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往回倒,钓鱼游戏里,余一一看到老鼠将纸条塞入鱼腹、转身离开后,犹豫了一会儿是要继续跟着他,还是想办法把鱼捞起来一探究竟。
几秒过后他就有了决断,把鱼捞起来的几率太低了,这条河里藏着千千万万的鱼,即便以余一一的运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钓到同一条鱼。到那时候,老鼠的目的可能早就已经达成。
思及此,他立刻退出游戏,继续跟踪老鼠。
老鼠脚步不停,一直在往前走,但他走得很是随意,看起来毫无目的性。余一一许久都摸不清他的真实目的,直到看见那辆熟悉的魔法列车。
永夜城的所有玩家都知道城里有辆魔法列车,列车的终点在云端之上,传说中那里才是永夜城真正的核心,藏着最深的秘密。
可是有人真的上去过吗?
没有。
没有人真的坐过那趟列车,又或许是坐过那趟列车的人都到了上面去不再回来了,总之它就永远是一个传说、一个无解的谜。
魔法列车的起点也是飘忽不定的,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它多半已经在天上,是永恒的背景板。难得有幸运儿能在地面上看见它,想走近了看,但它已经发出“呜呜”的声音,驶向了天空。
以前有人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编造过关于魔法列车的谎言,说自己曾上去过,也编造过关于那“云巅之上”的谎言,但在这个没有历史的永夜城里,这些谎言就像小小的不起眼的浪花,很快就会被淹没。
所以当余一一看到近在咫尺的列车时,他稍稍愣了一下,顿在原地。
进入永夜城那么久的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它呢。
老鼠兴奋地跑上前去,他压根没管周遭有没有人,也好似完全没发现身后还跟着个余一一,大步流星地跑到了车前。
车没有立刻开走,就像是在展台上等待它的客人一般,车头处喷吐着白色的烟雾,通体纯黑,又神秘又朋克。
老鼠绕着车头走了一圈,忍不住伸手触摸那黑色的仿佛钢铁铸造的车厢。片刻后他又绕回原来的地方,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车票。他紧张又期待地将车票投入了车门旁的一个小口子里,很小的口子,正好能塞进一张车票,有点像高铁站的验票口。
余一一见他要走,急忙上前。这时他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老鼠发现了,这要是什么都没干就让老鼠走了,回去铁定被莉莉丝骂。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上一次老鼠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燕云掳走的,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就在这时,车票又从那个口子里被吐了出来,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余一一的脚步再次顿住,老鼠的身体也僵住,过了几秒他才快速将车票捡起,不信邪似地又将车票塞进小口。
不过三秒,车票又被吐了出来。
余一一有点搞不懂这事情的发展,老鼠更是发了疯似的开始一个车门一个车门地试。可结果毫无意外,每一个车门都拒绝了老鼠的车票。
此地地处偏僻,玩家不多,但列车在这里停了那么久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他们看着老鼠发疯,也有那些个按捺不住好奇的,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列车,可他们刚迈出靠近的步伐,列车就像被按下了启动键。
“呜呜”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车轮开始了转动,缓慢地、又坚定不移地带着整列车向天空进发。
风吹起来了,将再次被拒绝的车票吹到了空中。老鼠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抓,可抓住了车票,列车又在离他远去。
“停下!”
“停下!”
“等等我啊!”
“让我上去!”
老鼠急得抓住了车门旁的扶手,被列车带着飞了起来。呼呼的风刮着他的耳畔,也吹散了他的呼喊。
余一一情急之下,抓住车尾也跟了上去。他记得上一次看到这趟列车上挂着人,还是深红逃狱的时候。深红是个猛人,往这车下面挂了一串“活尸”,飞到天上时就像下饺子似地往下掉,忒渗人。
此时此刻余一一挂在上面,费力爬到车顶再往下看,永夜城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不同的视角带给余一一新奇的感受,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但又不得不把注意力再次放到老鼠身上。
老鼠还挂在车门旁,用力拍打着玻璃想要进去。可无论他怎么做,车门纹丝不动,玻璃也没有任何破损。
列车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至来到了云层的下方,在永夜城的上空盘旋。
云巅之上有什么呢?
