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传来的抽泣声压抑低沉,却清晰的落入他的耳中。
黑衣青年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攥得用力,似是压抑着什么,一直到双腿麻到没了知觉,到里头彻底没了动静,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手法轻巧的打开了窗,跃了进去,眸光落在靠在软榻上熟睡的女子身上,瞳孔骤然紧缩。
她身着中衣,就这样靠在冰冷的榻上入眠,若是受了凉该怎么办?
黑衣青年连忙奔了过去,在触摸到她冰凉的手时,心狠狠地一撞,叹息一声,这个傻瓜,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吗?冷了,凉了,冻着了,难受的是她自己。
他轻轻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伸手为她盖上被子,眸光定格在她的面上,多了几分温柔和不舍。
是不是有一日他不在了,她就会像现在这般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暗自哭泣,哭累了就睡,也不管是不是会受凉?是不是有一日他不在了,她就再也好不了了?
这样的她,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黑衣青年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药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最后倒出一粒,毫不犹豫地送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她吃药,她现在不想要孩子,日后未必不想要,若是等她想要的时候,发现因为常年吃药,身子亏损不能再有身孕,她会难过的。他希望她能够有选择的权利,自己决定要不要孩子,而不是被动地接受现实。
至于公主问的那两个问题……
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她,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至于是否会与她亲密接触,他想过不再做,却也知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唯有这般,才是最好的抉择。
昭华公主哭累了就靠在软榻上入睡,紧蹙的眉头在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时,缓缓舒展了开来,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一双冰冷的小手掀开他的衣裳放在他腰部,一直到整个人贴了上去才安稳了下来,乖巧的躺在他怀里安睡。
梦里有一个人一直陪伴着她,温柔的眸光,始终不移。
醒来的时候,昭华公主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床边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人影,她怔忪了片刻,明白了过来,这个傻木头,他其实放不下她。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偷偷的来,偷偷的走,就这么不想与她对上?
昭华公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该哭还是该笑。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彼时,严如是正在小庭中与朝阳郡主和司马蓁蓁对饮,她们一人一边坐在严如是身旁,和气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得知此事,严如是顿时瞪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四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是司马家二公子和路公子,谢公子,李公子带人去闹事的,他们在逍遥山庄打起来了,大公子一怒之下,先动的手,甩了二公子一鞭子……”
严如是铁青着脸,如此说来,这河道岂不是修不成了?成玉那个蠢货好端端的怎么会跟司马清打起来,他们是无意还是有心?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阳郡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瞥了司马蓁蓁一眼,打趣道:“妹妹家里可真有趣,这兄弟两竟然能够闹到外头去,可真是平白让人瞧了笑话。”
司马蓁蓁咬牙,在严如是看不见的角落瞪了她一眼,声音却依旧温婉:“有劳姐姐费心。”
朝阳郡主得意一笑,丝毫不曾将她眼中的阴狠放在心上。
她们之间的暗波汹涌皆不在严如是眼中,他也没有心情去顾问女儿家的事情,紧攥着拳头,问道:“其他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昭华公主,她与秦统领定了情……”
朝阳郡主一呆,与司马蓁蓁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定情?什么定情?”严如是依旧在思考着河道的事情,闻言一愣,未曾反应过来。
四九抬起头,偷偷的瞥了自家少爷一眼,硬着头皮道:“……她与秦统领在一起了。”
“秦统领?”严如是眉头一蹙,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人,“那个被派到她身边做贴身侍卫的原羽林军左统领秦默?”
“正是他。”
严如是呆了呆,他知道这个人,他相貌英俊,身手不错,为人正值,办事认真,对于他去公主身边当侍卫这件事,他曾诧异过,也惋惜过,甚至还想过在迎娶公主之后将他招揽到身边为他所用,因此去佛安寺看公主的时候他认真打量过他,没想到……他去公主身边才几天,他们好上了?
