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猎场的另一处亭台上,苏七公子苏念正一个人坐在桌边,身后站了四个小童。
他的祖母苏御史现已年迈,今次并未出席。
他的母亲素来喜好结交权贵,今次正携了他父君忙着和旁边的几位亲王攀谈。
他的嫡亲姐姐苏悦去了边关,今次来参加秋猎的大姐三姐尚未回来。
便就只剩下他一人。
闲闲地品一口香茗,他向四处望望,却不期然正瞧见那个他当初一心想嫁的女子。
她依旧一袭绾色的衣裳,袖口前襟和衣摆上零零散散缀着如意云纹。
他不由想起最初的最初,那时每每和二姐同去见她,她总清清爽爽的一袭白衣,只不知什么时候起,或许,就是从娶了慕小公子那天起罢?她那一件件白衣就统统换成了绾色。
无意识地轻轻叹一口气,他又见她翻身下马,三两步上了亭台。
她的心情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好,脚下的步子很轻快,一只手还背在身后拿着什么,可惜他所在的角度并不足以让他看清楚。
稍稍愣神的片刻之后,他又看到那个一袭白衣男子的蓦地扑进她怀里,两个人那么相拥而立,有种说不出的登对。
就在半年前,他还曾那么渴望嫁给她,那么渴望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如今再见,心底纵有微澜,却也不会再有那般期冀。
他如今,也要嫁人了呢。
那个人,她是当今女帝膝下的嫡长女,是二姐口中的大英雄,是母亲口中的未来太女……她们都在夸她,可她于他,真的,还什么都不是呢。
前些日子,她主动推迟了他们的婚期,因为边关起了战事。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轻松,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再过一段自由的生活,皇女府再尊贵,哪会有家里适意?
“主子,有位徐正君求见。”他正思索间,耳边响起贴身小童的话语。
于是收回心绪,他坐直了身子,道:“哪位徐正君?”
“回主子,就是原来顾府的长公子。”
苏念略一思忖,“请他过来。”
“苏公子好久不见。”来人一袭妃色长裙,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眉梢眼角都有种说不出的媚态流露。
“徐正君,请坐。”苏念的语气不冷不热,说话时,目光又不自觉地向对面的亭台望了一眼,那里此时已经没了人,他们走了。
顾长琴在苏念身侧坐下,他顺着苏念的视线看去,那个亭台,主席正是顾府的席位。
顾长琴眼底闪过一道光,他低声道:“苏公子可还记得家姐?”
苏念睨他一眼,“宛姐姐是家姐挚友,我自然记得。”
顾长琴摇首喟叹,“当年错过苏七公子这般妙人儿,真是家姐之不幸。”
“哐——”一声,苏念猛地放下茶杯,“徐正君,请注意言辞,本公子已许了妻家,容不得你如此诋毁!”
顾长琴丝毫不恼,相反,于他而言,苏念的反应越激烈,他要办的事情就越容易。
所以,顾长琴出声笑笑,“哎?苏公子这可就误会了,奴家只是不由得感叹一下,毕竟家姐如今娶的这一位,可真是风姿过人。”
这一次,苏念没说话,显然就在等他的下文。
顾长琴笑意愈深,“这位慕小公子真是好手段,不仅把家姐迷得团团转,还没事便去勾引咱们帝京的众位贵女。”
“这不?今次竟是欺到苏公子您头上,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大殿下为了他和苏公子您延迟婚期。”
“你胡说!大殿下明明是为了边关的战事!”苏念一下子站起来。
任哪个男子听到自己未来的妻主心念别的已婚男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失态罢?何况,这已婚男子还已嫁了他曾喜欢的女子?
顾长琴坐姿未变,“苏公子,您好好想想,此次出征原定的主帅,可不是大殿下。咱们帝上当初,不就是为了大皇女殿下和您的亲事才没让她出征吗?”
“可为什么临到婚期了,大皇女殿下又一意请求出征?”
“而且奴家还听说,就在苏公子您及笄那日,奴家那位姐夫还曾和大殿下在您苏家的内院门前拉拉扯扯,指不定在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哎,那天若非被家姐撞见,不定要做出什么事儿呢?”
“苏公子,您要是信不过奴家,不妨随处去打听打听,问问看,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儿?那一日,可是好几位贵夫公子都瞧见了呢。”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来人,给本公子送客!”苏念坐回椅子,抬手揉了揉眉心。
被一旁的小童伸手做出送客的手势,顾长琴并不在乎,苏念这样子,俨然已将他的话听在了心上,这就够了。
站起身,顾长琴最后冲着苏念微微一笑,“苏公子也知道,照咱们启月的惯例,明日就是众位公子贵夫聚在一处品琴赏舞的日子。”
“您若想通了,想教训教训那专门夺人所爱的贱人,不妨就按着这张字条上的做。”
顾长琴说着放下一张叠好的纸,抬脚要走。
他身后,苏念忽的叫住他,“慢着!徐正君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本公子,你又是为何要将这些事告诉本公子?”
顾长琴幽笑着折回身,眼角边媚态尽褪,染了浓浓恨意。
他在苏念耳边低声道:“因为,是他亲手毁了我这一辈子。”
言罢,在苏念略略诧异的目光中,顾长琴又瞬间恢复初来时的样子,带上自己的小童下了亭台。
他恨慕词,是的,非常恨。
如果不是慕词,他不会被母亲逼着嫁给徐林,那个丧过夫,根本不将男子放在眼里的老女人。她从来只在乎自己的爽快,就连他来了污事也不放过他。
如果不是慕词,他不会被长姐逼着喝下那有碍身孕的乌冬青。
是的,那个逼着他喝下乌冬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着血亲的顾宛央。
而这段日子里,那个曾经一直照顾他的柴房老妇忽然失踪了,他的父君因为乌冬青寒气入骨疼痛至死,而他的母亲眼里,从来都只有长姐这一个孩子。
他连哭,都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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