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灯如昼,年三十的安阳城表面瞧着确实是美丽非常。
但是烟花升空绽放的美丽和爆竹的声音以及硝烟味确实掩盖了什么东西。
比如冰寒刺骨的杀机和血腥。
云漠寒面无表情地将剑从那已死之人的胸口抽了出来,他脚边横七竖八的有不少残尸,都是一身黑衣的打扮,还蒙着面,不过如今七零八落看不出是个人形了。
夜晚的雪地依旧莹白,上面散落的血肉分外清晰。
冷炙和令曦站在一旁看着云漠寒缓慢地擦着剑上的血迹至今没敢出声。
今日午后他们才刚刚返回安阳城。大约宫中年宴结束的时候收到了景王府有大量黑衣人潜入的消息,原本暗卫挡住这些人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云漠寒还是自己上了,等他们两个赶到王府看着一地的死尸的时候,大约明白他们这主子应该是在泄愤——绝对是。
从来没见殿下弄得这么恶心过。
原来云漠寒解决这些潜入他地盘的耗子都是一剑封喉给对方一个痛快,这遍地残尸的结局还是头一次见。
如今景王府里已经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用剑挑开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脸上的蒙面,云漠寒不怎么意外地看到那人左侧鬓边有个黥刺的印记,是个鬼面。
既入鬼庄,不再为人,所有鬼庄的杀手脸上都有这个标记。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他们做的一样。
他才收到风冥安传讯说发现了鬼庄在安阳城里的踪迹的消息没几天,这些人就摸到他府中来了,还是这样一个日子。
大约是觉得他还在宫中不会这样快回来?
所以他们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还是来……放一些别的东西的?
“搜身,清理干净。”云漠寒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他归剑入鞘看着那两个紧绷着一根弦盯着他的暗卫,“我不希望有人能找到这些尸体,或者其他任何的痕迹。”
“送热水过来。”
听柏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应了。
待到将一身的血腥气都洗尽了,云漠寒才叩开了书架深处的一个暗格。原来这里面只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全是风冥安写给他的信,还有平日里的一些小便条。
如今盒子多了一个,巴掌大见方的一个银盒子,上面的机关锁连环相扣,极为精巧。
云漠寒拨动盒子上的机关,几息之后才听到了咔哒一声,一个枣红色的鸳鸯荷包还有一块红翡静静置于其中。
直到看到这两样东西云漠寒的目光才变得柔和的三分。
“丫头啊……你会原谅我的吧……”
“原来我惹你生气你也不会气我太久,这次……”
罢了,大不了花一辈子哄她就是了,或者下辈子接着哄她。
只要等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他还能站在他的丫头面前,他的丫头还愿意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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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云帝以善化寺中投毒案的凶手没有归案为由压下了云漠尘还俗这件事,但是他也清楚十五之后这件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哪怕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凶手。
云漠尘还俗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或许早点让他出来对所有人都好。
但是他还俗之后的身份——
这倒是个问题了。
“雪停了吗?”云帝合上了手中的书。
“回陛下,未曾。”苏简的声音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轻缓平和,老太监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像是他不存在一般,但只要是云帝开口他必然是能第一时间回应的。
“去走走吧。”云帝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
星星点点的雪粒子还在从天上往下飘,不再像昨天后半夜那样鹅毛般的大了。
苏简看了一眼桌面上那些被云帝翻得乱糟糟的书,劝谏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天家父子,是父子也是君臣,是君臣也是父子,个中苦楚,如何被外人道?