不知为何,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公主不是喜欢他吗?他原本以为公主再嫁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又或许,她想明白了,原谅他了,最后还是跟他在一起,女人不都是心软吗?没想到她竟然会跟了别人,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这就好像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被别人抢走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想到秦默那英俊不凡,便是与他相比也不曾多让的面容,有一个如此俊俏的青年贴身伺候着,也难怪公主会春心萌动。
严如是心中冷笑,暗骂了一声狗男女。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手段强硬一些,直接强了公主,将她拉入怀中,也省的如今跟了别人,给他添堵。
这事只是个插曲,并未在严如是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公主如何,与他并无关系。
他摆出和善的面容,安抚了身边的两位美人一番,便脚步匆匆的随着四九离去。
他一走,剩下的两位相视了一眼,皆往身侧退了退。
朝阳郡主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礼部的册子还未下来,妹妹就急巴巴的跑了过来,可真是与世子爷情深意重啊……说起来,昭华公主还是妹妹与世子爷的红人呢,若不是公主那一番教训,妹妹还未必入的了严府,妹妹可得好好感谢公主一番……”
她这是在提醒她当日的落水之辱!
司马蓁蓁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我入不入得了严府,可不是你说的算。”
“确实不是我说了算,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可是公主未必做不了,我可是听说了,有人特意嘱咐过礼部,那日子何时定下来还未必,若是拖上个三四个月……”眼瞧着司马蓁蓁面色阴沉了下来,朝阳郡主心中好笑,那特意嘱咐礼部的自然是她爹,只是这屎盆子,她得扣在公主身上,“等妹妹怀上了子嗣,到时候大着肚子披上嫁衣……”
朝阳郡主抿嘴又是一笑,起身,低垂着眼眸瞥了她一眼,“京城里头还不曾有哪家女子带着孩子嫁人,妹妹你若是有幸,可是头一个呢,哈哈哈——”话落不再看她,扭着腰肢带着侍女离去。
在她身后,司马蓁蓁死死的咬着唇,瞪着她离去的身影。
“小姐……”春桃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叫着,“再不回府,老爷该生气了。”
是啊,她得回府了……
她如今,身是表哥的人,可什么时候能进严府还是个未知数,如今也是自己瞒着阿爹偷偷溜过来的。
若不是公主当日的刁难,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丢尽了脸面,她不落水,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想到那日阿爹狠狠地扇着她的巴掌破口大骂,司马蓁蓁心里头就满是恨意。
她与公主无冤无仇,她却这般算计于她,这个仇,她非报不可。
“春桃,将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去请福伯。”司马蓁蓁咬着牙,眸光陡然狠戾。
春桃一惊,“小姐说的是后院那刀疤长工?”谁也不知那福伯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来的时候带了四五个同样凶神恶煞的人,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远远瞧见福伯,被他的凶样给吓哭了,他们在府上住着,每日里种种花,扫扫地,倒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老爷对他们一直很好,他们也从未离开过司马府,一直老实本分,她也就渐渐的不怕他们了,偶尔还会跟他们闲聊几句……算起来,他们来到府上,也有七八个年头了。
“嗯,我有事情要要交代他。”司马蓁蓁侧着脸,淡淡的阳光洒在她面上,映出她的眼睛,里面闪着阴森的恨意。
春桃瞧见之后心一惊,连忙垂下头,不敢去看。
司马蓁蓁已然收敛了气息,抬步向外走去。
不远处竹林里,朝阳郡主听着小雅的回话,眉头一挑,“福伯?什么福伯?”
“奴婢不知。”
“其他还说了什么?”
“不曾。”小雅低声道:“奴婢不敢跟紧了,只是远远的偷听,她们说了一两句便离开了。”
“嗯,你先下去吧。”朝阳郡主挥了挥手,随手摘了竹叶在手中揉捏,捏碎了之后又重新摘了一片……在竹林里面来回踱步。
司马蓁蓁可不是个小角色,她一定恨透了公主,若是她出手教训公主,手段绝对不弱,她得派人跟着她,若是可以,在这中间添把火,让这火烧得更猛一些,最好能杀了那个惹她心烦的昭华公主,这件事情就闹大了,同时,抓住司马蓁蓁陷害公主的把柄交上去……
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司马蓁蓁一死,还有谁再来跟她争?
