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前,秦德威饱食一顿后就准备离家赴任。
临走时对正房徐妙璇嘱咐道:“我此去大概时长半年,秋冬过后,明春就能解职归来。你好生看顾门户、侍奉母亲。”
毕竟此时宣大总督还不是常设职务,一般秋、冬季边镇战事多,等战事结束了总督就可以撤销了。
秦德威此次出门,最终还是带上了女扮男装的李小娘子。
主要是有几点考虑,一是秦督师选了辽东五百骑亲兵,把总和副把总都是铁岭卫李家那边的亲戚,中间有李小娘子就更好沟通和指挥。
二是秦督师心理上不太适应男人贴身伺候,让李小娘子在身边更舒服些。
三是毕竟是去边镇,有昼夜都能贴身的李小娘子,可以作为最后一道护卫防线,能让秦督师心里更有安全感。
而且让李小娘子跟随,也是全家一致同意的,在京城的都听说过大同盛产美女。
另外秦督师带上了以王大为首的几个强壮家丁,以及文书吴承恩。
因为吴承恩还是比归有光脑子更灵活,性格上也更喜好四处游历,他今天一大早直接找去秦德威母亲周氏去哀求了。
当年吴承恩与曾后爹一起参加过乡试,也参加过曾后爹的婚礼,与周氏是认识的。
而且吴承恩身体也比归有光健壮的多,秦督师考虑再三后还是让吴承恩跟着走了。
然后一行人就先去了兵部,与副把总李滋汇合,而把总金汝泉领着大队人马在京城北边德胜门外等候。
秦德威在兵部领了关防和旗牌,当场就拿出三份早已拟好的总督谕令,盖上关防就发了出去。
第一份到宣府镇城,预计明天早晨能送达;第二份到宣大总督驻节地阳和城,预计后天早晨送达;第三份到大同镇城,预计后天傍晚可送达。
兵部尚书王廷相难得出来,亲自将秦德威送出大门,针对秦德威的性格很真诚的说了几句:
“你去边镇,切勿行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千万杜绝好大喜功之心,不要被几首吹捧的诗词冲昏了头。”
然后秦德威又去户部,领了第一笔二千五百两银子。
至于剩余的二万两,直接从户部驻大同镇直属仓库调拨到阳和城,不用路上带着走了。
军情紧急,便没有那么大排场。秦督师北出德胜门,与五百骑全员汇合,每人发了五两银子巨款,然后就正式出发。
京城、宣府镇城、大同镇城的格局大概是这样的,从京城向西北三百五十里左右就是宣府镇城,再从宣府镇折向西也是三百五十里左右就是大同镇城。
而宣大总督平时驻地在阳和卫城,位于宣府和大同之间,向东距离宣府镇二百四十里,向西距离大同镇一百里。
秦督师带着家丁和五百亲兵,一路前行没有停歇,当晚宿在居庸关。
别人吃饱喝足就休息,但文书吴承恩还得记录今日行程存档。
当他终于完成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正要倒头就睡时,忽然听到有人拍门。
原来是秦府家丁头目王大过来找,对吴承恩叫道:“吴先生先别歇息,老爷请你过去!”
吴承恩莫名其妙的说:“今日行程都已记录完毕,还有何事?”
王大答道:“老爷说路上略有所得,作了六七首边塞诗,口述给吴先生一起品鉴。
顺便请吴先生仔细抄录并存好稿件,日后回了京师,可以修订成集传诵。”
吴承恩:“......”
大明诗霸又要把魔爪伸向边塞诗分类了吗?
还在京城时,莫名其妙的那么多人来赠诗壮行,秦老师不敢让热度更高,所以没有写诗。
但出了京后,秦老师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吐槽归吐槽,身为门生没有拒绝老师的权利,吴承恩还是老老实实去作笔记了。
“题名黄甲宴琼筵,三百人中最少年......文场战罢承恩重,更赋新诗换征袍......”
“君王重简命,臣志在澄清。节钺分西顾,风寒护北征......”
