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花怜开好了药,顾尹也无意留下,只说要再去药堂里。月白上回错过了送别祝老板,这回可不能再错过送顾尹,于是也跟着梁墨珏去送别顾尹。
“顾大夫,真谢谢你,能给师姐治伤。”月白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阴影遮住她半边身,清素的面容上含着笑,目光诚挚。
扶了扶头上的帽子,顾尹将眼光投到她身后的梁墨珏身上,道:“你不必谢我……你若是要谢呀,还是得谢你相公。”他说话并不遮拦,月白听见相公两个字,脸色也微微的红。
顾尹又讲:“我这头事情忙得很,若不是墨珏来请我,我是抽不出身的。好了,要是还要谢我的话,等什么时候有空了,给我摆一桌酒席就行了,我先回去了,再会!”他提着药箱,向月白挥了挥手,而后立刻就背身离开,渐行渐远去了。
月白从没见过顾尹这样的人。
唯有潇洒两字能形容他。
“他明儿还要去杭州一趟,所以没时间在咱们这耽搁。”梁墨珏望了望顾尹潇洒离去的背影,牵起月白的手,转身就进了府。
进府后,月白才反应过来顾尹所说的话,又抬头看着梁墨珏,讲:“三爷帮了师姐这么多,真是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一词落入耳中,梁墨珏牵着月白的手,笑道:“那你随我来一个地方吧。”
月白不知梁墨珏要带她到哪儿去,但还是乖乖跟着他一块从梁府正门走了。
坐上小怀开的车,月白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和梁墨珏一块出过梁府,也许久没有和他共乘一辆车。
偏头看了看窗外的人水马龙,月白不由的出了神。
不久后,车停了下来,梁墨珏先下了车,而后在外头帮月白打开车门,伸出修长的手,邀她下车,“下来吧。”
月白看见那只手,唇微微一抿,而后搭了上去。
“三爷,你带我来哪儿?”刚矮身出车,月白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直到梁墨珏指了指面前人来人往的小楼,月白才惊讶发现她到了……月明楼?
抬眸看去,一张写着月明楼三字的鎏金匾额挂在楼前,而在匾额之下都是出出入入的人。
“月明楼?”不曾想到,梁墨珏居然会真的采用自己取的名字,给这个前身是芳春院的茶楼取名,月白不禁有点怔然。
见到她的反应,梁墨珏掩下眸中笑意,牵着她的手,带她一道走进月明楼,“随我进来看看。”
月白自是任凭他拉着自个儿进去。
月明楼如今已经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茶楼,月白跟着梁墨珏从一楼走到二楼,再走到三楼,她只发现入目之处皆是清和风雅,与从前风尘满满的芳春院截然不同。
等梁墨珏将她带到一处包间前,二人一块进了门。
“怎么样?”梁墨珏携她入座,桌上早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茶点和一户茉莉香茶,他亲手替月白斟了一杯,推至她面前,眼眸含笑,“你觉得月明楼如何?”
双手握住茶杯,轻轻酌饮了一口,月白慢慢地说道:“改头换面……”
之前在芳春院的记忆,都是噩梦一样。可如今随梁墨珏穿梭在月明楼中,只听得人声鼎沸,但不见别人的血泪,与从前的芳春院相比,真的是改头换面了。
一时间,月白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候,原本闭住的包间门被人从外推开,月白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穿青色旗袍、窈窕腰肢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眉若远山、眼如秋水,看到他们两人,先朝梁墨珏行了个礼,“见过三爷。”
她是谁?
月白不认识这女人。
梁墨珏一颔首,受了女人的礼,转头对月白介绍道:“这位是徐娉徐掌柜,是我从江南调来的人,特意来执管月明楼的。”
在月明楼建立后不久,因为京中无人,因此梁墨珏特地把在江南经营商铺的徐娉调来了京都。
“徐掌柜好。”知道面前人的身份,月白立时站起欠了欠身,看着徐娉的眼中全是惊艳,她还从没见过哪一个女掌柜将这么大的一项产业经营得如此之好。
不料今日,她倒是见着了。
徐娉虽是江南人,但有一副直爽性子,入了座,对月白一笑,“三爷昨夜就告诉我,会给我带一个帮手过来呢。没想到,居然是小夫人你。”
小夫人一言入耳,月白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低了低头,轻声问道:“掌柜所说的帮手……是什么意思?”
她不大懂。
徐娉微微愕然地看了梁墨珏一眼。昨夜梁墨珏告诉她,会让另一个人协助她管理月明楼,她本以为会是其他掌柜,可没想到居然会是月白。
更没想到的是,月白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徐掌柜的意思是,从今日开始,月明楼会有两位掌柜。一位在明,一位在暗,徐掌柜在明,你……便在暗。”梁墨珏不急不缓地饮了一口茶,悠然讲道,让月白吓了一跳。
她?
掌柜?
“这哪里行!”月白实是被吓着了,她摆了摆手,“我从没管过这些事,没有经验,哪能行?”
