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林府宴席散去,心思各异,相同的是皆不免感慨叶清染之幸运。
纵观她自打入临安一来,似乎一直走在救人的路上,将自己一点点推向高峰。
甚至有些闺秀不免有些后悔,早知会医术这般有用,以前便不该只学琴棋书画。
有医在手,还愁救不到人吗?
林璇并无大碍,且心情甚好,但林右相听闻她落水,还是当即唤了府医为林璇开了药方。
“父亲,阿姐心情好着呢,根本用不着喝药。”反是他被逼着做功课,都快郁郁而亡了。
要不他也去跳个水,感受一下重生?
林右相抬手便给了林途一个后脑拍,“你怎么照顾的你姐姐,明知她不会枭水,竟还让她跌落湖中!”
林途:“……”
他说什么来着,这顿埋怨少不了的。
“不能怪二弟,是我今日穿的裙摆太长,不小心踩到了。”林璇将手中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仿若畅饮美酒,眉头都未皱一下。
只要能和公主相认,这点苦算什么。
林璇这般说,林右相才注意到林璇的穿着,眼睛不由随之一亮。
女子的装扮他看不懂,但女儿终于不是一身素裹,看着便让他心中畅然。
“小姐,大公子来探望您了。”
屋内气氛陡然一沉,当林修踏入屋内,气氛更是瞬间跌到了零度以下。
“那个……魏梓然还等着我给他找衣裳穿,我先走了啊!”
开玩笑,父亲和大哥撞在一起简直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父亲不能把大哥怎么样,最后定然会将气撒在他身上。
三十六计走为上,您二位自己斗吧!
林修垂眸,拱手恭敬行了一礼,“父亲。”
林右相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父子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林修迈步行至床前,见林璇的气色尚好,眸中忧色才淡去,“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林璇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只略略受了些惊吓。”
林修轻轻颔首,这才注意到林璇身上的装扮。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云烟长裙,虽不如先前那条裙子华美夺目,但亦衬得林璇终有了少女的明媚。
林璇却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眼睑,避开了视线。
她终于可与公主相认,但兄长他却只能守着她的死讯。
望着兄长身上那常年的月色,林璇心中满是愧疚。
可公主说的对,失望一次便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公主所行之事如行在刀尖之上,哥哥与她不同,若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难免会影响到公主。
倏然,一只手轻落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林璇抬眸,对上的是林修那虽支离破碎,却依然保持温暖的眸光,“你这样很好,比月色的衣裳更适合你。”
“兄长,我……”
林修略扬了下嘴角,安慰道:“你们两个感情那般好,她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看到鲜活的你。”
林修见林璇神色落寞,以为她是在为自己身穿彩裙而愧疚,而他又怎么会怪她呢?
记挂是在放在心上的,而非流于表面。
只要他们一直记得她,她便不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林修起身,行至林右相身边再度拱手一礼,“儿子告辞。”
行礼的动作标准的挑不出一点错处,唯有那清冷的神态令人心凉。
林右相捏了捏拳,终是被他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气到了,“林修,你闹够了没有!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林修顿足,缓缓转身,用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林右相,“父亲以为我在闹?”
“难道不是吗?”林右相脸色阴郁,沉眸怒目的瞪着林修,“幽国已经覆灭八年之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向前看?
男儿志在四方,你读了那般多的圣贤书,难道便只教会你如同怨妇一般独守院中,不问世事吗?”
林修脸上没什么表情,黯淡的眸光甚至未有一丝浮动,与其如此,林右相宁愿他与自己争执反驳。
林修垂了垂眼睫,语气淡淡,“儿子无能,枉费父亲栽培,恕儿子愚笨,那些圣贤学问未曾领悟,唯独只学会了一句……”
他抬起眼,父子两人四目相对,林右相眼中满是几欲喷薄的怒火,但最终还是败在了林修那被乌云所遮的黯淡眸光下。
“一臣,不侍二君。
我是幽臣,幽国国破,除非复国,否则我又能有何志?”
“你……你真是……”大逆不道四个字已经卡在了喉咙口,林右相却如何也讲不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谁才是逆臣。
林修拂袖而去,望着父兄争执林璇心中痛楚难言,她垂着眼睫,小声开口,“父亲,您说幽国还有可能复立吗?”
林右相虽心情甚差,但为了安抚林璇,还是扬了扬唇,道:“你不必为多虑,他不爱入仕便不入,你以为你父亲还真能指望他不成?”
“这等傻话日后也不必再说了,幽国皇室皆已覆灭,怎会有复国之人。”
“那若是公主……或是太子殿下还活着呢?”
林右相摸了摸林璇的头,笑道:“那怎么可能?”
“万一呢?”林璇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右相,迫切的想从父亲口中得到答案,“如若真有奇迹,父亲会不会支持二位殿下?”
望着女儿满是希冀的眸光,林右相垂眸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林璇一颗心如坠冰窟,抓着林右相的手臂质问道:“为何?女儿相信父亲当年一定有难言之隐,父亲心里还是忠于国君的是不是?”
林右相自嘲的笑了笑,“当年是我率幽国群臣降于大梁,还有何忠心可言?
这世道乱了太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不能再起事端了。”
若皇室中人真有幸存者,对这天下百姓而言绝非幸事。
林璇垂下了抓着林右相胳膊的手臂,藏在袖下紧紧攥着,声音带着细不可闻的颤意,“那若父亲发现了幽国旧人呢?”
林右相半垂着眼睑,语气幽幽:“依法而办。”
这轻轻四个字犹如雷电击在她的心头,依法而办……那岂不就是要他们去死?
在这一刻林璇无比庆幸,庆幸她没有一时嘴快而将公主的事情告诉给父亲,也更明白为何公主为何这般小心翼翼。
如父亲这般的老臣竟都能狠下心肠,更何况那些为了追名逐利不择手段之辈。
“璇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璇摇摇头,垂首咬着嘴唇道:“父亲,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
林右相不疑有他,嘱咐了两句忙起身离开,生怕打扰她休息。
林右相走后,林璇却潸然落泪,用力的抓着锦枕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小姐。”芙书走进来,轻声道:“宋公子听说您落了水,特来探望。”
林璇心中的积怨瞬间爆发,她起身,将床上的锦枕狠狠摔在地上,鲜有的疾言厉色。
“让他走!告诉他,我永远不想见到他,永远!”
……
叶清染未曾想到林璇会用这般极端的方式,但此番两人相认后,她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悄悄落下,似乎浮萍找到了可以扎根之所,她似乎又记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清染,你想什么呢,怎么总是走神?”卫锦悠不悦的推了推叶清染,“人家等你帮着选布料呢,你倒好,一点都不走心。”
叶清染回过神,笑了笑,看了看她手上的两种料子,在锦绣阁内巡视了一圈,对卫锦悠道:“悠儿,你不如去看看那匹如何?”
掌柜的忙将那匹布料捧出来,瞄了叶清染一眼,才笑着道:“这位小姐好眼力,这是咱们店的琉璃海棠锦,这般看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阳光下却有一层宛若琉璃贝母一般的光泽。”
做为锦绣阁的东家,叶清染对此自是如数家珍。
卫锦悠心下好奇,捧着彩锻要走去外面看,迎面正撞见迈步进来的苍兰与王鸢。
苍兰解释道:“王小姐今日恰来府中寻我,我便带她一同过来了。”
王鸢羞赧的与几人浅浅一笑,目光在叶清染身上多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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