除却三殿下,这些皇子又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淑妃的出身和性情注定了怀王殿下是个富贵闲人,这些年怀王府开枝散叶,尤其是小世子很得陛下欢心,让陛下难得体会了一番儿孙绕膝之乐。
陵王志在朝堂,陛下也曾多番扶持,但是终究是……想要的太多了,或许还是年轻吧,总觉得别人手中的东西更好。
庆王年岁未长,却已经有些纨绔之相,相较当年景王的荒唐——这两位殿下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景王——
苏简可以说他了解他的主子,从潜邸到皇宫,云帝的心思这几十年间他都能领略个十之八九,虽说他不应该揣测帝心,可若不是他能知道云帝在想什么,也不会在他身边留这样长的时间了。
他几乎了解云帝所有的这些皇子,包括薨逝的宝亲王——大殿下曾经是那样的惊才艳艳——还有如今还在方外之地的三殿下他也一样知之甚详,但是景王……
如今看来这是个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存在,哪怕他从云漠寒出生的时候就看着他。
曾经那样伶俐,如今可以说是无声无息,曾经所到之处没有一处能安宁,如今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好似很久都没有人见过他出现在安阳城里了。
苏简给云帝撑着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无目的地走在宫中的长街上,越走越偏远了。
或许不是无目的的,这里是——肃昭仪的素华宫。
云帝站在素华宫门口抬头看着那块牌匾,这一处的宫门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打开了。
“陛下驾到——”苏简的声音传出去很久之后素华宫的宫门才打开,开门的宫女一脸惊慌,云帝看着这上了年纪的女子,依稀记得这似乎是乐氏的陪嫁丫鬟来着。
当年那女子哭着跪在他面前,捂着小腹求他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
“臣妾参见陛下。”肃昭仪显然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云帝,自从将云漠尘送到善化寺之后,只有云帝登基的那天她站在众位嫔妃中远远见过他一眼。
青灯古佛,再不问外界的是是非非,这是唯一能让他们母子活命的机会。
她没有怨言,只要她的孩子能活。哪怕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起来吧。”
身在皇宫中的人倒真的似是归于的佛门,可那身在佛门中的人,却不甘心侍奉佛祖。
也是讽刺的很了。
“这些年,你倒是过得安宁。”云帝瞧着那拘谨站在一旁的女子叹了口气。
素华宫中连茶叶都没有好的,那唯一一位宫女只给他端上了一杯白水。
“陛下……”
“坐吧。”云帝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你们下去吧。”他说着挥了挥手,苏简和那宫女便离开了。
“老三也二十五岁了啊。”云帝没有看着肃昭仪,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这些年,你可想他?”
“臣妾的期望一如当年,二十五载,从没变过。”肃昭仪闭上了眼睛,双掌合十,声音里带着几分虔诚,“感谢陛下当年成全。”
“不想见见他吗?”
“人苦不知足,”肃昭仪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好好活着,臣妾就别无所求了。”
“人苦不知足啊——”云帝似乎是又叹息了一声,若是云漠尘也能明白这点该有多好?
“陛下今日来说这些……可是……他……”在云帝长久的沉默之后肃昭仪也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没什么事。”云帝转过视线注视着那张已经有些老去的容颜,面前的妇人鬓边已经能见到不少银丝。
“朕会安排针线司给你做些新衣服,到时候你们见见吧。”若是见到肃昭仪能让云漠尘不那么偏激也是件好事。
“陛下要召他入宫?”
“他……终究是方外之人,还是不要沾染这俗世了吧……”肃昭仪面上一喜,却即刻消散了,原本平静的生活若是有了天家介入……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朕今日还会来找你吗?若是他真的能如当年我们希望的那样安安稳稳在佛寺里过一生,会有大臣上折子想让他还俗吗?”
“他的命好歹是你当年费尽心血求来的,别浪费了。”云帝话音落下人也站了起来,他没再看肃昭仪那张已经苍白的脸,抬腿便离开了。
十五之后复印开朝,云帝也没等下面的人再闹腾,直接准了要三皇子还俗的那些奏章,并很快示意礼部可以开始拟定封号。
这个旨意刚出来的时候云漠若和元峰一众还是松了口气的,毕竟要是云帝真的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放云漠尘出来,此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他们这边松了口气,可朝中有不少老臣却隐约察觉出了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本朝自皇嫡长子始,所有皇子封王时候的封号都是陛下亲自指定的,这算是最好的恩典了,可如今三皇子的封号却要礼部来选——
这可不像是考虑他为国祈福的功德还有圣上担心他在善化寺中不安全才要接出来啊……
倒是先帝当初的那道圣旨又被提及了,这位三殿下究竟为什么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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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云帝熹平五年,二月初三,皇三子云漠尘还俗封王。
云漠尘穿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华服依着礼部的官员前几日的指导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跪在了云帝面前。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殿,这样多身着华服的人。
那些和云漠澜站在一起的应该就是他的兄弟们了,只有云漠殊他从未谋面过。云漠寒他原来只是远远见过,今日似乎只有他没有按品着装,只是穿了一件白袍,就连发都是半散着的,用了一个简单的银冠束着。
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象征着世间权利顶峰的位置更加刺激了云漠尘想要将所贪恋的东西紧紧握在手中的决心。
“——皇三子为国祈福,其心可嘉——”
册封的圣旨很长,苏简一字一句念着,云漠寒没认真听,他的目光似乎没有任何焦点,但是他知道在那边,武将之首的护国大将军身后站着的是谁,纵然他如今只能看到一点点侧影——
“——今皇三子敕封郡王,特赐王号为襄——”
郡王!