“许国才年少,胡为绝塞行?一身凭汉节,驰马出长城......”
记完了后,吴承恩还提了句意见:“老师你这几首,太官样文章了,差点灵气。”
“有道理......”秦老师略加思索后,又开口道:“那我再加一首塞下曲,你拿笔记好了。
宣府城边秋草稀,黄沙碛里夜云飞。督师不寐听刁斗,月上辕门探马归。”
天色蒙蒙亮,诗人秦老师重新变成秦督师,从居庸关继续出发。又次日抵达了宣府城,宣府镇总兵官白爵亲自出城相迎。
虽然总兵是正二品,在地方算是最高级武官,但却是宣大总督的下属。
吴姓文书望着前方迎接人群,不禁叹道:“原本以为边镇尽为骄兵悍将,却没想到这位总兵官执礼甚恭。”
秦督师轻笑道:“这叫老江湖,其实更难慑服。”
此时全程道路已经算是走了一半,队伍人困马乏,秦德威便下令在宣府休整半日,顺便听取一下总兵官的工作汇报。
拒绝了白总兵的宴请,简单用过膳后,秦德威就问道:“宣府镇实有多少兵员?”
总兵官白爵答道:“镇兵员额九万四百,实有八万,马四万。”
这个回答有实有虚,挑不出毛病,秦德威又问道:“本督师前有谕令,准备调宣府兵向西增援大同,可否齐当?”
白总兵第一次听到督师这个称谓,但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叫苦道:“宣府镇守边千里,兵员本就捉襟见肘。
而边墙以北的大沙窝尚有小王子部众驻牧,随时有可能南下,抽不得太多兵员去增援大同。”
当前北虏主要有三大股势力,小王子、吉囊、俺答。小王子是名义上的宗主大汗,而吉囊和俺答是亲兄弟,还都是小王子的叔叔。
简单的理解,目前小王子在最东,临近宣府;吉囊在西部河套,临近陕西三边;俺答则更临近大同。
这次打了嘉靖皇帝的脸,深入山西腹地的势力就是俺答,以后他也会成为北虏最强大的势力。
其实白总兵所言并非完全没道理,足够糊弄住一般的文官了。
整个大明北方边防都是这样,九镇边军兵力看着很多,但却稀释在漫长的防线上。
但秦德威还是拍案喝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军头,胆敢虚言妄语蒙蔽本督师,该当何罪!”
白总兵很有经验的回应道:“督师此话从何说起?我委实不明白,还请督师明示一二,也好知错就改。”
秦德威冷笑着说:“小王子积蓄富足,又与兀良哈三卫邻近,多有往来以通有无,根本不需要寇边抢掠!”
兀良哈三卫就是名义上投降了大明的一些北虏部落,也是唯一能与大明通贡的北虏部落,所以兀良哈三卫物资远比其他北虏部落丰富。
而小王子是北虏名义上的宗主大汗,历代积蓄极为富裕,驻地又靠近兀良哈三卫,有钱就能买到更多物资,就不必辛辛苦苦的南下抢掠。
而且缺乏攻坚能力,不能深入内地的话,只在边墙附近还未必能抢到多少东西。
所以小王子部落已经不怎么寇边了,对小王子部落来说,冒着损失部众的风险南下抢掠并不划算。
对于秦德威知道这些内情,白爵并不意外,朝廷派来的宣大总督不可能半点虏情都不通晓。
但仍然滴水不漏的辩解说:“北虏向来狡险,即便少有动静,也不能不防,督师万万不可麻痹轻敌阿。”
秦德威却说:“北虏逐水草而居,近来大沙窝渐成沙漠,本督师料知小王子已有东迁之意,欲往辽东镇方向而去,哪还有心思南下寇边?”
白总兵顿时大吃一惊,对小王子部落即将东迁的这个消息,他真不清楚,可是秦督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官场伦理,白总兵不便当面直接质疑上官的真假,只能答道:“下官从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秦德威便喝道:“本督师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此事千真万确!尔你身为总兵官,连对面敌虏的动向都探不明白?难道要本督师判你一个失职?”
