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因——你——而——起——”凄厉的声音响起,“是——你——派——人——埋——下——炸——药,是——你——害——死——了——我——”
“是——你——害——死——了——我——”
……
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般,响彻在朝阳郡主耳边。
阴风凛凛中,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自己袭来,朝阳郡主只以为自己被饿鬼缠上身,吓得抱紧了自身,惊叫了起来,“啊——不是我害得你,真的不是我,我埋炸药只是想杀了昭华公主,没想害你,是昭华公主,对,是她害你的,你找她去,你找她去啊——”
“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
一双大手摸上了她的脚,朝阳郡主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头惨叫连连,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也就没能看见,面前的“女鬼”面上已然换上了一副好笑的神情,双手抱胸,闲适地站在原地,盯着她。
阴风静止了,黑暗之中,宫女们手执烛台鱼贯而入,整齐地立在两边,大殿之上顿时灯火通明。
朝阳郡主仍然沉浸在惊吓之中回不过神来,抱着头整个人锁在原地痛哭流涕,一直叫嚷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逆女!”突然,一个怒吼声传来。
这……这是阿爹的声音?
朝阳郡主惊疑地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整齐的站了很多人,太后,皇上,阿爹,世子,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大臣,太后看着她的眼中不见了昔日的温暖笑意,所有人都目光幽冷地盯着她。
昭华公主从人群后头走了出来,一双清冷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在她身侧,天冬眯着眼睛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之前的“女鬼”明芃芃,伸手将半边脸上的疙瘩撕扯了下来,竟然是一个人皮面具。
她……她根本就没有死!
朝阳郡主的脑子轰的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扣押在地面上。
想起之前自己慌张之下叫嚷出来的话,心知自己已然暴露,朝阳郡主面色苍白,却仍不甘心的叫嚷道:“臣女是被冤枉的,臣女是被冤枉的,恳请太后明察——”
“冤枉?”太后面色铁青,冷哼一声,从身侧的宫女手中拿过供书砸在她面上,“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朝阳郡主接过去,眸光落在上面,顿时面上颜色尽褪,这是小雅和陈二的供书,以及在陈二处收集来的购买火药的条子和残余的火药记载,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宣告着她此番必死无疑。
朝阳郡主惊惧之后便是勃然大怒,怒视着昭华公主,大声骂道:“贱人!是你设计陷害于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是我所为,故意摆下这一道,昭华公主你好狠的心。”
闻言,皇上和秦默皆满脸冰霜,看着她的眸光寒意逼人。
见她临死还倒打一靶,昭华公主眼中的讥诮之意更浓,她淡淡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倒是太后忍不住走了上前,一弯腰,狠狠的扇了她两个大耳光,厉声呵斥道:“放肆!枉费哀家如此疼你,你竟然做下这等事情!你身为郡主,又是世子侧妃,本应知书达理,贤惠大度,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先是婚前失贞,再然后,竟然设计陷害公主,哀家实在难以相信这样阴狠毒辣的事情是你做出来的,当日若不是秦统领相助,哀家的女儿都要被你炸死了,你却仍不知悔改,你这样对得起哀家,对得起辛辛苦苦养育你的爹娘吗?李家的名誉全被你一个人给败坏了,你爹的仕途也被你一个人连累了,你要李家满门都为你陪葬,要哀家也被你连累你才甘心吗……”
太后骂着,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脚步,被容嬷嬷扶住了身子,面上的神情也从愤恨厌恶变成了痛心疾首。
她是真的失望透了。
她一直都知道朝阳郡主颇有几分心眼,善于挑拨离间,最好争宠,那都是女人的小肚鸡肠,小手段,登不上台面,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只以为她本心还是善良的,在她跟前争宠也是因着喜爱自己,再加上昭华确实不懂事,性情倔强,不折不饶,让她大为头疼……
她时常拿着朝阳郡主来教育昭华,要她多学学人家的温婉听话,如今,真真是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竟然动了谋害昭华的心,这样的人,留不得了。
太后叹息一声,看上去异常疲惫,看着朝阳郡主的眼神也满是冰冷和警告,“哀家至今都记得,你刚生出来的模样,乖巧地冲着哀家那么一笑,像是上天赐给李家的明珠……哀家没想到,你却是一个祸害,若是你爹娘早知你是这般心肠狠毒之人,当初就该将你掐死在襁褓之中,也省的如今害人害己……李清漪,你实在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她骂得悲愤,却句句在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朝阳郡主一人所为,与李家无关,言语中更是将自己与李家绑在一起,分明是想保全李家,为李家脱罪。
这一点,皇上明白,昭华公主听明白了,他们身后的众大臣明白,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朝阳郡主也明白了。
她面色灰败,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声色俱厉的太后,往日她慈祥的面容尚在脑海中,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样的情景。
太后不是一向厌恶昭华吗?