对于她的反应,梁墨珏并不奇怪,他搁下茶盏,指了指徐娉,“这位徐掌柜在三年前,也不过是一个刚和丈夫和离、不懂任何账务之事的人。”
听到这话,月白对徐娉更加惊讶了,她睁圆了眼,疑问道:“这……怎么会……”
月明楼被经营的如此之好,徐娉看起来明明是个老手了。
但徐娉却点了点头,展着笑颜,讲:“是如此的。”
“既然徐掌柜可以,那为何你不行呢?”梁墨珏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他声线浅淡,“更何况,你有我在,根本无需担心其他。你想学的一切,我都会教你的。”
月白被他说愣了。她本以为,梁墨珏先前所说的让她学做生意一事,只是让她学学看账本这点小事,好在他身边帮点小忙。
但没想到,如今梁墨珏居然要让自己在月明楼做掌柜?!
还这么认真!
一时间,月白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低下了头,尚有几分担忧,“三爷,我怕我……学不会。”不是人人都像徐娉一样,万一她真的在梁墨珏的教导下都学不会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小夫人且放心,月明楼有我,家中有三爷,你怕什么呢?何况就算是学不会……三爷也不会把你生吞了,你便试试又如何。”徐娉笑着说道。
半晌,月白才点点头,“那我……便试一试?”
梁墨珏等的便是这句话,他抬了抬手,让徐娉拿出了一纸契约来,而后递给了月白。
“三爷,这是?”见到那纸契约,月白心中有点疑惑。
看见她这反应,梁墨珏温声解释道:“这契是主家和掌柜间的契约,上头写了雇佣年份、薪资,你签上一份,日后便是月明楼的掌柜了。”
原来是雇佣契约……
月白眨巴了眼,拿起徐娉递来的笔,毫不犹豫地在上头写上了自己的姓名,又摁了一个红红的指头印。
一张雇佣契约,就此轻易的完成了。
梁墨珏说的话,定然不会是坑她的。
在这方面,月白对梁墨珏有着十足十的信任。
从月明楼回到梁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的时候。月白跟着梁墨珏走在廊间,她既然已经签了雇佣的契约、答应成为月明楼的掌柜,那她便真的要拿出十成十的精力和认真来跟着梁墨珏一块学习看账等事。
两人并肩行着,月白偶尔讲及一些不懂的事,梁墨珏都会耐心地回答。
讲到后来,月白干脆走到梁墨珏眼前,正对着他、背对着走,正说着话时,在一个拐角,她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欸!”那人惊呼一声,月白也踉跄了下,还好梁墨珏及时伸手拉住了她,并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对不住对不住!”知道是自己走路方式的不对,月白赶忙转身向那被自己撞到的人致歉,可转了过去,反而见到了一个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方荷扶着墙,正在整理自己的裙摆,抬眼看到梁墨珏和月白,表情微变,不过还是恭谨地施了个礼,“三爷,月姨娘。”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是凝在梁墨珏身上的。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不知怎的,一见到方荷,月白心中的那些歉意全数消失不见。确实,对于这个曾经屡次害过自己的人,她根本没有好脸色。
见月白陡然变了语气声调,梁墨珏轻轻的扬了扬眉,目光在方荷身上一扫,继而收了回来。
“回姨娘,我刚刚从老夫人院中出来,打算回班子那。”或许是因为梁墨珏在,方荷举止有礼,丝毫不似之前。
但在月白眼里,她这都是装的。
“我知道了,你走吧。”头一回的,月白拿出了副主子做派,斜睨了方荷一眼,淡淡讲道。
方荷眼睛一抬,看着梁墨珏,像是在期盼什么,但梁墨珏不但没有看她一眼,反而还说:“姨娘让你走,你便走吧。月白,我们走。”
说完话,他拉住了月白的手,错过方荷,渐行渐远。
在他拉住月白离开的一瞬间,方荷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月白,在自己面前摆什么主子谱儿!
而拐角外,梁墨珏见离方荷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才对月白道:“你好像很不喜欢她?”
入了夜,廊间挂起了盏盏灯笼,在灯笼的光亮下,月白任由梁墨珏拉着自己的手,丝毫不觉得不对,听她提及方荷,懒声言:“昨日我因师姐被老夫人传唤的时候,她便陪在老夫人旁边。我看着她不是个善茬,打心里就不喜欢。”
她无心和梁墨珏提起之前与方荷的种种恩怨,当前梁母寿辰事大,她不想梁墨珏为此分心。
“是么?”梁墨珏是个不大记人的,当初在温府柴房里,他的注意力也大多在方荷身上,所以也不大记得方荷的脸庞。如今见月白提及不喜欢方荷的原因,不由轻轻挑了挑眉,语气带几分打趣,“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不喜欢一个人。看来她的确不是个善茬。等母亲寿辰过后,我便立刻遣班子出府,如何?”
