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孙语兰醒来,她正躺在美人靠上,贴身宫女冬菱立在一边,垂头不知在做什么。
只一眼,孙语兰就认出这不是她的屋子。她便咳了一声,开口问:“我这是在哪儿?”
冬菱听见了,急忙转头,福身答道:“回娘娘,咱们仍在陛下的汇泽阁里。这是西次间,陛下就在对面。”
孙语兰一喜,脸上禁不住飞红一片。
虽然被湖嫔气晕过去,但陛下好歹还是记挂着她的,见她没了意识,并未遣她回去,而是安置在了对间。
这么一想,孙语兰也就暂不计较先前的事了。
见冬菱手上拿了汤碗汤匙,孙语兰忽想到什么,娇羞道:“是陛下吩咐煮的药么?陛下真是费心,我虽然不喜苦药,不过也拿来罢。”
可是陛下对她的一份情呢。再说若药苦,她一会儿就能名正言顺去陛下面前撒娇了。
闻言,冬菱却踟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小声道:“娘娘,这不是药。”
孙语兰一愣,问道:“那是什么?”
“是——昨晚儿娘娘让奴婢炖的人参鸡汤。”
孙语兰霎时僵住。
冬菱小心翼翼说下去:“方才娘娘晕了过去,奴婢便被叫去了娘娘身边。众人将娘娘移来这里的时候,湖嫔忽然叫住奴婢,说这鸡汤既然炖了,娘娘就喝了罢,莫浪费了。”
又是这句话!
孙语兰气得咬牙。什么浪费不浪费,难道宫中还缺这一只鸡,缺这一根参么!
还有那湖嫔,几次提起这茬,可见是故意为难自己,让自己没脸。
瞧孙语兰在想事,冬菱便端着鸡汤站着,不敢再开口。
气闷了一会儿,孙语兰忽道:“什么叫我让你炖的鸡汤?你在外头也是这么说么?”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嘴快。自然是娘娘亲自做的。”
“你明白就好,不懂事的小蹄子。”孙语兰没好气地嘀咕,“湖嫔这是防着我呢。偏她占着陛下,也不给别人机会。”
说完这几句,孙语兰又郁结了不少。
冬菱便问她:“娘娘,那这鸡汤,咱们还喝么?”
孙语兰气道:“喝!怎么不喝?”
这可是她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特意从分宜带来,连她父亲都舍不得吃呢。
憋着一股气,孙语兰一口气将冬菱手中的鸡汤喝完,又漱口擦嘴,道:“这会儿我醒了,你去陛下跟前通报一声,我好再过去的。”
冬菱应下,正要走,孙语兰又叫住她问:“先找人问问湖嫔在不在。”
“是。”
东次间。
赵陆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赵宜安也还坐在床下,嘴里含着一块糖,手里叮叮当当在解九连环。
忽听见外头小公公禀报:“陛下,兰才人醒了,等着求见。”
赵陆睁开眼,瞧见赵宜安低着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他便道:“进来罢。”
孙语兰扶着冬菱的手进来,果然看见赵宜安仍陪在赵陆身边,她暗暗咬牙,面上却仍作出病弱的样子。
冬菱行了礼退出,孙语兰便福身下拜,娇声道:“拜见陛下。方才妾身一时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
孙语兰又对着赵宜安行礼:“姐姐,妹妹失态了。”
屋内仍旧叮当作响,赵宜安并未理会她。
孙语兰仍曲着膝,见如此,又叫了一声:“姐姐可是觉着妹妹丢脸,不肯原谅妹妹么?”
湖嫔会给她没脸,她自然也会给湖嫔下眼药。陛下都说无妨了,湖嫔还一声不吭,真是藐视天威。
听孙语兰这么说,赵宜安忽然皱起眉,用力吞咽几次,又摸着喉咙,转头对孙语兰轻哼:“嗯。”
没什么力气似的。
孙语兰腹诽,在陛下面前故作柔弱,呸!
但她并不解赵宜安之前的举动是何意。
哪知见赵宜安这样,赵陆也跟着皱眉:“你把糖咽下去了?”
赵宜安点点头:“她在跟我说话,不可含着糖回她,那样就无礼了。”
“还难受么?”
赵宜安又摸摸脖子,耷拉着眼睫道:“难受的。”
孙语兰一惊,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原本是湖嫔目无天子,这会儿反倒将她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全成了孙语兰的错了。
心中愤恨,孙语兰又忙看向赵陆。
只听赵陆道:“喝水顺一顺。”
他又转向孙语兰,孙语兰抢着认错:“都是臣妾不好,却让姐姐迁就臣妾,成了这样。”
赵陆正要开口,赵宜安忽道:“无妨。”
孙语兰一噎,又心恨道,学舌的鹦鹉!