就连礼部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云漠尘的冠服因为是急赶的,所以上面也就没有依照亲王品阶的四爪龙纹,这件事上报云帝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以为时间不够而已。
云漠尘听到这里心跳也空了一拍,但是如今的场合不允许他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然他就连这个机会也不会有了——
“襄郡王,接旨吧。”苏简见云漠尘听完旨意似乎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提示了他一句。
“儿臣接旨,叩谢父皇隆恩。”云漠尘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下来去太庙行礼,然后云漠尘还要去凤仪宫见过皇后,然后他才能去素华宫去见他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朝中也有不少人才意识到云帝还有这样一位昭仪。
云漠澜在云漠尘身后看着他被礼部的人摆布如同木偶似的,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安。佛子初入凡尘,如同新生婴孩一般。
父皇赏赐了一座先帝重臣的宅邸给他做王府,这些日子正在加紧修缮,他帮了些忙,却不知道他这三弟能不能住得惯。
看着旁边云漠若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云漠澜的心中便更加难以安宁。
至于云漠寒——离开大殿的时候就没影了,比当年他封王的时候要好些,当初这小子干脆没出现,被父皇关了三个月的小黑屋。
不过他大约知道后来云漠寒愿意稍微按着规矩做事并不是这人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心里了,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规规矩矩的反而会更加麻烦。
云漠殊站在最边上正将他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中不断盘玩着,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封王的典礼进行到哪一步了。
从皇后的凤仪宫中出来,观礼的宗亲便散了,至于众位大臣在离开麟德殿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不会到后宫中来。
云漠澜在云漠尘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看起来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你还好吗?”
云漠尘轻轻点了点头,对于云漠澜还留在这里等他这件事他倒是非常满意的。
“我带你去素华宫,”云漠澜说着拉住了云漠尘的手,感觉着他手有些凉,便示意他身后跟着的怀阳取了个手炉塞在了云漠尘手中,然后先他一步在前面领路了。
看着手中那个描着金丝的暖手炉云漠尘有一瞬间的愣神,这种看着就很……贵的东西……
到不如刚才让云漠澜一直牵着他,似乎那样才是真的暖一些。
如今用这个手炉捂着,掌心都微微冒汗了,他却觉得更冷了,冷得难受,那寒意似乎正往他骨头缝里钻着,磨着他的骨头,发出了酸涩的响声。
他跟在云漠澜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渐渐意识到了这一路究竟有多长,素华宫真的是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距离皇后的凤仪宫那样远。
“肃昭仪深居简出多年,此次能见到你应该是极高兴的。”
云漠澜见云漠尘一路上都未曾开口,觉得他可能是从未见过生母心中紧张,便开口安慰了一声。
“贫僧——”云漠尘开口之后便顿了一下。
“……我知道,她——”
“到时候称呼母亲也是可以的。”云漠澜停下脚步看着他,按理说三弟封王了,肃昭仪应该有可能会晋升妃位,将来云漠尘唤一声母妃也没有什么不妥。
“走吧,素华宫就在前面了。”云漠澜说着抬手一指,远远已经能见到那宫门上的牌匾了。
一位嬷嬷正站在素华宫的门口,看样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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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心染凡尘身落俗,几家欢喜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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