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深关了门后,转身往房里走去。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傻子?”
“就是因为傻,所以才好玩呀。”超高效率的金鲤真已经脱掉了外衣,只穿着胸衣和内裤坐在床尾,两条光溜溜的白皙长腿闲不住地在空中荡来荡去。
金鲤真看着江璟深从客厅走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怎么了?”江璟深敏锐地察觉了金鲤真笑容的短暂凝滞。
金鲤真笑着抬起双脚踩在床尾的边缘上,两手抱膝,故意歪着头,俏皮又妩媚地看着他:“我只是在想,让他站起来需要几秒钟?”
江璟深伸手拉松了领带,目不转睛地朝她走了过来:“一秒也不需要。”
银色的月光从敞亮的玻璃窗外照进客厅,无数微小的浮尘在光带中飞舞交错。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两条人影缠绕在一起,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大多数人的心灵天空都是混乱的,比如徐霆然和echo。
红色黑色,蓝色紫色白色,代表着不同感情的颜色共同组成了斑驳的天空,这才是普通人的世界。
有欲望,想要得到,所以才会诞生欲望实现后的欣喜,快乐,以及求而不得的悲伤,痛苦,绝望。
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才有单色天空,金鲤真至今只遇到了三个这样的人。这不能说明他们比普通人要出色,只能说明他们画地为牢,被某种单一的感情支配了心灵。
张逸昀被困在存在价值不断遭到否定的蓝色悲伤里,当他作为中国男篮队的主力健将为国争光时,他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也就恢复了天空的本来颜色。
谢意琛被困在了对张逸昀的红色嫉妒上,随着他家道中落,红色变得更加浓稠刺目。
江璟深的天空是黑色的,他被困在了再也回不来的过去,曾经拥有的幸福美满和车祸时临阵脱逃的悔恨自责,通通化成利刃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中游走。
金鲤真飞翔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轻松捕食着一个个星芒。
这些星芒中灌满铁水般沉重的仇恨,让他们无法游走。
江璟深因这些仇恨寸步难行,也因为这些仇恨得以喘息。
如果他不为这一切找一个始作俑者,如果他不为自己找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那么——
“大家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星芒中不断回响着少年锥心泣血的质问。
失去的亲人是他永远的执念。
江璟深可以没有朋友。可以没有爱人,但是不能没有亲人。
金鲤真忽然想起被她抛在酒店楼下的胥乔,他的天空是充满红色的忌妒,还是黑色的仇恨呢?
“刚刚我走进来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金鲤真的神游。
金鲤真抬起眼眸,看向上方的江璟深,他英俊的面容在黑暗的光线中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阴影,细密的汗水发出若隐若现的反光,金鲤真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喉间,江璟深的喉结在她的手指下颤动。
他一直都这么警惕,敏锐,从不相信任何人。
或许他也相信过人,但是那些人都死了。
金鲤真迎着他野兽般冷血又危险的目光,微微一笑,忽然昂头咬上了他的脖子。
江璟深的动作停了片刻后,变得更加剧烈。
金鲤真搂着他的脖子,视线越过江璟深的肩头懒懒地向玄关看去。
看见江璟深走出玄关的那一刻,她在想。
胥乔就从来不会穿着鞋走进她的房间。
他知道自己喜欢光着脚在房间里跑,每一天都会主动来打扫她的房间,进屋的时候,金鲤真总是习惯性地不穿拖鞋,她把鞋留在玄关,胥乔也就把鞋留在玄关,她坐在床上看电视,胥乔也就陪她看电视,她躺下来玩手机,胥乔就坐到一旁用笔记本电脑做他自己的事。
金鲤真觉得胥乔的工作没有自己看上去的那么轻松悠闲,宋渡曾经告诉他,他从未见胥乔在车上休息过,每当金鲤真呼呼大睡,他就开始用电脑处理工作,他还有一个黑色的手机。总是来电不断,他却只会说行或者不行。
宋渡还以为是自己给胥乔安排了这么多工作,但其实金鲤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他没有在自己面前工作过,也没有拿出过那个黑色手机。
在金鲤真看来,他好像就是围着太阳转的地球,随时都在,随时都准备好了为她服务。
现在的他又在做什么呢?
