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宜安用完午膳,已是申时,赵郗拿着碗去了厨房,返回主屋时,就见妹妹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赵郗霎时只觉整颗心都软了起来,他悄悄走近,扶着妹妹的肩膀:“别这么快就睡了,还有些时辰,去院子里走走罢。”
赵宜安闭着一只眼睛,有些不愿。
顺着肩膀,赵郗的手掌,慢慢抚上赵宜安的额头。
他听周福通说,妹妹在玉禧殿的石山摔了一跤,这才忘记前事。
额头上的伤早好了,这会儿看过去,只余下淡淡的一个印子。不仔细瞧,也实在瞧不出来。
但赵郗觉得难受。
被人在额头摸了好一阵,赵宜安恼怒起来,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赵郗的手,用力甩到一边。
赵郗正伤心,妹妹忽然将他的手甩开,他一愣,倒有些回不过神来。
“竟嫌弃四哥了......”赵郗嘀咕了一句,又道:“四哥去烧热水,湖阳正好出去消消食,一会儿水开了,湖阳就洗洗,换身衣裳,听见没?”
赵宜安低下头,将脸埋进手臂,不理他。
赵郗自顾自又去翻了套新的衫裙,放在妹妹面前:“就穿这个。”
开的药方还要他去抓药,得麻利些,不能让妹妹独自在院中久留。
他太不放心。
去厨房烧了水,赵郗系紧腰带,又戴上帽子,对趴在桌边的妹妹叮嘱道:“不走就算了,我出去办事,你就在屋里,不要出来,知道了么?”
赵宜安抬起眼睛又低下,算是回应。
见妹妹这般模样,赵郗忍不住折返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亲:“好湖阳,乖乖等着,四哥很快就回来。”
语毕,也不等赵宜安有何反应,就压低帽子,窜出了门。
被忽然亲了一口的赵宜安有些懵,她摸摸脸,又直起身望向窗外。
赵郗已锁上门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灶上坐着的一锅水,正在慢慢沸腾。
怎么老是叫她“湖阳”?
赵宜安趴回桌子,盯着碟子里赵郗为她留的点心,不知想到什么。
抓了药,赵郗又去成衣店和玉器店逛了一圈。
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如今他们兄妹相依,他更要好好养着她,不能叫她吃苦。
拎着东西转进小巷,赵郗拿出怀里的荷包捏了捏。
替妹妹买的都是最好的,加上先前小院里准备的那些,银钱便用得飞快。
得找机会再去拿一些。
将荷包放回怀里,赵郗沿着小巷往回走。
今日就算了,等过几天,他再回一趟旧府。
等到了院子,赵宜安正坐在水井边上乘凉。见赵郗开了门,她犹豫着站起身。
“水开了么?”赵郗一面关门,一面提着东西往里走。
赵宜安摇头,她没去过厨房。
赵郗便道:“也该好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包裹:“我去备水,湖阳也可以进来了。”
又对着妹妹皱眉头:“下次别坐这儿了,万一掉进去。”
水井上只随手盖了个木盖,要是出了什么事,可由不得他后悔。
闻言,赵宜安轻轻点头。
见妹妹如此,赵郗便笑:“进去罢,一会儿还有好东西给湖阳。”
一天就这样过去。
晨光破晓。
主屋的卧房里,赵宜安揉着眼睛醒过来,觉得有些难受。
赵郗为她换了新的床褥薄被,比起寻常人家用的不知好了多少,但睡了这几日,她仍睡不习惯。
这不是她惯用的,她不喜欢。
屋外传来一点声响,是赵郗在为她准备早食。
她也并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什么时候才带她去找赵陆?
赵宜安捏着被角,心里泛酸。
“湖阳?”
赵郗推门进来,见妹妹已醒了,倒有些诧异。
放下手里的托盘,赵郗道:“今日我要出门。”又望向托盘里的食物,“先用些垫垫肚子,等四哥回来,再给你带好吃的。”
这儿离集市有些脚程,一来一回颇为麻烦,要是餐餐都从外头买,不但惹人注目,赵郗也不放心独自放妹妹一人在家。
说完这些,赵郗便回身去准备,赵宜安看了看他带进来的东西,又躺回了床上。
她不想住在这儿,她想小陆。
因受前太子一案牵连,四皇子五皇子府上众人皆不留活口,皇子府也被封府,如今虽然洗刷冤屈,但究竟没了主人,门可罗雀。
朝中对这几座府邸似乎也不怎么重视,派了几个门房守着,平日里卫队巡逻时在里面走上一遭,也就够了。
赵郗垂着头,从四皇子府街前走过。
烈日炎炎,门房也不喜露面,只在房里窝着,而巡逻的卫队才走过一回,这几日是不会再来了的。
收回目光,赵郗朝着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回的地方走去。
太子赵郡沉稳良善,五皇子赵阮稚拙温顺,而他这个四皇子实在贪玩。
当初独自出宫建府时,昭帝怕他玩疯,还特地遣人夜夜守着,将赵郗回府的时辰回禀宫中。
赵郗颇为老实了一阵子,不过很快他就在后花园的墙上,为自己生生造出一道“小门”。
那时候只顾玩乐,哪能想到今日光景?