她只是动了这个念头,昭华也没死,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可是太后看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厌恶……
“你出身在大家,可能不太懂一个道理,太后她就算是姓李,也终究是公主的娘亲,便是再不喜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帮衬着旁人来谋害自家女儿的道理……”
“她平日里宠着你,惯着你,那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嫡亲女儿,她无需为你的行为负责……”
……
脑海中响起这段话,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朝阳郡主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亏她一直自喻聪慧,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她自小就见不得昭华公主好。
见不得她长得好看,将她生生的比了下去;见不得她有那么好的哥哥,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而她的哥哥,瞧见她却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见不得她一出生就是公主,受万人宠爱,只要她在的地方,便无人注意到她,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是她身边的陪衬;见不得她光芒万射,见不得她天生聪慧,就连她看上的男人,也是先与她有了婚约,若不是她下了药,都得不得他。
昭华公主就好像是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而她,只是身旁黯淡的星光,不管多努力,都无法与之相比……
她不甘心,她厌恶她,她一心想要将昭华公主比下去。
她偶尔耍些小心机故意欺负昭华公主,太后都会训斥昭华公主,要她大度,要她多从自身找找原因,从未责怪过她,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一开始也疑惑过,太后为何护着她,哪怕明知道是她不对,依旧责怪昭华公主,她不是昭华公主的生母吗?可被太后偏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每每看着昭华公主委屈的站在那里,倔强的看着太后,一声不吭的模样,都让她心中愉悦,产生了一种自己超越昭华公主,凌驾于她之上的错觉……
久而久之,她就当真认为太后是真心喜欢她,不管她做什么,太后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帮衬着她,为她做主,太后是她的依靠,是她的依仗……
她何等愚昧!
以前骄傲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自己可不就是一个笑话。
朝阳郡主耳边嗡嗡作响,猛烈的推开了压住她的两位宫女,直起身板,面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眼眸落在对面众人身上,从太后转到李太傅,再到皇上,昭华公主,最后,定格在严如是身上。
朝阳郡主开口,“世子爷,你也觉得我罪有因得吗?”声音轻柔的好似从口中飘出来一般。
迎着她的眸光,严如是眯了眯眼睛,义正严辞道:“谋害公主是死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我只恨自己没有事先察觉,否则,一定会阻止你。”私心里,他是不想她出事的,因为她一旦出事,必定会连累到他,可是如今她谋害公主的证据确凿,当着众人的面,他只能极力与她撇清关系。
“死罪,呵呵……”朝阳郡主冷笑着后退了几步,眼神空洞,满是绝望。
看着秦侍卫护着昭华公主的模样,她拿什么跟昭华公主比?
她的亲人,她的夫君,在她落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
她一向依仗的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说到底,她有什么?
朝阳郡主露出一个苦涩而凄凉的笑容,泪眼朦胧的看着昭华公主,轻轻道,“最后,还是你赢了……”
昭华公主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眸光清明,“我从未与你比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别人的生活,她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切身体会,她从未想过去跟任何人比,也无所谓输赢。
她与朝阳郡主之间的恩怨,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她,并不曾参与其中。
“从未比过?”念着这四个字,朝阳郡主的笑容越发讽刺。
是啊,她自生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无需跟任何人比,她也不屑跟任何人比,是她妄想了。
直到现在,看着那张让她心生嫉妒的脸,她还是满心都是厌恶,还是巴不得她死了干净,哪怕她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若是人生重来一次,她应该还会处处与她争锋相对,事事与她计较……
深呼吸了一口气,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朝阳郡主深深的看了昭华公主一眼,突然转身,飞奔向一旁的石柱。
昭华公主瞧见她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就知道她动了必死的念头,见她转过身向着石柱冲去,带着决绝,隐藏在两侧的双拳紧握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的“扑通”一声。
紧接着便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太后似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眼睛一闭,缓缓的倒了下去,被几个宫女抬了出去,李太傅泪眼纵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言说自己治家不严,恳请皇上重罚。
严如是则奔到了朝阳郡主的身边,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子,一边哭,一边喊着,无外乎你怎么这么傻,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周围的声音嘈杂,哭闹声很嘈杂,脚步声嘈杂,风声很嘈杂……今日这个局是她设的,纵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昭华公主到底心一痛,彻底冰冷了下来。
这里面,真心的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又有多少?
在她问严如是那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几个人不知道她要寻死?
在看到她向石柱撞过去的时候,无人拦截,等她死了,一个个都悲痛欲绝,好似万分不舍,这般惺惺作态,究竟给谁看?
