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海市的第一天,林夭很快在一个老城区租到一个地下室。
一条逼仄的泥坯楼梯往下,阴暗潮湿,偶尔下雨会漏水。
林夭不怎么计较,这里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她去影子摄影团队报道的没几天,见到了周开祈。
他一边坐在高脚凳上,一边跟整理器材道具的林夭讲话。
他说他要在海市定居了。
“我雇了你们团队作为我团队的长期专业摄影。”
周开祈成了她的甲方。
这个身份变化让林夭停下手,靠坐在桌沿,侧头点了支烟,呼出一口茫茫烟雾才说:
“你也有病?”
“我没病,我是网红,全国这么大我可以随便去,不一定非要在西州。”
他是个温和的人,没有丝毫作为甲方的强硬,连乙方暗讽他有病,也斯文地笑笑。
“你不是跟江夏知在一起吗?她会让你跑到海市来定居?”
“我跟她只是各取所需,我哄她开心,她给我资金支持,她现在也是团队的老板之一,我跟她说西州生活太慢,在海市这个大都市发展会更好。”
林夭不置可否地闷笑了声。
江夏知要是知道周开祈拿着她的钱、追着别的女人跑到海市,怕是要气死。
江意禾要是知道,应该会很开心。
“我对于江夏知,只是一个代替品而已,她也不是非我不可,也不需要我整天粘着,我有空飞回西州跟她见面。”
周开祈无所谓地耸耸肩。
林夭捉住一个关键词,指尖顿在半空:“代替品?”
他说:“我也不清楚,她身边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挺微妙的,我也不在意。”
她盯着他,视线从他眼角眉梢开始,最后荒诞地扯了扯嘴角。
“你也挺人渣的。”
他笑了:“那我们是同类人。”
林夭没再理他。
后来的接触里,周开祈很少打扰她,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甲方,尤其对林夭提出的建议,他总是无条件说好。
好说话的程度,让影子摄影团队的老板产生怀疑——周开祈是不是在做好事给他们送钱。
林夭干脆不提了,让自己的同事跟他交接。
这一年,林夭跟着团队,一边接商业单,一边走世界,一个背包、几台相机去了许多地方。
她很忙。
但经常会给江意禾发一些旅途的照片。
也经常提醒江意禾要是遇到林动,就装作她们闹掰了,很久没联系。
开始的时候很艰难,商业单的钱除了工资就是旅途的经费,团队还不出名,经常遇到许多脾气古怪难缠的单主,几乎无法沟通。
事前怎么问怎么给看样片,都说随便,好看就行,结果拍出来,挑三拣四。
规矩是不会重拍的,但单主投诉工商局又报警,在他们工作室大闹,无法做生意。
于是林夭带着团队来来回回跟着单主爬了五次山,在爬第六次山、拍第十次同造型的时候,她队里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中暑了,单主坚持继续。
林夭擦掉额角的汗对单主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在单主尖酸刻薄的目光中,背着小姑娘转身下山。
单主大闹团队,不肯付尾款,也不接受退款,一定要林夭公开道歉,道歉还要置顶在微博。
林夭倒在地下室的床上,放空。
老板打电话跟她说:“林夭,要不算了?”
林夭笑了笑:“要不您辞退我吧。”
“不行。”
他很爱惜林夭的才华。
林夭挂掉电话,盯着斑驳的天花板,疲惫地闭上眼。
手机响了很久,江意禾打来的。
她坐起身接通。
“怎么了?”
“……”
那边是死寂的沉默。
林夭皱眉把手机拿下来再看一眼,确定是江意禾的电话。
“喂?”
“嗯……林夭,你还好吗?”
江意禾的声音很苍白,字与字之间的凝滞明显。
她们不算长时间断联,偶尔也会打电话,她从不会这样说话。
林夭眯起眼:“出什么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没事。”
“你骗我。”林夭笃定。
她们认识快十年了。
“你呢?你还好吗?”江意禾哑了声音。
“我很好。”林夭笑。
“你不也骗我?”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两边的背景都寂然无声,像茫茫无际的黑暗,把她们淹没。
林夭抱着膝盖,一边低头抵着,一边轻笑:“我真的很好,没骗你,你怎么了?你不说我就飞回西州找你了。”
“你有钱吗?”
林夭心里咯噔一下:“你出什么事了?”
她不吭声。
“我明天飞回去。”
“不用,你飞回来也没用,我……联合股东策反了,把我爸气进医院,去世了,夏家那个女人要告我和江嘉屹,向法院申请资金冻结……”
江意禾吞吞吐吐,明显有所保留。
林夭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和江嘉屹的处境,江元慎去世得突然,正是争家产的重要时候。
这个事情,林夭的确回去也帮不上忙。
“你要多少?”
