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关。
这次司青颜是李一玄的视角。
他抱着少宫主道一,带着胖胖,行走在荒野里。
此时的李一玄，已经睁开眼睛，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宫主所说的事情。
没多久，道一醒了。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道宫快大比,他要参加，父亲不许他带胖胖上台。
“师兄，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师尊让我们出来历练。”
“师兄，你的头发全白了。”
“修炼出了一些问题。”
“师兄，我有丹药,你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这段时间我不能回道宫，你陪我一起。可能十年,可能百年。”
“……好。”道一犹豫了一下,仍然答应下来。
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思绪。
哪管你修为通天,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想法。
李一玄所修的功法,就可以。
他修红尘道,必须将每种感情悟到极致,再勘破，太上而忘情。
修炼此道走火入魔的人不知凡己，李一玄却练成了。只要把所学功法逆转,原来的修为就会烟消云散,身体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类似于心魔，非生非死，不入六道轮回，可以操纵其他人的七情六欲，以此杀敌。
宫主最后传来的信息是，为阻止禁忌传播，可斩杀一切相关者，包括道一。
李一玄觉得宫主的话没错。为了活下去，为了这个世界能继续存在，阻止黑蝶的传播非常有必要。
他可以不想禁忌相关的事，道一却不能。
道一终究只是个半大少年，会思念亲人朋友。他总是怀疑大师兄，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因为李一玄最近态度大变，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道一问也得不到结果，只敢偷偷想。
胖胖常常说，要听大师兄的话，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尤其是道宫。
道一表面听进去了，实际上还是在想。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道宫外？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联系不上父亲？为什么心里特别难过？
随着他的探寻，心中黑蝶的轮廓渐渐清晰。
直到有一日，他面前，飞出一只黑色的蝴蝶。
李一玄盯着道一，眼神冰冷。
胖胖吓得一口吞下黑蝶，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李一玄。
“他，不能留了。”李一玄语气淡漠。
“那是什么东西？”道一颤声问。
“你不能知道。”胖胖捂住道一的眼睛。
李一玄打晕道一，正想剥离他的记忆，却发现道一从小出生在道宫，他所有的记忆都与道宫有关。而且，道一只是凡境，大幅度抹除记忆，会使他变成傻瓜，或者直接死去。
李一玄最后只封闭了道一的五感，让他处于一种绝对封闭状态，连意识也彻底沉睡。
一只黑蝶从道一的手边飞起，胖胖又是一口。
李一玄眼神已经变得危险了起来。
胖胖还想保住道一的命。
即使道一不思考，他的身体仍然在转化为黑蝶。这种状态不可逆。道一那只手已经缺了一根小指。
李一玄想知道，如果将这种状态的道一杀掉，他的尸体上会不会出现新的黑蝶？如果彻底毁掉尸体呢？
胖胖把自己的血涂在道一身上，每个地方都涂满。龙血破邪，即使胖胖想了很多次黑蝶，它周围也没出现黑蝶。龙血的力量可以让道一暂且不变成黑蝶。
