念完大学,我就接你离开这条巷子。”
少女笑着说好,然后一路送男孩坐着火车离开。
少女的钱,是从自家杂货店里偷来的。
在事情被发现后,曾被家里人打的奄奄一息,但是在给男孩的信中,她只字未提。
男孩说,害怕回来之后,家里人会不让他继续念下去了,于是准备找到稳定的工作再回来。
第一年、第二年。
他们每一个月都会寄信,即使相隔很远,两人之间却依旧无比亲密,宛若就在眼前。
然后渐渐的,少女收不到回信了。
她从最好的年纪,等成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想娶她的人踏破了门槛,但却她跟魔怔似的,逼走了所有来说亲的人。
父母无奈道:“那孩子怎么可能再回到这个穷地方来?”
女人不信。
她等了十年。
七年变化太多,父亲在一次进货时出了车祸,母亲也因为操劳过度,进了医院,没治好,咽了气。
在她操劳着父母的后事,一面被那些图谋不轨的男人逼到绝境时。
他回来了。
他依旧像少年时一般,干净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儒雅的气息。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他,少不了的是奉承和阿谀。
女人靠在门前,微微偏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阳光洒在他的肩上,仿佛间,男人依旧是那个少年。
他们聊了许多。
诗词歌赋,儿女情长,然后再是一夜贪欢。
但是女人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桌上的一封信,和一叠厚厚的钱。
信上的字词酌句都富有文采,但每一个字都在劝说着分开。
女人夺门而出,走访邻居才知道,就在昨晚,男人带着父母离开了这条巷子。
旧屋也草草的交代人变卖。
街坊上的人搬着板凳,坐满了街道,嗑着瓜子,仿佛在看她的笑话。
女人不甘心。
她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卖掉了杂货铺,去了男人大学所在的城市,想四处打听他的下落。
在城市之中,钱用的如同流水。
她也因为过度的操劳,晕倒在街道上。
有好心人带她去看医生。
医生一脸无奈的和她说:“孩你可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毕竟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也要为孩子着想,不是吗?”
女人怔住。
从大哭到大笑,最后,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她住在城市郊区的一条小巷子里,租着一间条件不大好的房子,干着些手工活,勉强的过日子。
因为长相出众,也难免会遇到些不怀好意的人,女人也只能咬着牙对付。
直到孩子生下来半年后,有一天她去市中心买一批货,意外的遇到了男人。
在没来得及欣喜若狂,下一秒,就如坠寒冰。
自己心爱的那个少年,亲密的挽着另一个人的手,温柔的吻过她的侧颈,眸光温柔而又体贴。
一如面对自己那样。
他的身后,跟这个莫约五六岁的孩子,笑着叫着爸爸,伸出手祈求着拥抱。
妇人笑眯眯的抱起孩子,然后依靠在男人胸前。
女人曾在那一瞬间,想冲上去,撕破面皮,嚷嚷的人尽皆知。
但是她的双脚却深深扎在原地,不能向前半步。
那是她用整个青春去爱的少年啊。
女人转过身,离开了。
在往后的生活里,她还得活下去。
但是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崩溃和压抑,让她做不好任何一件事情。
还会有形形色色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
然后,女人没有拒绝。
杨木听完了身边的人和自己说的故事,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人,眯了眯眼,然后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周正南笑了笑,然后道:“曾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很容易让人知道。”
周正南说到这,抬了抬眼,眸中有些暗光涌动:“而且,除此之外,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
其实沈欢早就应该到家了,但是为了听杨木讲完这个故事,她特地弯弯绕绕地绕着小区走了几圈。
沈欢垂了垂眼,安慰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木却比沈欢更快释然,他笑了笑,然后道:“或许是因为对我母亲的亏欠,又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收养了我。”
说到这,杨木的眸色一垂,笑了声,然后道:“不过说到底,我终究是私生子。不论怎么样都无法被这个家庭接受,陆仁城越是对我好,我就越觉得虚伪。”
他抬了抬眼,淡淡道:“不过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罢了。”
沈欢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杨木,思索了片刻,然后道:“我没有资格对任何人的生活进行评价。”
说到这,她微微停顿,然后眯起眼睛,笑着说道:“不过我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能够幸福呀。”
杨木一顿,有片刻的出神。
许久后,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谢谢。”
说完,他伸出手指了指前面的大楼,道:“快点回去吧,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
说完,杨木便和沈欢道了别,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沈欢背着手,看着杨木的身影一点点的朝着自己走远,然后微微垂眼,伸出手从衣兜里拿出手机。
她伸出手,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自己右耳里的蓝牙耳机,稍微调节了它的位置。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江燃的名字。
沈欢掀了掀眼帘,打了哈欠,然后道:“都听见了?”