平常寿宴结束后,若是主人家喜欢,唱堂会的戏班还会再停留一段时间,这话倒像是在征求月白的意见。
“行呀。”月白点点头,对梁墨珏亦是展颜一笑,“那便请三爷记得今日允诺了。”
这头谈论着方荷,那头方荷已经回了安置喜福班的小院中。甫一进门,一对挽着手的旦角儿便从她身边走过,见到她时,都笑着打了声招呼,但她心情不好,也不屑和这般无名气的人过多纠缠,只扬着脸从她们的身边走过,一句声也不应会的。
那对笑着打招呼的旦角儿登时就僵住了嘴角。一齐回头,见着她走入了何涟的房间、闭上门后,其中一个年轻的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什么人啊。是条狗见着人都得摇摇尾巴呢,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哪家的小姐格格不成?只不过是红了那么点,又攀着班主的裤腰带!”
她骂得毫无避讳,另一个稍稍年长的急忙捂了捂她的嘴,小心翼翼地说:“你说说就得了,别说这么多,叫她听见了,又是你不好过,说不准一个半月都登不了台呢。她如今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又常被那梁老夫人传唤去唱折子戏,哪有心理咱们呐?咱们只管好好练功,顶多日后见到她就点个头。”
一番安抚下,年轻的那个才顺了气,挽着伙伴的手臂,出院去。
同时,何涟房里。
“你这是怎么了?”何涟是喜福班的班头,很少登台,不过他的肚子里是有货的,一直都在戏台底下调教人,这时候正靠在圈椅上,悠哉地品一壶香茶。梁家对戏班的待遇不错,何涟这日日有新茶新果子的。
方荷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神情愤愤,“还不是那月白!以前在梨花班,就是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如今摇身一变以为自己登上高枝了?竟然用使唤奴才的语气使唤我!我忍不下这口气!还有那五小姐……呵!不就是会投胎,冠了个梁姓吗?尾巴都翘上天了,见我的时候就没有好脸色!”
她说得是墨瑶。自从碧云楼后,墨瑶每每见到她,都少不得阴阳怪气地讽刺两番。但谁叫她是受了人家银钱来唱戏的,人家又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所以再如何,她也只能默着,或者是笑着应下。
种种事,都让方荷心中有怨。
“不过是这点事而已,你用得着气成这样?”何涟神色淡淡的,对方荷说的这些是都不大在意。
听了这话,方荷更气了,她道:“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如今还给我浇凉水,是个什么意思?”
“行行行,我帮你说话,帮你说话。行了吧?”何涟见她生气,连忙讲道,他搁下手中的茶盏,“那位月白姨娘如今是动不得的。但五小姐那……我倒是能让你出口气,只不过你得想清楚了。”
能让墨瑶吃瘪,让自己出口气?
方荷目光一亮,立刻就说:“你有什么法子?快说给我听听!”
何涟微微一笑,慢着声道:“碧云楼有人告诉我,近日时常看见五小姐到碧云楼听戏。听得都是林玉和的场子,不但如此,场子结束后,她还常出入碧云楼的后园……你知道么?”
墨瑶和林玉和之间的事,方荷早有察觉,如今听何涟一说,她嘴角扬起得意一笑,“我知道了。”
几日间,月白一直跟着梁墨珏学看账的事,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直至今日,因为梁母的寿辰再过几天就要到了,梁墨珏在外有事,所以便离了府,月白也难得的轻松了下来,半躺在小榻上看书。
书看到一半,只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近了,一只手轻轻抽去她拿着的书本,笑着道:“你今日可算在了。这几日我每每来你院中,都难得见你人影,问玉杏她们也都说是不知道。”月白抬起眼眸,只见墨瑶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榻上坐起来,对墨瑶讲:“我这几日一直跟着三爷在外头学事呢,饭也是在外头或者三爷那用的,只每日夜深了才回来歇息。不过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荷生奉上茶和新鲜瓜果来,墨瑶则亲亲密密地坐在小榻上,贴近了月白,讲道:“我好些日子没和你推牌九了。本以为哥哥是带你出去玩,原来是要你学事?不过你学什么事?每日里都这么忙。”
接管月明楼这事,月白还从没有和别人谈起过。一是觉得自己暂且还不行,二是怕提了越多人知道会给梁墨珏惹麻烦。
如今遇上墨瑶,她也不打算全盘托出,只道:“三爷觉得光有小怀一个人帮他,他忙不过来。便带着我一块学看账那些事,日后若小怀有事,我也在旁边协助他。”
墨瑶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是这样呀。”她用银叉叉了一块蜜瓜送入口中,“那你便好好学。指不定学会了,你推牌九的技术也能好上许多,届时就不用一直贴纸条了。对了,我跟你说,我刚刚才从母亲那得知了一个大消息呢!”
讲到这时,她垮着脸,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这让月白有几分好奇,她问道:“什么大消息,叫你这样不开心的?”
她一问,墨瑶立刻配合地说道:“还不是那方荷呗?我真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给母亲下了什么迷魂药了。母亲竟觉得她日日在面前唱得好,要小怀在寿辰过后,再让喜福班在府内多停一个月!还有……我听云姨说,母亲想让喜福班做家养班子呢!”
家养班子,在前清时一度十分流行。即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老爷少爷们喜欢听戏,便在自己府上养上一个戏班子,什么时候想听了,什么时候便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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