“你的血不能永远封印他。”
“我会给他换新鲜的血。”
“敖悟，你救不了他。也许，整个世界都会因黑蝶而毁灭。”
“我不能让他死在我前面，能活一天是一天。”胖胖很固执。
“这样算不得活。”
“那该怎么办？让我看着你把道一杀掉吗？怎么可以？”胖胖眼泪都快出来了。
“其他人得知道宫消失，会疑惑，会好奇，也会开始传播。”李一玄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吃不了那么多，会拉肚子。”胖胖有些忧愁。
“用其他事，掩盖道宫的消息。”
李一玄手中有很多权限。宫主都转给了他。
坠落进无尽深渊的是道宫的神山，道宫名下还剩十几处空间、小秘境，以及大量矿产、无数仓库。
放出一些不为人知的试炼空间，能吸引一定注意力。再曝光一些大墓葬的位置……总之，一定要想尽办法让所有人不关注道宫消失这件事。
“我可以帮到你吗？”胖胖答应了宫主要照顾道一和李一玄。
“即使变成了这种状态，也不能保证我不会被侵蚀，到那个时候，不要管我。”李一玄语气冷淡。
“敖悟，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活下来的是你。如果能找到大家的遗物，为我们立下衣冠冢吧。”
李一玄左边扛着血淋淋的道一，右边扛着因失血过多精神不太好的胖胖。
“我们会活下来的。”胖胖小心翼翼道。
李一玄没说话。
黑蝶唯一的弱点在于，假如没有人知道它，它就不会蔓延。只要把它封闭在一个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地方，就可以了。
苍涯有个地方，被称为禁渊，所有掉进去的东西都没出来过。以前有比黑蝶更恐怖的存在，深入禁渊，也没能出来，道宫的神山，就坠进了禁渊之中。
至今没有听说黑蝶大量蔓延的消息，它们应该没有离开禁渊。
没有亲眼见过黑蝶，只在脑中简单思索与道宫相关的问题，不会和黑蝶扯上关系。
刨根问底、日复一日的想“道宫因何消失”这种问题，才会感知到黑蝶的存在。
李一玄打算用各种大事件掩盖道宫的问题。
司青颜一直旁观着。
这里也能清楚看出来，道宫的人，从没想过要转移灾祸，一心只想让它断绝在自己控制的最小范围内。
他们拥有无上的荣誉、地位，也肩负着护卫苍涯大地的职责。艰难的是，这件事不适合告诉任何人，只能由特殊的知情者，李一玄和敖悟来做。
道宫的神山一直悬在苍涯之上，压在众生头顶。有朝一日，神山失踪，道宫再没有消息，也令人恐慌。
李一玄先是放出道宫为了探寻大道，暂时封山的消息，又在苍涯大地上弄出各种大风波。
许多时候，世界意识都在沉睡，道宫的失踪让它惊醒了一会，并得知了黑蝶的存在。时间不能逆转，只能从当下开始改变。它抹去了道宫消失带来的影响，也抹去了许多被黑蝶感染的生灵。
一些心思缜密者总能发现异常，再重新观想出黑蝶的存在。
黑蝶就像细小的病毒，藏在巨大的因果罗网里。
李一玄被世界意识当作代理人，清理残余的黑蝶感染者。凡是有黑蝶出现的地方，李一玄就会有所感应。敖悟带着道一，跟着李一玄，负责吞掉黑蝶感染者的肉身，再吐到禁渊里。
直到有一天，李一玄站在自家门口，听父母说，儿子为什么还没回来，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最近会看到一只黑色蝴蝶，越来越清晰。
一只黑蝶从李家飞出，似挑衅般落在李一玄面前。
“一玄，我可以用血把你的父母也封住。总有一天，我们会想到办法来救他们的。”胖胖不想看李一玄亲手杀死亲人。
“你的血不够多。”
“够的。”
“你活着还有用。”
李一玄眼中的胖胖，早就不胖了。
它青色的鳞片已经斑驳干枯，有些发黑，眼神哀伤，灵丹妙药吃得多，长大了一点，因为龙血的不断消耗，身体状态极差。
它是收容黑蝶的容器。
普通的空间法宝困不住黑蝶，道宫的至宝山河图，也坠入了禁渊。小世界类型的空间可以，数量少，且不能随便移动，都不如胖胖方便。
“我再与他们吃一顿饭，你先守着。”李一玄扣响李家的门。
胖胖吞掉几只飞出的黑蝶。李一玄送出许多烤得外焦里嫩的妖兽肉，给胖胖加餐。
推杯换盏，话短情长。