“两万吧,官司不知道打多久。”
两万,只是保证最低的生活需求而已。
林夭重重呼了口气,道:“我有,今晚我就给你转账。”
挂掉电话后,林夭对着黑暗兀自出神了一会,然后翻开网购软件,把她省吃俭用刚刚下单的最新机型的单反退掉。
打开电脑,编辑道歉微博,打字、发表、置顶。
把尾款的分成拿到之后,凑了两万块钱给江意禾。
这次之后,林夭遇到再刁难的,她也咬牙忍了下来。
大概两个月左右,江意禾告诉她官司赢了,因为江夏知的母亲意外去世,江夏知虽然在江家,但是一直没有入江家的户口。
只是江意禾的口吻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愉悦和轻松。
她很疲惫。
仿佛有许多事压在她心里,无论林夭怎么问,她也是笑着说没事。
再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一个晚上,林夭接到一个很奇怪的电话。
她洗完澡回来,要是晚一步,大概也就接不到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之后对方一声不吭,沉默了好久。
“喂?”
林夭一边擦头发一边随口应。
那边像一个虚无的深渊,无声无息,只偶尔低低传来细微的呼吸。
林夭拿下毛巾:“你好。”
对面依旧死寂。
林夭怀疑是推销诈骗电话,率先挂断,并没放在心里。
同样是这一天,凌晨两点的时候,林夭修完图刚刚沾上枕头,还没来得及深睡,那个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她意识不清地撑起眼皮,接起。
“喂。”
对面的呼吸重了些,隐隐约约的,林夭似乎感觉到对面的人想说些什么,但声音都被浓烈的、深沉的情绪消磨掉了。
于是剩下无尽的空白。
林夭困得不耐烦:“说话!”
这次是对面先挂了电话。
这个号码便如同众多推销诈骗号码一样,存在过,又毫不重要地消失了。
有一天,她给一个服装品牌拍摄广告图,有个高高瘦瘦的模特,稍长微卷的头发,轻轻压了眉眼,眼底沉冷地一抬眼。
原本没感觉,就是这一抬眼的瞬间。
林夭忽然发觉,这个人与他有着似有若无的相似。
她收回视线看向相机屏幕里的模特,蓦地有些意兴阑珊。
拍摄途中,林夭举着相机寥寥拍了几张,然后把相机交给同事,出去抽了好久的烟。
结束后,这个模特问她要微信。
她端详了他好一阵子,刚才的相似好像错觉一样消弭殆尽。
她拒绝了模特。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冷漠地拒绝一个追求者。
林夭在这座城市辗转了五年,换了三次房子,从地下室一路换到高级公寓,她付了首款,背上了房贷。
五年时间,江嘉屹没找过她,她也没找过江嘉屹。
他们默契的互不相干,像从未认识过。
江意禾时不时会提起他,但似乎是千万里之遥的事情,并不真切。
逐渐的,江嘉屹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淡化,她偶尔一个晚上闭上眼睛想回想他的脸,忽然发现,她记不起来了。
他唇角似乎是紧闭的又似乎不是。
都忘了。
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
江嘉屹彻底成为了闺蜜的弟弟,仅此而已。
这五年里,林夭有许多追求者,她曾经有意与一个长相优越、品性温和的男人交往,可一旦发展到可以接吻的阶段,她就觉得没劲了。
从前是三个月,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就觉得没劲了。
林夭忽然发现,她失去了爱任何人的能力。
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让她放松,别太紧绷了。
林夭后来再也没去看过。
她觉得自己很放松。
离开西州之后,她没再被林动纠缠,听江意禾说,林动找过她,但次次无功而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做的也是她一直想做的事,虽然忙碌,但很享受。
她没什么紧绷的。
海市的冬天悄然无声来了。
跟西州不同的是,这里会下雪,鹅绒一样在天上飘,林夭疲倦地坐在阳台,交叠了腿,任由雪花飘到脸上。
她点了支烟,烟雾散开,和干燥的冷气弥漫在一起,她淡淡望着海市飞雪的夜景。
万家灯火都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不清。
林夭困倦地缓缓闭上眼。
一道手机铃声惊扰了宁静,江意禾打来的。
她眼睛也不抬,就这么懒洋洋接起。
“嗯?”
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林夭,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林夭淡笑道:“怎么?你要过来?你过来我随时有空。”
江意禾跟着低笑,半响才说:“不是我,是江嘉屹。”
“他签约了海市的一个画廊,明天晚上飞机到你那边,今天张离才告诉我,江嘉屹签得匆忙,没来得及帮他看房子,你有没有空去接一下?”
林夭仰了仰脖子,烟雾在嘴角跳升,模糊了半抬的眉眼。
平静而随意——
“你弟弟,我肯定会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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