余一一抬头看,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可见终点还有很远很远。而按照惯例,列车还会在天上盘旋很久。
良久,老鼠仿佛终于力竭,也爬到了车顶坐着。两人一个头一个尾,隔着有点远余一一听不到老鼠在说什么,但他亲眼看到老鼠的嘴巴叭叭叭的,像在低声咒骂。
恰在此时,狐鸣响起。
“篝火狐鸣”,余一一马上联想到了这个紧接着“鱼腹藏书”的典故。这两者必定存在着某种关联,是因为老鼠在鱼腹里藏了那张纸条,才会引起狐叫的连锁反应。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正如靳丞等人知道的那样。太阳升起,天光大亮,老鼠当众宣布乌鸦先生的真实身份,怂恿整个永夜城的人去杀他。
只是谁都不知道,说这些话时,老鼠就坐在高空驶过的那辆魔法列车上。甚至余一一也在上面。
乌鸦先生的不回应让老鼠气急败坏,而列车载着他们盘旋过整个永夜城,再不断向上、向上,终于驶入了云层。
四周都是缭绕的云雾,将太阳的光都笼罩得分外朦胧。余一一抬头仰望着天上,好像在那云层的掩映下看到什么,但又太过模糊,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老鼠已经激动地伸出了手,双膝跪在地上,那眼睛里流露出狂热和激动,仿佛在追逐着某种光。那光来自天上,来自那位神灵。
“神啊——”老鼠喃喃自语着,“请再看我一眼吧。”
余一一觉得他疯了,疯子却从来不自知,他们只觉得举世的人都是愚昧之徒。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云层之上确确实实透出一股威压。
像是有一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重若万钧,压得余一一根本直不起身来,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在心中过多揣测。
神!
是神!
老鼠竟然真的唤来了神吗?!
余一一的内心刹那间掀起狂澜,甚至强顶着对神的本能的颤栗,抬头去看老鼠。老鼠的眼角正流下泪来,他不像余一一那样感到恐惧,只觉得内心都被包裹在巨大的幸福里,甚至幸福到要流下泪来。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神,就像漂泊的船只终于回到了港湾。
神果然还是记得他的,他的猜测都是对的。神一定是厌弃了K,他自甘堕落成为了一个情报贩子,这样的人怎么再配站在神的身边呢?
没关系,以后不会了,K一定会被杀死,从今以后不会再有碍眼的人存在。
所以神啊,你是来看我的吗?
我才是你唯一的忠实的信徒啊。
老鼠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颤,伸出的手不断地向上、向上,仿佛想要去触碰云端之上的存在。余一一越看越心惊,甚至握紧了自己的四号乐章,准备一个不对就立刻跑路。
太疯了,这太疯了,直面神灵什么的,可不是他一个擅长保命的机会主义者该干的事情!
一滴冷汗从余一一额角滑落,他低垂着头,脑袋里开始飞速思考自己从车顶跳下去的可能性。
神的威压不断地在压迫他,神明明没有出现,仅仅只是一个隐约的眼神,就叫他无法动弹。而且随着列车越来越往上,眼看着就要冲破云层,余一一把心一横,咬破舌尖暂时让僵硬的身体恢复自如,转身就往车下跳。
呼呼的风瞬间倒灌进他的耳朵,他面朝上坠落,再回头去看列车上的情形,眼睛倏然睁大——
“砰!”列车穿过云层驶入云巅之上,老鼠却像迎头撞上了一层透明的屏障,猝不及防,直接被打落云端。
“不!!!”老鼠不可置信地一声大喊,伸手拼命地想抓住列车,却什么也没抓住。那张原本充满幸福和惊喜的脸上,迅速被震惊和受伤取代。
“不、不可以!”
“为什么会这样?!”
老鼠拼命挣扎,可他整个人还是在不断下坠,而那辆通往终点的列车在无情远去,快得就像是刮过原野的一阵风。
神的目光也在远去,不知是距离的缘故还是祂真的远去了,威压越来越小,直至再感知不到。
余一一看着这变化,一时都忘了自己还在下坠的过程中,看看老鼠再看看云端,满脸惊讶。神这是直接无视了老鼠吗?那祂出现是为了什么?
等等。
当然是为了K啊!
老鼠要杀K,满城皆是狐狸在叫“阿无”这个名字。
余一一惊觉自己是被老鼠的偏执表现给带跑偏了,K可是乌鸦先生,神的出现不为了他还能为谁?
可K呢?他现在又在哪儿?