李家父母被敲晕，李一玄叫胖胖吞了他们。
“丢进禁渊。”
“……好。”
“一玄，我们要杀到什么时候？”
“直到没有人想起它的时候。”
早已满头白发的李一玄，静坐在自家门口，茫然无措。
胖胖趴在一边，卷着道一。
“一玄，我想回家。”
“我们再也没有家了。”
司青颜再度回到纯白空间。
他仍然没有评分，排在第一。
净琉璃已经过了第六关，分数是53，排在第二。
“后来怎么样了？”司青颜问。
胖胖应该就是那条黑龙。
李一玄和道一又怎么样了？还有那些道宫遗存下来，被送进传承秘境的人。传承秘境应该是今天的太一古境，那些道宫的强者呢？化成黑蝶，还是躲过了一劫？
“多次使用此术会损伤灵魂，我原以为你需要休息。没想到你的灵魂强度远超境界，把前事看完吧。”
司青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就再次进入附体状态。
这种附体状态，只能看，做不了任何事。
司青颜再次进入时，出现在胖胖身体里，用胖胖的视角看周围的事。
凝视着深渊的人，自身亦被深渊凝视。
在李一玄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心口飞出一只黑蝶。
胖胖仰仗着血脉，李一玄靠逆转功法进入特殊状态撑着。终于也顶不住了。
“等我撑不住了，也把我吃掉，丢进禁渊。”李一玄转换的速度很慢，应该能再撑一段时间，这个过程中，胖胖总会吞掉从李一玄身上飞出的黑蝶。
“一玄，我想救你。求你陪我。”
“不要丢下我一条龙。”
“道一陪你。”李一玄自转化后，就很冷漠。那是隔绝了一切情感与思维的冷，像一层坚硬的壳，把他保护了起来。此刻，他十分小心且温柔的摸了摸胖胖的龙角，摸那些已经被侵蚀的龙鳞。
是否有一日，胖胖也会变成黑蝶？假如胖胖没有吞下从道一身上飞出的黑蝶，它是否可以找个僻静处，独善其身，做一条快乐的小龙？
天下重担，本与胖胖无关，它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一玄……”
胖胖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我讨厌它，我最讨厌蝴蝶了，我讨厌它！”
“对不起。等我撑不住，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管这些了。”李一玄温柔的抚摸胖胖的龙角。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一玄，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胖胖在地上打滚。
李一玄身上飞出一只黑蝶，胖胖一口吃掉。
“我觉得我不应当是一条青龙，应该是一只青蛙。”
哭过，深知此事无解，胖胖也冷静下来。
就算李一玄去了禁渊，它也要继续干活，还要照顾道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喂东西给道一吃。
最后这段时间，胖胖十分珍惜。
李一玄不用它先吃后吐，自己跃进了禁渊。
“保重。”
他笑起来，仿佛是解脱了。
“哇——”
胖胖独自在禁渊边际，号啕大哭。
一直到哭不动了，才安静下来，吃东西，给道一换上新鲜的血。
就算李一玄不在，它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道一。
苍涯这么大，难道没有人可以消灭黑蝶吗？
李一玄的消失，使世界意识失去了代理人。胖胖自身难保，不合适。
世界意识用道宫的传承秘境作为容器，自动摄取黑蝶感染者，在黑蝶显现的前一刻，感染者会自动被传承秘境接引走。等秘境装满，就投入禁渊，到时候再弄一个类似的空间。虽然麻烦些，总比扩散开要好。
这样一来，几乎可以解决冥蝶带来的问题。
其实，感染者已经越来越少了。
时间太无情，隔了好几代的后人，很少会为了祖先的失踪而绞尽脑汁探索。
道宫消失，自有其他宗门顶替。
在世界意识眼里，几千年、几万年，不过打个盹的功夫。
最先被投入传承秘境的，是胖胖和道一。