赵宜安既然这样说了,赵陆不好驳她的面子,孙语兰便仍留在次间。
心里防着赵宜安,孙语兰一面又绞尽脑汁,想同赵陆说上话。
不过赵宜安却先有了动作。
她举起解了许久的九连环,朝着赵陆求助:“解不开了。”
这回拿的比上次养心殿里的复杂,赵宜安自己努力许久,最后仍旧无法。
赵陆便朝她伸手:“给我罢。”
赵宜安忙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人四只手,时不时碰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赵宜安的小声抱怨,让赵陆慢点,她看不懂了。
孙语兰在窗下笔直坐着,只当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赵陆就替她解开了。赵宜安将九连环放下,仍挨在赵陆身边,又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青瓷罐子,从里面捞出一块糖。
赵陆见了,叮嘱道:“慢慢吃。”
赵宜安便替他也拿了一块:“你也尝尝,好甜的糖。”
糖?
孙语兰一愣,定睛看时,原来之前赵宜安进来时抱着的青瓷罐子,居然是自己要吃的糖罐。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陛下现在这样,湖嫔不说送点滋补养身的,竟还拿个糖罐子,堂而皇之坐在陛下面前吃糖么?
还“好甜的糖”……
可是陛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听他说:“我不喜欢甜的,你挑块小的就好。”
孙语兰顿生怨艾,她这儿就是“陛下不喜欢,你自己喝罢”,到了湖嫔那儿,却又变作“挑块小的就好”。
若还看不明白陛下的偏心,她真是白活了十六年。
孙语兰便柔声道:“今日来了这会儿工夫,臣妾也该告退了。望陛下多加保养,早日龙体康健。”
又对赵宜安道:“妹妹先走了,姐姐就替妹妹照看陛下,尽一份心罢。”
赵宜安点点头,却忽然说:“我不喜欢弟弟妹妹的,你别叫姐姐了。”
孙语兰一僵,只好先道:“是,臣妾记住了。”
又行礼退出了次间。
回过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赵宜安嘴里还有糖,只好含糊道:“怎么了?”
将糖慢慢含化,赵陆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弟弟妹妹?”
赵宜安一面尝试着将九连环装回去,一面答道:“我不喜欢做姐姐,我喜欢当妹妹。”
赵陆便不言语。
见他不说话了,赵宜安低下头,继续装着九连环。
过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含着糖回话是无礼么?”
手上的动作不停,赵宜安回他:“你同她不一样,我自然要待你不同。”
她抬头:“上回提起咸熙宫,你说见别人和见你不同。既然你视我不同,我也视你不同。”
听见这话,赵陆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知作何反应。
赵宜安又说:“你不要眼馋她的鸡汤,一会儿我就让延月去炖一盅。”
“我不眼馋。”
赵宜安点头:“好。”
她复又低头,接着装九连环去了。
一时无言。
金公公将孙氏三人安排住在迎翠院。早上孙语兰带着冬菱出门,自然没逃过孙妙竹的眼睛。
这会儿午时将至,见孙语兰迟迟不归,孙妙竹正暗自揣测是何原因,忽见窗外两个人影经过。
是孙语兰领着冬菱回来了。
看着二人进了屋,孙妙竹阖上窗缝,等了一会儿,才去问话。
她隔着门帘,扬声道:“语兰,你在了么?”
孙语兰正生闷气,听见孙妙竹的声音自外响起,没好气道:“在在在,大白天喊什么喊?我又不聋。”
冬菱听了,忙去为孙妙竹掀帘,奉上茶后,知这二位要说话,又乖觉退了出去。
行至跟前,孙妙竹道:“这是怎么了?倒是受了委屈似的。”
知道孙语兰出门,孙妙竹一猜便知,她不是去见陛下,就是为去见陛下做准备。
方才见冬菱提着食盒离开,孙妙竹略一思索,就明白孙语兰一定送汤去了。
不过看孙语兰这幅样子,似乎并不顺利。
孙妙竹扶桌坐下,道:“早晨你可做什么去了?我昨儿叫马车摇得腰酸背疼,直到巳时才起。原本想着早些起来,叫上你,一同去陛下那儿。谁知起也起不来。”
一听她的话,孙语兰的气霎时消了几分。
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哪有她这般上心?连孙妙竹都犯懒了,别说那个木头似的孙柳月了,进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她独自去见过陛下。
若真有人能得陛下青睐,不是自己都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孙语兰觉得舒服不少,便对孙妙竹道:“我正是从陛下那儿回来呢。原也想着和你一起去的,但喊了几声,并没听见回应,只好自己走了。”
孙妙竹诧异道:“翠彤竟未同我说,回去我定要好好问问她。”
孙语兰自然没有去喊她,随口扯谎罢了。听了孙妙竹的话,她也不慌,只说:“凭谁做错事都不敢认的,你去问,她肯定说没有。”
孙妙竹便赔笑:“却让你费心了。”
“费什么心。你下回去,别忘了叫上我就成。”
孙妙竹一概笑着应下。
又过了几日,汇泽阁忽然遣人来,说请妙才人前去领赏。
传话的小公公立在院门就说完了这些话,待在屋内的孙语兰霎时惊诧不已。
这几天,她们三人每日都去汇泽阁请安,孙妙竹与她形影不离,并没有机会和赵陆单独说上话。
现在小公公传的这些,又是什么道理?