顺着高墙走过去,赵郗先环顾四周。
屠府惨状犹在眼前,就算是白日,也无人敢靠近。
赵郗咬牙,掀起衣袍塞在腰间,找准墙上的小门,一矮身钻了进去。
回到小院,看着妹妹安安静静用了午膳,又皱着眉毛喝完了药,赵郗才松下一口气,自己囫囵吃了几口,然后盘算起先前的谋划。
原本去西北求援的计划搁置,加上妹妹的嗓子尚未有好转迹象,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能离开京城。
只是等妹妹好起来之后该如何安置,赵郗仍有些举棋不定。
他不能丢下妹妹,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联合宣荷将人救了回来。
想起妹妹在赵陆身边被奉为湖嫔,他就觉得心悸。
赵陆这个混账东西!
赵郗自认可以吃苦,但他总不能带着妹妹漂泊受罪。能从皇子府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多了,到时候还要算上妹妹的开支,只出不进也不是办法。
靠在门边想了好一阵,赵郗渐渐回过神。
赵宜安已睡了一觉醒来,正坐在桌边抿着桃花酥。
赵郗起身拍拍衣裳,又蹙眉:“正经饭不吃,总吃这些。”
动作一顿,赵宜安伸手,把没吃完的半块酥又放了回去。
赵郗无奈:“不是不让湖阳吃,整日只吃那么些主食,当心伤了身子。”
赵宜安摸着桌子角:“不好吃。”
“以前不是喜欢吃么?怎么突然......”赵郗打了个激灵,几步奔到妹妹身边,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湖阳方才开口了是不是?”
他握着妹妹的肩膀,神色狂喜:“再说一句给四哥听。”
赵宜安于是又重复一遍:“不好吃。”
还有些滞涩,但到底讲出口了。
赵郗高兴得合不拢嘴:“再说几句,四哥爱听!”
又忽然站直身,对着妹妹形容严肃:“叫声四哥哥。”
赵宜安盯着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最后毫无留恋转过头:“吵。”
能说话了,赵郗安下心,又请了先前的大夫来替妹妹复诊。
再次踏入这座小院,钱疏留了意。
小院普普通通,里头住的人却不普通。
无论是身上的衣料,还是叫人闻之忘俗的香气,都不是这样一座小院可容得下的。
而且请他过来的年轻男人,似乎对床上的女子颇为谨慎,从头至尾都没叫他瞧见一丝半点。
诊完脉,钱疏道:“夫人已无大碍,若不麻烦,叫夫人说一句话,我听听恢复得好不好。若麻烦,不说也无妨。”
赵郗犹豫了一瞬,而后隔着帐子对妹妹道:“中午想吃什么?”
“玫瑰冰粥。”
待妹妹说完,赵郗回头问大夫:“可还好?”
钱疏点点头:“也不用再吃药了,注意饮食既可。”
赵郗便取了银钱,又送他出去。
转了几个弯,钱疏回头,这里已望不见小院,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心记住了四周的房屋模样。
玫瑰冰粥。
寻常人家可吃不起这个。
钱疏将药箱背紧,小跑着踏上来路。
赵郗并不知发生的这些事,他送走大夫,再回屋时,赵宜安已掀起帐子,探出头,对着他目露期待。
“真的有么?”
赵郗一愣:“有什么?”
赵宜安便蹙眉:“冰粥呀。”
不然问他做什么。
“哦,这个啊,”赵郗在边上坐下,“一会儿就给你去做。”
赵宜安满意了,又问:“什么时候去找小陆?”
自她能说话开始,这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在赵郗耳边,他已从先时的震怒转换到如今的平静无波。
“哦,那个啊,”赵郗起身,“等天凉爽了,就带你去。”
又道:“我去烧粥。”
赵宜安也一如既往不买账:“不要你烧。难吃。”
“好,我不烧,”赵郗举起一只手掌,“我去买,湖阳乖乖等着,嗯?”
又落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赵宜安由着他摸了三下,然后歪头避开:“可以走了。”
赵郗便假意叹气:“妹妹真无情。”
闻言,赵宜安弯起眼睛,对着他笑眯眯。
行宫周围的路查了大半个月,却并无人出入。姚沐领着人又去后山走了几遭,也都无功而返。
赵陆怀疑过或有密道,只是一场火烧得一片狼藉,一时之间也难以寻见。
唯一叫他宽心的,是并未在后山找到赵宜安的尸身。
她还活着。
她至少还活着。
金公公来剪了几回烛花,每一回,都见赵陆低着头,批复从京城送来的奏折。
赵宜安不见多久,他就多久未上朝。朝中似乎有些怨言,但赵陆并未落下朝务,他们也不好多说。
灯火弱了一息,等金公公挪开剪子,便又很快烧得明亮。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晕了眼睛,赵陆抬起头,见是金公公,下意识问:“可有消息?”
金公公摇头,退到一边。
赵陆“哦”了一声,又道:“你不必陪我,下去歇着罢。”
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就料到。
“陛下,”金公公忍不住又劝,“陛下自己也歇歇罢,这些折子,留等明日也可再看。到底保重身体,熬了这么些天,连血丝都褪不下去了。”
赵陆重低下头,一面批阅一面道:“不必担心。”
“陛下......”
金公公还要再开口,赵陆却抬头道:“下去罢。”
眼睛泛红却面色平静,叫人不敢抗拒。
在心底叹了口气,金公公回道:“是。”
等出了漱琼苑,金公公正往回走,忽然瞧见湖嫔身边伺候的延月一路朝他跑来。
金公公心一跳:“出了何事?慌慌张张的。”
“宣荷,”延月眼睛发亮,“宣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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