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江意禾是林夭的同桌。
初一的时候,林夭不知道有这个人,甚至不记得自己同桌长什么样子。
印象中,只是一起上厕所的交情,也给她借过好多次笔,江意禾总是忘记带笔。
在林夭被扔进工厂,被迫休学后,本以为她们不会有什么交集。
直到其中一次被工厂那几个女生殴打,江意禾当作没看见路过又带着人折回来,把那几个女生揍了,还让她们一个个给林夭道歉。
江意禾问林夭:“你不上学就是为了在这打工?我等了你好久,你不来都没人给我借笔了。”
林夭一开始茫然,听到借笔才记起来这个是自己同桌。
那阵子林夭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连江意禾也不怎么搭理。
可是江意禾很执着,她经常故意路过这条路,总会帮她赶跑那些人,经常跟着林夭,不停说学校里的事情。
讲了什么课、谁和谁早恋了、老师罚她干了什么……
林夭满身淤泥,她就会一边递纸一边讲话。
林夭去工厂上班,她周末也会跟着去,看见门口贴了林夭的照片,她就会气急败坏地全撕下来,尽管林夭视若无睹。
后来,江意禾把林夭拽离了火海泥坑,让林夭逃出工厂躲在江家,重新跟着江意禾上学。
林夭因为不肯接受江意禾给她买新的教材,两个人上课便一起用同一本教材,她们一起睡觉、一起上学、一起挨骂。
江意禾上课讲话,林夭会站起来承认;江意禾偷偷作弊,林夭会打掩护;江意禾要打架,林夭第一个冲上去。
江意禾的烦恼,就是她的烦恼;
江意禾的弟弟,就是她的弟弟。
这样的江意禾,林夭会丢下她吗?
林夭在昏暗中凝视江嘉屹,倦淡道:“不会。”
离开不叫丢下。
江嘉屹寂然无声与她对视,对于她嘴里蹦出的两个字,不置可否。
许久,他站起身,淡淡道:“晚安。”
“晚安。”
林夭瘫回床上。
他就这么走出房间,顺便带上门,好似在这坐了半个晚上,不过要她这两个字。
林夭睡不着,摸过手机打开,才看见有好多未接通话,她手机静音了。
全是江意禾打来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打开微信,看见江意禾发来的微信语音。
江意禾喝醉了,醉得胡言乱语,背景声杂乱,像在酒吧。
林夭一边回拨,一边随便扯过外套套身上就往外走,连灯也不开,一头扎到冷冰冰的夜色里。
接电话的是江意禾的助理,说江意禾醉得不清,又不肯让人送,一直在哭。
没出事就好。
林夭松了口气。
她又问了地址,连夜让江家的司机载她去酒吧。
酒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寒冷阻不住寻欢人的脚步。
江意禾伏在吧台上哭得很凶,一看就喝了很多,助理紧紧守着她,寸步不敢离,直到林夭来了才放松了些。
啪一声,江意禾摔掉玻璃杯,大喊大叫:“我他妈在公司打生打死,比不过那个女人一句话,把她女儿塞进来,还想顶掉我的位置!”
说着又狠摔了一只玻璃杯,惹来调酒师频频侧目。
“江夏知是个什么玩意儿!”江意禾大骂出口。
林夭镇定地看了吧台调酒师一眼,道:“我们赔钱。”
助理连忙掏钱。
林夭坐在她旁边,一身酒气,她皱了眉。
“公司有我妈一部分啊,当年我妈跟着那个男人奋斗,一辈子的青春,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怎么能这么无情……”
江意禾头发凌乱,眼眶一圈猩红,眼泪噼里啪啦掉,哭红了鼻子。
林夭抱紧江意禾,任由她靠在肩膀上抹眼泪。
江意禾很少哭,哭成这样更是少见。
她有多在意江家的公司,此时就哭得有多凶。
林夭手按着江意禾的后脑,垂下眼皮遮掩眼底一片冰凉。
“林夭,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我真的不甘心我妈的那部分落在那个小三手里……”
江意禾声音哽咽,再浓郁的酒气掩不住悲哀。
“乖,你没错。”林夭轻声哄她,手一下一下抚在她后脑。
大概是林夭的声音温和平稳,江意禾渐渐哭没了声音,睡倒在林夭怀里。
林夭搂着人,这才看向助理,嗓音低沉:“怎么回事?”
“姓夏的那个女人非要把她女儿塞进公司,而且非要坐小江总的位置,已经闹了几个月了,大江总好像倒没有动摇,就是答应给小江总的股份又没那回事了。”
林夭冷笑一声:“她也配?”
可不配又怎么样?当年江意禾母亲可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公司还有她打拼下来的半壁江山,不也拱手让人了?