反正秦德威知道在历史上,小王子部落确实迁移到东部辽河流域那边去了。
白总兵无语,既然秦督师如此肯定,那小王子即将东迁这个动向八成就是真的。
如果较真起来,确实也算自己情报失察了,然后就看秦督师是否真的打算较真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这老边务居然被年轻督师拿捏住了一点主动权。
不愧是传说中的文魁,白总兵暗暗感慨。他正在琢磨该怎么回话,心神不稳的时候,突然又听到秦督师说:“还有吃了小败仗瞒报的事情,你说本督师要不要追查?”
白总兵又是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督师初来乍到,又是怎么知晓的?”
秦德威睁大了眼睛,诧异的说:“宣府镇竟然还真有未曾上报的小败仗?本督师只是随口一诈而已。”
白总兵:“......”
秦德威迟疑着说:“莫非你想主动交待?”
白总兵忽然行了个礼,很光棍的说:“下官心服口服了!督师不必再试探了!
如今宣府镇除去分守各路营堡、边墩的官兵,驻扎在镇城的兵员不足两万,督师看着调遣吧!”
秦德威沉吟片刻后,下令道:“本督师不要步兵,只要精骑,所有步兵仍旧留下守城。
你亲率两千精骑,两日内必须出发,先前往阳和城增援!本督师已经一路传了谕令过去,令大同镇预备草料!”
阳和城就是阳和卫的卫城,距离大同城百里,是宣大总督平常驻节地。
正所谓军令如山,白总兵接了命令就去准备。
晚上,秦德威召吴姓文书前来,又记录了三首诗,然后早早的睡了。
又到次日,秦德威继续带领亲兵踏上行程,沿着驿途向西而去。一路驱驰,当晚夜宿怀安卫。
过了怀安卫差不多就到了大同镇辖地,然后在黄昏时终于抵达了阳和城。
这里才有正经的总督标营,是宣大总督大本营,设有标下参将、游击各一人。再加上分路参将、本城守备,全城兵力也有一万人了。
但这次俺答深入南边山西腹地,军情紧急,秦督师当然不能像平常那样,坐在督院里发发公文就行。
所以秦督师并没有在大本营阳和城久住,休息一晚后,继续带领家丁和五百亲兵去了大同城。
阳和城距离大同城不过百里距离,骑马半天就到了。
这大同城堪称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雄城,城墙周长十三里,墙高四丈二尺。
接到牌票得知宣大总督要来,大同巡抚史道、大同镇总兵王升便在东门阳和门外迎接。
其他参与迎接的还有户部驻大同管粮郎中、大同知府、兵备道、游击、坐营参将等等文武官员。
无论出于什么缘故,反正这史巡抚、王总兵两人都不希望总督过来。
总督亲临大同督师,很明显就是对前一阶段的战事不满。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迎接礼节都不会差了,该有的表面功夫都有。
史巡抚还很恰到好处的称赞了秦德威几句:“云中本地气候刚烈,未秋先霜,五谷之种多难养,物产素来匮乏,守军苦不堪言。
幸赖秦大人力请朝廷复开中法,数年下来果有成效,使边镇粮草足用,军民得安也!”
秦德威毫不居功的回应道:“都是圣上天恩所致,本督师焉敢居功!”
又是一群人被科普了“督师”两字,大家总算知道总督大人喜欢什么称谓了。
督、抚、总兵其乐融融一团和气,正要一起入城时,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个中年男子。
虽然此人被拦在了外围,但仍大呼小叫道:“我乃奉国将军!有冤不得伸,特来请制台大人做主!”
秦德威无语,奉国将军可是属于皇族宗室的一种封号,为什么会跑来找自己告状?
大明藩王里,代王就藩于大同,所以这位奉国将军肯定就是代王这支的宗室。
多疑的秦督师立刻就开始怀疑,莫非其中有什么阴谋?还是有人想给自己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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