K在永夜城里,就站在中心区某条很普通的街道旁,很平常地抬着头。情报贩子K的名头算是响亮,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其实并不多,所以周围还没有玩家认出他来。
神灵投来目光的那一刻,K抬起了头。
“阿无。”神灵在心中叫他。
“我在。”K摘下帽子置于胸前,微微垂下了头,也在心里回答祂的话。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神灵大人。我只想叫您知道,无论我抬不抬头,您都永远在我心里;无论我去到哪里,都存在于这片天地里,在您温暖的怀抱中。我并没有背弃您离去,您也不曾抛弃我,我只是打算换一个方式活着。”
“活着。”
“是的,真实地活着。”
神灵没有说话,良久,那声音里才染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说:“好吧,我的孩子,祝你一路顺风。”
K再度颔首,说出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谢谢”。
您总能看见我的,我亲爱的神灵大人。
无论我身处哪里。
我写了那么多的别人的故事,从今往后,我也为您写一个我自己的故事。若您在环游时遇到那个以后的我,请多看一眼罢。
K最后藏在心里的话,不知道神灵究竟有没有听见。他抬头看着已经再次失去神迹的天空,轻笑一声,耸耸肩,又把帽子戴上,转身在人群中与玩家们擦肩而过。
他走得轻快,全然不为满城的骚动而担忧,甚至嘴里还哼着歌。
背后的天空里,传来老鼠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大得仿佛摇动天际的声音,空气中甚至因此出现了明显的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且没有任何衰退的痕迹。
【呐喊】老鼠的技能。
荣弋刚在地宫里领教过这招,对此并不陌生,但此刻的【呐喊】绝对比在地宫里强了无数倍。那强大的声压不仅震得天上的云都向四周散去,更震得下方的窗玻璃应声碎裂。
“咔”、“咔”的玻璃碎裂声震撼了所有人,他们纷纷捂住了耳朵,大脑一阵晕眩。
因为距离过远,老鼠的这一出爆发倒不至于真的对玩家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但它的杀伤范围之大,还是过于骇然。
只有K对此毫不惊讶,他想起了明王“死去”的那一天。
极致的光明背后是极致的黑暗,在那个极乐之城,那些将老鼠架起来充当明王的人,躲在暗地里操控了整个永夜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明王祷告,他们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救世主,陷入泥潭却不愿意自救。所谓的光明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使他们的思考能力退化,一次次的祈祷,便是一次次的自我催眠。愚昧因此诞生。
老鼠听到了太多的声音、太多的挣扎和苦痛,他不是真正的明王,没有办法化解万一,只能苦苦忍受,直至他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读心术。
他的读心术被动升级了,却也失控了,全城的声音都涌向他。他发出呐喊,太阳在这呐喊之中坠落,许许多多人因此而丧命。
离得近的人被这呐喊击穿了耳膜,脑袋都炸了,血浆散了一地。
极乐之城开始失控,从绝对的秩序到无序的混乱,花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而坠落在地的老鼠,因为无人认得出他明王的身份,侥幸存活。
那可真是永夜城历史上少有的充满血腥的一天,被“光明”压制的黑暗、仇恨、罪恶,所有的一切都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大行其道。
神因此投来了目光。
彷徨无助的老鼠看见了祂,就像极乐之城的玩家们看见当初的明王一样,开始祈祷。K觉得有趣,因为人类的历史总是在这样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他也并不讨厌老鼠,他从头至尾其实并没有干什么坏事,只是一个被架上台的傀儡罢了。极乐之城的故事让K感到厌倦和疲乏,已经萌生退意的他看着对神敬仰有加的老鼠,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只是很可惜,这么多年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跳脚。
“杀了他。”
“杀了他!”
坠落至半空的老鼠,捂着耳朵痛苦大叫。
“阿无。”
“该死的阿无!”
凭什么呢?为什么祂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定、一定是乌鸦先生搞的鬼,是他搞的鬼!
“咻——”一支金属箭却在此时划破长空,直接刺破老鼠捂着耳朵的手背,甚至伤到了被包裹的耳朵。如果不是天空中恰好刮过一阵强风,这箭就会洞穿老鼠的脑袋。
老鼠稍稍清醒,看向箭袭来的方向。
靳丞已经拉开了第二箭,但这箭不是针对老鼠的了,而是一道声波箭,将他的指令传达至城中各区。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老鼠。”
从看见老鼠坠落到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靳丞快速做了这个决定。老鼠在,光明之轮就会在,许多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有了它护航,难免出来搞事。
经历过上次的庆典后,永夜城的氛围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可不能再被搅浑。那些趁机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的牛鬼蛇神,也根本不配坐上乌鸦先生的位置,那只会给永夜城带来灾难。
那不如从源头切断他们的妄想,让他们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再行事。
指令下达,分散在城中的荣弋、冷缪、红榜小队等等,都明白了靳丞的意思。大家都是聪明人,无需再多话,直接动手便是。
离得最近的是余一一,一个最擅长抓住机会的,前欧皇。
也就是这时,唐措从副本出来,在钱伟和彭明凡那儿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正要出门查探情况,靳丞的指令就来了。
唐措霍然转头,手已经搭上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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