当初他们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谁不知道有蹊跷,到底还是不了了之,毕竟对方可是江氏/集团的一把手。
林夭低头,替江意禾挽了下头发,露出醉醺醺的侧脸来。
她微微收紧手臂,把人搂得更紧,心底只剩一片荒漠。
江意禾和江嘉屹,都不是在父母的爱中诞生的,包括她自己。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们天差地别的两类人能走到一块。
林夭把人带回江家,亲自替江意禾擦了身卸了妆,做完之后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她还有课,就在天色朦朦胧胧的时候离开了江家。
出门的时候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江家别墅前的路边,一个整装的司机下车,替坐在后座的人开门。
林夭赶时间,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
看背影是个高大严肃的男人,穿着讲究,有点儿眼熟。
离开后才想起来,是不经常出现的江元慎,江意禾他们那个名不副实的父亲。
江家别墅光线暗淡,气氛胶着,僵持不下。
江元慎翘着腿,脸色冷漠地喝了口茶,尔后皱眉把茶杯丢在茶几上。
视线落在茶几的画上,眉头稍作舒缓。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疏离沉冷,轮廓像极了死去的那个女人。
寡淡无趣。
“这就是你让爸爸来的原因”
江嘉屹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叠,眼皮不屑而漠然地抬了一下。
“你总得说话。”江元慎半牵起嘴角,似笑非笑,无情无义。
“江意禾的事。”
江嘉屹言简意赅。
“你长大了,不由我控制了。”江元慎不动声色,目光放在画上,倒没挪开。
有个需要搭线的人很喜欢这幅画。
江嘉屹不说话,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视对方,不悲不喜。
他们之间没有父子的牵连,似乎仅有连脸面也不愿意维持的交易。
“夏家和你,你觉得谁对我帮助更大”
江元慎面色古板,嘴角牵起的弧度更是鲜少人情味,只有金钱的味道。
他是个商人。
“我对你若是毫无帮助,你今天就不会浪费时间过来。”
江嘉屹面色倦淡道。
“你画画还是我培养的,小时候你很害怕那个小屋子你不记得了吗?”
“江总……”
陈管家刚开口,就被江元慎斜过去一眼,凌厉暴戾,声音卡在喉咙,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雨夜,无法说出口,罪孽堵住了她的咽喉嗓子,堵了一辈子。
江嘉屹无动于衷,仿佛习惯了。
“你那时候多害怕,多抗拒,就是个普通顽皮的小孩,没有我,你也没有今日,噢,你当初的事,意禾还不知道吧。”
江嘉屹目光烛光似的一晃,“跟她没关系。”
江元慎低笑,“意禾是个能干的孩子,你既然送我这幅画,就代表你查过我需要什么,很好,我也舍不得她,她会得到她应该得到的。”
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江氏/集团是江意禾的执念。
两人心知肚明地完成一场毫无感情的交易。
江元慎重新靠回沙发里,慢悠悠地又喝了口重新端上来的红茶,皱了眉说:“夏家那边可不好应付。”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离开江家别墅。
步伐干净利落,他似乎忘了,他还有个身份叫做父亲。
陈管家目光一抖,最终还是跟上去送江元慎离开。
回来时,陈管家已经没有在客厅看见江嘉屹,转身去画室,看见他坐在画框前,微微出神。
窗户打开了,冷风灌进,吹得窗帘飘动。
陈管家看见江嘉屹的眼神,漆黑一片,暗淡深沉。
她无法从中看出情绪。
他似乎习以为常,对外界并不关心。
陈管家悄悄失态了一瞬,最后抹了眼泪才敢转身。
没人比她知道得更多。
从前江嘉屹被接去江元慎家,就只有她跟着。
自从江嘉屹十岁展露出绘画天赋,并且一鸣惊人之后,从此每年的寒暑假他都会被接走。
一年两次,一次两个月,长达两个月的狭小屋子,昏暗逼仄,他面对的只有四面墙的颜料还有一摞摞的画框。
无穷无尽的颜色,和杂乱得无处落脚的画室。
他的画最得富商喜欢,卖到天价。
小时候,江元慎日夜逼他画画,转头一幅幅画送出手,大方豪迈更有品味,全世界都知道是他儿子,他牵线搭桥的能力飞跃式发展。
通过一幅幅画,变成一张大网,把整个西州市笼罩在他的网下。
江嘉屹盯着一片洁白的画框,在微风中眯起眼。
当这张网彻底形成之后,很少有人能逃掉。
上流社会,本就是一个网状圈子。
后来他长大,不再受江元慎控制,可是这一次为了江意禾,他又跌了回去。
江意禾跟江夏知斗。
江元慎没有别的选择,他本就是个自私的男人,也包括基因方面。
江嘉屹从始至终明白,给江元慎铺路,就是给江意禾铺路。
那些年,也是这样坚信着,才从黑暗深渊中熬过来。
陈管家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江嘉屹忽然抬头,她脚步连忙停住,回头——
江嘉屹用画笔勾了颜料,抹在调色盘上,他盯着五颜六色的颜料,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从小说到大的话:
“别告诉姐和江意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420:53:47~2020-09-2601:3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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