打定主意之后,朝阳郡主兴奋不已,脚步飞快地从竹林里走出,这可是个天大的机会!
她得先去一趟娘家,她手里头没人手,她得回家跟阿爹要一两个有功夫的下人,然后,她要去宫里跟太后请罪,多说点好话,不求太后原谅,只求她能够不那般记恨她。
有公主跟秦统领的事情在前,太后一准恼火,现在还不定怎么发火呢,她绝对不会跟她计较。
逍遥山庄。
司马清当夜便离了山庄,与其让他留在那里跟司马成玉那个蠢货大眼瞪小眼,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修园子的事情井井有条的进行着,丝毫不曾受半分影响,河道的事情却彻底丢了下来。
这一仗,很显然,司马成玉大获全胜,他虽手上受了重伤,心情却甚好,从来有过的好,这一仗,打的扬眉吐气。
看司马清日后还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
秦默一连几日都不曾去公主身边,昭华公主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只因每天醒来都能发觉他到来的痕迹。
既然他想冷静一下,那她就给他时间,两个人日子还长,她也不愿逼得太紧。
慕容兰心过来的时候,昭华公主正晃着小腿跟安宁郡主坐在满是藤蔓的小院子里,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讲着民间的趣闻,见到她来了,连忙点着身旁的位置,道:“兰心,快过来听戏。”
“嗯。”慕容兰心也不客气,提着裙子走了上来。
安宁郡主讲的正起劲,见到她来也不停下,接着讲了半天,一抬眸,见慕容兰心心不在焉的捏着手帕,柳叶眉蹙的紧紧的,不由得停了下来,“兰心你怎么了?”
“啊……”慕容兰心呆呆的抬起头,见公主和郡主皆疑惑地向自己看来,连忙摆摆手,“没……没什么……”
安宁郡主一脸的不信,“兰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我……”慕容兰心踌躇了一阵,咬着唇,撇开了话题,问道:“安宁,你与张公子如何了?”
“他?”提到他,安宁郡主的脸瞬间挎了下来,“好端端的,提个鳖鱼做什么?平白的扫了人家的兴致。”
“本宫瞧你脸上分明写着春|情泛滥。”昭华公主声调愉快,“听说昨晚澄泓骑马带着你出去兜风了?”
“什么叫带着我?阿姐你乱说。”安宁郡主一愣,见慕容兰心投来疑惑的神情,连忙矢口否认道,“我们明明是去赛马了!”
“哦?”昭华公主挑眉,戏谑道:“那怎么一开始两匹马出去,到了最后一匹马回来了?另外一匹呢?难不成被你们中途饿了,烤了吃掉了?”
慕容兰心听的云里雾里,有些不明就里,“昨晚?不对啊,昨晚安宁不是与我一同散心的吗?后来,突然说困了,要回去睡了,安宁你什么时候出去过?”
“我……我后来睡不着,正好遇到张王八……”安宁郡主脸红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开始确实是与兰心散心来着,瞧见了大树后头的张王八,她就打发了兰心,自己跑了过去,跟张王八出去赛马,后来……想到这,她突然一顿,盯住昭华公主,“阿姐你派人跟踪我?”否则,她如何知道的那般详细?
“怎么说话呢?”昭华公主拿了一颗核桃对着她砸了过去,“什么叫跟踪?我这是保护你,万一你被人拐跑了,我如何向你阿爹阿娘交代?”
安宁郡主扭过头躲过,嘟着嘴,有些不乐意,“明明就是跟踪……”
“你说什么?”昭华公主眉头挑得高高的,语带威胁。
“我说阿姐对我真好,不放心我,特意派人保护我的安全。”
“这还差不多。”昭华公主冷哼一声,一脸算你识相。
其实,她还真是出于保护的心态,安宁太过单纯,他们两个大晚上跑出去,总要关注着些,这里地势偏远,人烟稀少,万一出了事情,有个人跟着,也好通风报信。
昭华公主眉目一转,盯着慕容兰心,“说吧,到底怎么了?”