世界意识觉得放任他们在外面闲逛，会有散播的风险，直接丢进禁渊，则过于无情。也许众多陷入绝境的人，能在传承秘境中，找出自救的办法。
胖胖知道的不多，它还没来得及寻找下一个黑蝶感染者，就出现在传承秘境里。
这里飞满了黑蝶，再无任何生灵。
道宫留下的资源都在那里，没有人使用。
后来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人，有的会发疯，有的想自救，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黑蝶。
它们总飞过来，停在枯瘦的龙躯上。
直到有一天，胖胖想放血，却流不出一滴血来。
它死了，魂魄困在躯壳内，茫然呆滞，灵性渐渐消去。
道一醒了。
秘境中还没有彻底变成黑蝶的人告诉他，关于这条黑龙的故事。
故事很不完整，但它是条好龙。
道宫的镇宗神兽，一直护佑着少宫主，忠诚极了。
“它是我的家人。”
道一抱着黑龙的尸体，感受着其中灵魂微弱的回应。
“不应该这样的。”
他的身体也在转化成黑蝶。
道体分许多种，道一的天赋是封印、净化。
他身躯魂魄都残缺不全，修为也不高，即使将自己的躯体、灵魂，都用禁咒转化成符篆，也没有办法救活黑龙，只能封住它的灵魂，让其中的灵性不再流失。
秘境里的黑蝶越来越多，都被无意识的黑龙给吞噬了。也许是因为道一所化的符篆镇住了黑龙的灵魂，它的躯体反而适应了黑蝶的存在，还因此成长了起来。
刚苏醒的黑龙没有灵智，残暴至极，整天在传承秘境里咆哮、轰砸，暴戾无比。
无数死在这个空间里的灵魂，化成一特殊生命体，类似于这个空间的器灵，用上古陨铁打造成困龙锁，把黑龙缠住，镇压。
距今约十万年，再也没有黑蝶感染者。
空间里的黑蝶被黑龙吞噬干净，它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
只有道宫出事前的记忆。
黑龙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器灵不忍将它放入禁渊，也不敢放它进苍涯大地。
每隔一段时间，空间的器灵就会打开入口，收一批少年英才，寻找拯救黑龙的可能性。
传承秘境在炼制过程中，规则就已经定型，能进来的只有满足试炼的少年，或者黑蝶感染者。
“也许黑蝶应该被所有人遗忘，但道宫不应该。他们做的事，需要人记得。”
“已经没有必要再对你考核了。”
“我等了无数年，终于等到你。”
司青颜面前，渐渐勾勒出一道虚幻的人影。
南宫月的面容清晰起来。
先前说话的也是他。
“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不知为何，最后作主宰的是我的意识。”
“我见你是剑修，像我家凌师弟，就以他为引，用追溯过去的法术，让你看到了一些消亡的真相。”
“道友好。”司青颜打了个招呼。
南宫月笑笑，说道：
“我有一事相托。”
“？”司青颜用眼神表示疑惑。
“胖胖已经撑到了极限，也许某一刻就会化成无数黑蝶，充斥这个空间，届时太一古境会直接沉入禁渊。”
“如果有办法救它，我愿以道宫气运来换。”南宫月语气郑重。
“我可以试试。”司青颜不知道黑龙能不能承受得住火焰的净化，万一越烤越香，而不是净化，那就完了。
南宫月没有看出司青颜的想法，略显惆怅的说道：
“有时候，记忆不算是个好东西，所以它没有。”
“那些事，它不记得反而更好。”
司青颜只是短暂的体会了一下，就觉得很压抑。对于真正经历了那些事的胖胖来说，实在过于痛苦。
最后能活下来的，不是能肩负重任的李一玄，也不是赤子之心的道一，是曾经好吃懒做、贪玩怕死的胖胖。
“如果你能救它，我会把胖胖送出去。它傻乎乎的，重情重义，如果你喜欢它、能善待它，可以把它带在身边。如果觉得它麻烦，就把它放到海里吧。”
南宫月提起胖胖时，眼神温柔。
“好。”司青颜非常郑重的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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