不敢去看朝阳郡主的死状,她怕自己一个不忍心就哭出来,也不想去看严如是那张让她作呕的脸,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撕烂他的脸。
昭华公主转过身,缓缓的走至殿外。
庭院里,树影婆娑,静谧的夜,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看着天边那一轮皎月,昭华公主眼眶微红。
身旁递来了帕子,昭华公主扭头,见秦默淡淡的看着自己,眼中的忧色明显。
“我在。”轻轻的两个字落下。
月光下,他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眸光紧紧的锁着她,昭华公主呼吸一窒,低垂下头,向外走去,秦默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黑暗中,月影婆娑,伴着风吹过的沙沙声,显得有些瘆人。
一直走到无人的角落,在秦默的搀扶下,昭华公主跃上了假山,两个人并排坐在上头,看着地下一汪湖水,各自沉默。
秦默坐在她身旁,看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公主,心思微沉。
他其实不太懂公主与朝阳郡主之间的恩怨,在他看来,以公主的性子,不会去主动招惹谁,她若是突然对谁出手,那一定是旁人先对她不好。
朝阳郡主谋害公主在先,如今她死了,公主却不曾露出一个笑容……
公主她,应该很难过吧。
他想开口劝说几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只能安静的坐在这里,默默的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华公主身子动了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秦默,好半饷才低声道:“若是旁人,在看到杀父仇人时自是双眸血红,额头青筋突出,只恨不得上前将其斩杀于剑下,便是剁上几百遍都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怨恨和怒火,可是你……你看着严如是的眼神与寻常无异,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也不曾回过苏府,秦默,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能杀他,他现在还不能死。忿恨溢于面,只会打草惊蛇,严家作孽太多,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又何须现在逞能。”
秦默神色淡淡,面色不变,恍若她说的这些皆不在他心上,拉着她的手,道:“死者已矣,我不能去地下陪伴爹娘,也不能逆转乾坤让他们复活过来,能做的,便是努力的活着,连同他们的那份好好的活下去,让自己,让身边的人不再遭受那等痛苦,让悲剧不再上演,这才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事,至于苏家……”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左相,想到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心中酸涩,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索性将这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
昭华公主呆住了,诧异地看着他。
秦默平静的脸上沉静如水,几片落叶轻如柳絮般落在他如稠般的墨发上,凄艳中添了少许孤冷,可他看着她的眸光却是温暖的,他的手温暖而坚实有力,如握着横扫千军的力量,隐约的霸气从手心漫溢,却没有那种深沉的压迫感,给她的只有安全和舒心。
他外表孤傲冷漠,远远的瞧见他,会觉得他满身都是孤寂,可是靠近了他,又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可是,在面对杀害了自己父母的凶手之时,他又能镇定自若,如今说出来的话更是理智的可怕,让人觉得他的心是冷的。
昭华公主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懂面前的男子。
他就像是一团迷雾,远远的看上去觉得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直白,明了,走近了才发现,迷雾中另有谜团,等你好不容易解开之后,以为这就是他,又发现谜团之中另有乾坤。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秦默淡笑一声,温声问道:“怎么如此看我?”
昭华公主呆了好一会儿,才低声一叹,“因为我自以为看的通透,如今才发现,真正心思灵透之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一直都知道李清漪厌恶我,她总是与我作对,时常耍一些小聪明来算计我,没想到……她竟然厌恶到出手害我,要我死……可我并不恨她,她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不懂得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私自利,嫉妒心强,一心想要将别人比下去,从不曾为他人考虑过,一心只为自己筹谋,她这样的女子,京城中遍地都是。”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以前的她,哪里懂得为他人着想?哪里懂得如何是爱。
从来都是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任性,高傲,自以为是,便是伤害到了身边的人也不自知。
重回一世,她最有领会的便是如何用心去爱人,去体谅旁人。
昭华公主抚摸上自己的左手臂,那处隐隐作痛,“她一直嫉妒于我,却不知,我以前还一直羡慕她,她出生名门,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李家权势滔天,已经不需要联姻来谋取利益,她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亲择良人为夫婿,与他携手,白头到老,便是行事作风有些偏差也无妨……而我呢,我是公主,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眼中,行事稍有偏差便会被母后训斥,便是我的婚事,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若不是那日我极力争取,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历朝历代,多的是死于非命的公主,有几个公主能安然度过一生……”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平静,好似在谈论今夜的月色有多美好,秦默的心却揪痛了起来,良久,低声在她耳畔道了一声,“以后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嗯。”昭华公主轻轻的靠在他怀中,闷闷地应了一声,好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干巴巴的开口,道:“哦,忘了告诉你,明姑娘答应帮忙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
秦默疑惑地看着她,这事情,他并不知道。
明姑娘进宫之后,他只远远的看见过她几眼,正眼都不曾瞧过,公主去寻她的时候,也是将他支了开来。
迎着他的眸光,不知为何,昭华公主有些心虚,她干咳了几声,道:“她说,要与你独处一个时辰。”
秦默:“……”
他神色微妙的看着她,“所以……你答应了吗?”
话问了出口,见她眼神飘忽,面上的心虚更甚,秦默无奈扶额,这话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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