她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你,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慕容兰心咬了咬唇,心中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到底该说不该说,可除了公主和安宁,她也不知该找谁诉说,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她实在是难受的紧,便绯红着脸讲出来,“其实……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就是……”
她吞吞吐吐,眼眸瞥着昭华公主,“公主可知吴子虚?”
“吴子虚?吏部尚书之子?”昭华公主眯了眯眼睛,她对这人有几分印象,他一直跟着谢绍延,与谢绍延,路嘉,司马成玉他们私交甚笃。
“嗯,正是他。”慕容兰心面色又红了几分。
“该不会你们……”安宁郡主激动的奔到了她对面,眸光炯炯地盯着她,“兰心你喜欢上他了?你别急,回头我就去帮你看看他到底人如何?要不要我帮你试探一下……兰心你竟然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
“闭嘴!你给我规矩点,坐回去!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话?”她话未说完,被昭华公主一巴掌拍了回去。
昭华公主瞪眼看她,“规矩点,别捣乱!”安宁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她可是一清二楚。
此事破坏河道一事,慕容恒可是出了不少力,她自然是站在慕容恒这一边的。
原以为慕容兰心来寻她是为了慕容恒,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吴子虚,她得好好关心一下,可不能让慕容兰心跟着别人跑了,更不能让安宁从中作梗。
见安宁郡主捂着头,弱弱的滚回原位置不说话了,昭华公主摆出一副知心好姐姐的面容,“和蔼可亲”地看着她,“他怎么了?说说看。”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慕容兰心面色又红了几分,紧紧的捏着帕子,低声道:“上回在船上,也就是秦统领和谢公子他们比试箭法之后,我一个人在船头吹了很久的风……回屋的时候走的急忙,一不小心崴了脚,正好撞见他……是他搀扶着我回去的,本来也不算什么,我也没往心里去,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大前天还是大大前天的我也不记得了,在后山小树林里,我丢了手帕被他捡起来了,他过来与我说了一会儿话,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这后山风景好,被糟蹋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如今重新休憩一番也好,还说公主您大仁大义,不拘小节,性子甚好,然后也说了我哥,说他人很好……后来他要送我回去,我不曾同意,他就……”
她说着,停顿了下来。
安宁郡主听的起劲,见她骤然停顿,连忙身子往桌上一趴,激动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他怎么了?是不是与你告白了?是不是对你……”眼眸一瞥,见昭华公主阴森森的看了过来,“安宁,端庄!”
安宁郡主顿时止住了话头,乖乖的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道:“后来呢?”
“也没说别的,他说今晚在后山原地方等我……”慕容兰心垂下头,“还说,想知道我的意思,若是愿意,他会请媒人上门,我爹娘不在不要紧,跟我哥提亲也是一样的……”
昭华公主笑容敛住,顿时连吃零嘴的心情都没有了。
坏了,若是慕容兰心瞧上了那吴子虚,她哥哥该怎么办?不管是从利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她都不愿意慕容兰心与旁人在一起。
利益上,她自然是要拉拢慕容恒的,慕容恒家大业大,他若是站到了严如是身边,对她而言自然是一大难事。至于情感上,兰心她不能孕育子嗣,慕容恒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愿意等她这么多年便可知其内心坚定,是真的喜欢兰心,愿意与她相伴一生的,别的男子可就未必了。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是别的男人娶了她,日后知道她不能怀有身孕,就算男子愿意,人家的爹娘也不愿意啊,到时候势必会三妻四妾的往家里堆,她一个没有子嗣傍身的弱女子该怎么办?该如何在后院站住脚跟?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些女子生吞活剥了?
安宁郡主闻言却是大喜,“那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对他有几分意思?”
“我……”慕容兰心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她头一扭,见昭华公主眸光紧紧的盯着她,似是等着她的回答,支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不讨厌吧。”
不讨厌?这算什么回答?
知道此刻怕是问不出结果,昭华公主眯着眼睛,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今晚会赴约吗?”吴子虚的话意已经很明了了,她应当知晓,若是在知晓他有那个意思的情况之下还愿意赴约,就说明她想嫁给吴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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