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的脚步登时慢了下来。
说起来姓季的是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实则各人的活动范围却是泾渭分明。
譬如说季樱和季萝常逛的荷塘,平素便甚少瞧见大房人的身影,而眼前这片竹林,她们姐俩却也少来,若不是偶尔去寻季渊时经过,怕是一两个月都不往这边走一遭。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子里的人并未刻意防备,固然是压低了嗓音,但一片静谧中,那话声还是一句接一句地往外飘。
头先说话的那个,正是季守之。
偷听别人说话非君子所为,若不是今日听说了洗云的事,这会子她早堵着耳朵拔腿走开了,可既然已知晓了那件事,季守之言语中提到“全家一块儿完蛋”云云,她便理所当然地站住了脚,倚靠着竹林掩住身形。
女人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时不时往外飘:“你清楚的,我几时也不是那起不懂事的人,平日里你为了买卖的事奔忙,就算是往翠微楼跑,我可曾说过一个不字?可你要去见姓于的……他得了那脏病,谁晓得、谁晓得他呆过的屋子、用过的东西会不会也给染了上了,万一你……”
虽是见面次数不多,也根本没说过两句话,季樱仍是听了出来,这是她那大嫂嫂汪氏的声音。
季守之给哭得有些不耐烦,然而仍旧是好声好气地尽力劝:“你别哭了,回头哭红了眼,叫老太太瞧见了岂不又是麻烦?且我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安心,明儿我便穿旧衫出去,回来了也不忙着进门,点个火盆子将一身衣裳鞋袜全烧了,再烧足足的艾草水从头到脚洗个干净,这总行了?”
汪氏低低应了一声,却仍是不安乐,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里添了两分埋怨。
“我本无意搬弄是非,只是,娘也太……太偏心了些。二弟要去庄子上的事已成定局,这些天便没见娘闲下来过,一门心思地替他打点,周旋,生怕他去了之后受半点委屈——一个大男人,生得那般壮硕,即便吃点苦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说着又是一声抽噎:“你这头,当真称得上是火烧眉毛了,万一事情扬出去,带累了一家子的买卖,罪过全你一个人扛!娘即便是抽不出空儿来帮着想想辙,好歹银钱上支援一二……这些天咱们流水一般地往姓于的手里送钱,能支撑几时?”
季守之久未说话,半晌方闷闷道:“好了好了,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只是眼下,暂时莫要说这些了,总归先撑过明日再说……”
汪氏这才罢了,吸吸鼻子,柔声道:“我去找两件旧衫,明日你穿着去吧。你明天要出门,这会子也别到处走了,替我看着孩子去。”
两人唧唧哝哝地又说了两句,便往外走。
沙沙的脚步声往竹林外而来,季樱忙闪身躲开,绕到一块山石后,眼见得他二人走远了,这才沿着另一条路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推门进屋时,阿妙正在收拾妆台上的首饰,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姑娘去了何处?二姑娘来过,卷了不少东西走。”
一个“卷”字,活灵活现,季萝顿时就成了个土匪一般的人物。
“唔。”
季樱没怎么在意,答应一声,一头扑进被褥里。
没能寻到季渊,却无意中听到了季守之和汪氏的对话,虽算不上有所得,却也无疑给石雅竹的话添了个砝码——洗云那档子事,看来是真的了。
他夫妻两个并未泄露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唯独有一点,令季樱觉得十分意外。
这事儿季大夫人竟然不管么?
她那么个周全人,不计在谁跟前都想得个“好”字,怎么到了亲儿子的事上头,反倒不愿意费心,满脑子只顾要去庄子上的季应之?
有句话,汪氏说得极对,去庄子又如何?至多不过没在家那么松快,要累上一些,如此而已,一个那样敦实的年轻男子,难不成还怕这个?哪就值得这样百般打点,生怕他受一点委屈了?
要知道,洗云那事儿一旦捅出来,便是季守之的大麻烦,可不是去庄子上受个罚就能解决得了的了!
所以那季大夫人,难不成是被季应之的事搅得精疲力尽,再没气力管别的了?连在银钱上帮衬点都不成?
季樱的思绪在这事上打了个转,并未停留得太久。
横竖这是他们大房内部问题,还轮不到她这二房的小侄女说话。
听季守之的意思,明日他还要去见那姓于的,说穿了便是去给人送钱花使的。倘若季渊在,或许还能商量出个章程来,再不济,好歹他是长辈,就算直接将季守之叫过来问个话也没问题。
可这货不声不响地就出城了,今天不回来,明日便铁定赶不上……
季樱琢磨了片刻,从床上爬起来,冲阿妙招了招手。
“你去找桑玉,让他到二门上说话。”
吩咐完,便和她一起出了门,让阿妙先行一步,自个儿走到二门候着。等了片刻,果见桑玉一溜小跑跟着阿妙来了。
“姑娘找我,有急事?”
“不算急,但挺重要的。”
季樱其实并未想得太清楚,这会子说起话来还有些迟疑:“先前我看你几次出手,动作快而准,且又轻盈,想来你轻身功夫应当不错吧?若让你徒步跟着马车,你可能跟得上?”
桑玉一愣:“跟马车?”
“别急,先听我说完。”
季樱冲他摆摆手:“还有,你是习武之人,攀墙上房之类的,应是不在话下?假如……假如有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说话,你能不能攀到墙上或屋顶上,听听他们说什么?最重要是不能被人发觉,回来还得原原本本地把他们的话说给我听,如此,可否?”
桑玉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深:“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跟人家马车,爬人家房顶偷听……这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正经事啊!
“你先别问。”
他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季樱如何能不知道?从前没干过这种事,她自个儿心里也是虚得很:“你只说能不能干,若不能,我便不与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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