孙语兰又疑惑又不安,一心想跟着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去不了。
在屋内踱了几圈,冬菱掀帘进来,说:“妙才人来了。”
孙语兰一怔,忙道:“叫她进来。”
孙妙竹一入内,先羞红了脸:“语兰,你也听到小公公的话了罢。我还未受过陛下的赏呢,心里不安,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罢。”
孙语兰上下打量她,道:“你叫我和你一块儿去?”
孙妙竹点头:“你最会说话,我怕我见了陛下,嘴笨不讨喜。”
孙语兰慢慢坐下来:“你做了什么,就领赏去了?”
“没什么。”孙妙竹弯起嘴角,“你还记得我家就是做灯笼的么?前几回拜见陛下,我见陛下卧床,怕陛下无聊,就做了几盏小灯笼送过去解闷儿。没想到陛下却喜欢。”
孙语兰一噎,只道:“原来这样。你倒是讨了巧了。”
孙妙竹含笑不语,欣赏着孙语兰一脸憋闷的模样。
先前孙语兰还嫌弃她的出身,又在湖嫔和众人面前,说她家就是做灯笼的,暗地里贬低她。却没想,这会儿孙语兰瞧不起的灯笼,倒让孙妙竹讨了头赏。
孙妙竹又道:“你便同我一起去,可好?”
孙语兰便道:“那是自然……”
二人打扮之后,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一齐朝着汇泽阁行去。
前几日回回看见湖嫔在陛下身边,这次倒不见她的人影。
孙语兰不由得艳羡起来,又坚定了不能放孙妙竹和陛下独处的心。
小公公通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
瞧着孙妙竹的背影,孙语兰眼底划过一丝嫉恨。
以前都是孙妙竹跟在她身后,何曾走在她前头?
二人跪下行礼,赵陆让她们起来。
孙妙竹小意道:“陛下,臣妾怕不会说话,便带了兰才人一起。陛下勿怪才好。”
“无妨。”
孙语兰正瞧着床头挂着的几盏兔子花鸟新灯笼,心内想,陛下竟然就摆在这儿么?岂不是时时能看到,时时能想到做这些的孙妙竹?
心内霎时再添几分嫉妒。
听见孙妙竹和赵陆的话,孙语兰忙道:“臣妾就知道陛下大度,定然不会怪罪妙才人的。”
将话抢到了自己头上。
赵陆便问:“做这个要多久时间?”
孙妙竹回:“回陛下,这个简单。若有现成的材料,半天工夫,能做许多盏。臣妾还有更难更精致的,那个才费工夫。不过也更好看。”
“是什么样子?”
“是能转的灯笼。灯外有小小的围屏,上绘着各色画儿。点起灯,再将围屏一转,倒像上头的景色会动一般。”
赵陆便点头:“这个倒好。”又问,“若留你在这儿,材料齐全,再叫人协助,可要做多久?”
听见要留她,孙妙竹心中一喜,垂首回道:“大约十天。”
赵陆说:“就做这个。”
十天?
孙语兰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只是孙语兰并未晕过去,赵宜安就来了。
小公公并未禀报,她直接掀了帘进来,一面问:“鸡汤喝了么?”
赵陆看向她:“喝了。碗还留着,你叫人拿出去。”
“好。”
赵宜安又回头,让延月进来收拾。
只有孙语兰一僵,忍不住轻声问:“湖嫔娘娘,您不是说,陛下不喜欢……么?”
这会儿却又喝起来了。
闻言,赵宜安转头过来。
她似乎才发现屋内有两个不是宫女的人。
又看向赵陆。
赵陆便说:“你不是说喜欢这灯笼?就是她做的。”抬了抬下巴,指着孙妙竹,“这会儿我将人叫来了,她说还有更好的。等做好了,你再拿去玩。”
赵宜安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又嘀咕:“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还算什么惊喜?”
这话说得巧。
赵宜安便走到他跟前,又忽然记起还有一事。
她回头,对着孙语兰道:“你问这个?我也奇怪,他以前真的不喜欢吃的。后来你走了,他就喜欢吃了。”
赵宜安一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孙语兰身上。连孙妙竹都又忍不住猜测,先前孙语兰独自来的那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孙语兰浑身一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回什么。
让她再晕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孙.快乐源泉.语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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