江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嗯。”
末了,他停顿一会儿,然后笑了声,道:“辛苦了,快点回去吧。”
沈欢伸了个懒腰,然后道:“我挺好奇,杨木为什么会和我这个没有认识多久的人聊这么隐私的内容?”
“虽然遭遇让人同情,但是这并不是和一个不熟悉的人就可以随意分享的事情吧?”
“他讲的故事多半是真的。”
江燃笑了声,然后懒洋洋地靠着椅子,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分享令人怜惜的过往,比任何方式,更容易博取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的好感和同情,以此来得到信任。”
沈欢轻轻笑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慢悠悠地走回家,道:“看来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咯?”
她说着,啧啧两声,语气带着些沾沾自喜的意味:“果然,我好他妈单纯啊!”
江燃低声一笑,道:“你就继续贫。”
说完,他听见沈欢扭动钥匙扣,进入家门,然后将门锁好的声音,这才放下心,叹了口气,道:“我这边先挂了,这几天你别随意出门。”
沈欢将钥匙一抛,然后稳稳接住,无奈道:“知道啦知道啦。”
江燃笑着交代了几句,正准备挂电话,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道:“不过你最近在学校附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或者印象深刻的人?”
沈欢闻言,微微一愣,然后道:“好像……没有?”
江燃“嗯”了一声,接着说:“如果有,无论事情的大小,一定要和我说。”
沈欢应了声,挂断电话,然后将书包抛在沙发上,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过刚刚江燃的问题,倒是让沈欢愣了一会儿。
最近好像还真有什么事情让沈欢觉得有些奇怪,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她“嘶”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沈欢叹了口气,端着水回了房间,准备坐一会儿作业,然后听一听歌,没准能想到什么内容。
然后她刚在座位上坐下,目光便轻轻一扫,落在自己的抽屉上。
沈欢眼睛一眯,灵光乍现。
对了!那个送给自己一件风衣的女人!
沈欢伸出手,拉开抽屉,取出了之前从那个风衣口袋中发现的钱包。
真奇怪。
钱包看上去不是新的,但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沈欢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钱包,动作轻柔,却又无比仔细。
等一下。
沈欢眉头一皱。
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在夹层里面。
沈欢垂下眼,动作突然放的更加轻了起来。她先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打开音乐播放器,随机播放了一首歌单的音乐。
然后轻轻从自己的笔筒中抽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从钱包的缝纫口处剪开。
那枚夹在钱包里的东西,一点点的露了出来。
沈欢将眼一眯,眸中有些许寒意。
是一枚监听器。
沈欢深吸一口气,故作无事地将钱包合上,然后将它放回自己的抽屉里,然后无比平静地和林语琪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她虽然不知道监听器是否还在工作中,但是她决定装作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一般演下去,以免自己打草惊蛇。
所以沈欢没有和林语琪说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语气轻松地拉着些家常,聊了几句八卦,便说了再见。
林语琪还发来几条消息。
林语琪:太让我感动了!你居然这么主动和我打电话!
沈欢笑了笑,找理由回了几句,然后给江燃发信息。
沈欢:我被人监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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