也在等着她的召唤吗?
“你要走了?”金鲤真说。
江璟深站在床边,一粒一粒地扣好自己的衬衣纽扣。
他走到梳妆桌前,拿起了自己随手放在上面的外套后,转身看着床上的金鲤真。
“六小时后还有一场重要会议等我参加。”
江璟深定定地看着侧躺在床上,神情慵懒的她,这具饱满紧实,在雪白的被子里半遮半掩的销魂身体让他回忆起某些香艳的画面,喉咙一紧,而她脸上听到回答后无动于衷的神情,却又让他无比清醒。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金鲤真笑着问。
“你希望什么时候?”江璟深坐到了床边。
看着金鲤真红潮未消的脸,他多情而温柔地替她拂开了脸上被汗水凝结的黑发。
“我希望每一天。”金鲤真说。
“难道你之前没有每一天都在想我吗?”江璟深抬起她的手,从手指尖一直亲了上去,在快要吻到手背的时候,金鲤真把手翻了过来,于是他吻上她的手心。
江璟深在她的手心多亲吻了两秒,然后抬起头来,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下周我尽量再来看你。”
“你要我送你吗?”金鲤真说。
“不用,你好好睡吧。”江璟深低声说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起身走出了黑暗的卧室。
夜风撩动客厅玻璃窗前薄薄的窗纱,江璟深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像是被倾倒了浓墨一般,黑得不见一丝光亮,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死气沉沉得仿佛一座墓园。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关门走出了酒店房间。
长廊上的每一间房门都紧闭着,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他自己的皮鞋落在瓷砖上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就像是世界正在和他的心一起死去。
在等待电梯从酒店一楼上来的时候,裤子口袋里传出一声震动,江璟深拿出手机,看见他的助理发来的信息。
“江总,您要的数据已经收集完成,核实无误后将以邮件形式发送给您。祝您休假愉快。”
江璟深在键盘上打出短短一句话:“假期作废,按原行程安排。”
电梯门在叮的一声中向他打开,江璟深抬起头来,在明亮如镜的电梯门上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一张平静而冰冷,了无生气的脸。
江璟深跨进电梯门,转身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成为横亘在他和金鲤真之间的第二扇门。
挡在他们中间的,岂止是这一道电梯门和酒店房门吗?
一扇又一扇看不见的房门重重叠叠的封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道路。
这条路一开始就是绝路,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可还是没能抵御诱惑,踏上了这条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未来的绝路。因为故意挑逗的是她,故意引诱的是她,先一步走在这条路上回头看他的也是她。
她主动引诱,他顺势堕落,这并非最大的错。
他最大的错就错在以己渡人,一厢情愿地以为就像他将金鲤真视为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一样,他在金鲤真心中也有着独一无二,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冷冰冰的事实却告诉他,他错了,他和被她引诱的其他人,相差无几。
不必手握放大镜从回放的记忆中寻找她不爱自己的证据,那只是懦弱可悲之人自欺欺人的手段。
她不爱他,不必再寻什么借口,当他的心中开始怀疑她对他的感情时,她就不爱自己。
真遗憾,直到现在他才真的相信理智传来的声音。
江璟深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上自己冰冷的脸。
亲人……
看着那双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眸,江璟深垂下的双手慢慢握紧了,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之中。
肉体的疼痛和心灵的疼痛相抵消,让他能够紧抿双唇,维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们明明是彼此在世间的唯一亲人,明明应该是最特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什么她不这么想呢?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质问自己这个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电梯降到一楼,江璟深在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中大步走出。
所谓的仅剩的最后一名亲人,不过是他幼稚的幻想,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沉浸其中。
在这个家族游戏中玩掉了真心,玩掉了冷静和理智,玩得丢盔弃甲、一溃千里的——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游戏结束了,幻想消失了,世界依旧是漆黑而寂静的,他的手中什么都没剩。
他从来就没有握住过什么。
他从她身上渴求亲人的羁绊注定徒劳无功,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存在。
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位亲人,在18年前死在了金家。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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