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十一
2017年11月15日
“招牌乳鸽、半只烧鹅皇、鲜竹牛肉球和白灼基围虾,再要个黑松露焗阿拉斯加蟹。
点心嘛,虾饺叉烧包流沙包奶黄包黑松露香菇包——你要不要吃榴莲酥?”
叶菡把目光从厚厚菜谱移到沈百福脸上,后者想也不想便用力点头,于是她抿着嘴指指榴莲酥:“这个也要。
嗯,我还要杨枝甘露,你要喝什么?”
足足一分钟之久,沈百福才意识到轮到自己点菜了,毫无新意的来了句“都行”;还是招待笑眯眯推荐“您要不要来份杏汁炖燕窝或者木瓜雪蛤?”
我TM怎么这么傻B?
直到招待走后,沈百福才来得及打心眼儿里鄙夷自己,假装不经意的深深呼吸一口镇定下来。
这是家老字号粤菜餐厅,谈不上奢华高调,却很有港剧八点档柴米油盐的烟火味儿。
靠窗卡座被绿植和屏风巧妙和大厅隔离开来,既安逸又僻静。
原来她爱吃点心尤其是榴莲酥,还爱吃海鲜和粤菜,总之清淡就行。
沈百福默默琢磨着,下次轮到自己做东就去吃海鲜吧,自助怎么样?
不行,小姑娘一定不好意思多拿,还是点菜吧,老爸也常请客户消遣,前几天还说店里新上的帝王蟹澳洲龙虾和东星斑都还过得去;杭帮菜也凑合……“啊?
你说什么?”
对面叶菡歪着头像只小狐狸:“沈百福沈师哥,你在开小差。”
他干咳一声,“嗯,没有的事。
我是说那什么,以后遇上事别害怕,有的客户就是傻B,平常明明一LOSER,跑到银行商场开始得瑟,就是装大爷。”
叶菡感同身受地叹口气,显然想起那个刁难自己的顾客,“那个人好烦,明明他自己不看清楚还来说三道四,还长得那么丑。”
“没错,跟一吸血鬼似的,那么大的牙齿。”
沈百福用手指在自己嘴唇比了比,立刻把她逗笑了。
“回家我和我爸妈说我不想在银行上班了,我讨厌服务岗位,可我爸妈要我干到合同期满再说,说不能那么娇气。”
她委屈地撅着嘴巴,显然苦恼极了。
“三方协议签了三年呢,我好后悔。”
沈百福顿时心花怒放:“咳,说的也没错,中国银行总比那些小银行强吧?
你刚毕业,最多坐一年窗口就能转岗了,也就几个月的事。”
“骗人,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转岗:张红和李伟就在柜台坐了三年。”
叶菡不抱什么希望,托着下巴发愁:“师傅也说且得熬呢。”
这话说的没错:她是本科生,每年校招一抓一大把,压根不稀罕;研究生毕业的沈百福只在柜台实习三个月就调进信贷部跟着经理混了——他老爹是大客户,银行领导见面都甚是亲热。
沈百福脑子发热,胸脯拍的山响:“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那哪儿行啊……”女孩子本能地察觉年轻男人不是吹牛,答应的话不好意思,想拒绝又觉得八字都没一撇呢,脸蛋慢慢红了。
刚好热菜陆续端上,便把小小笼屉推过对面:“这里的榴莲酥可好吃了,我爸爸每次都点,你尝尝。”
金黄外皮撒着黑芝麻,看着蛮诱人,讨厌臭豆腐榴莲之类的沈百福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塞进嘴里,“嗯,还行,挺香的。”
就是有点臭。
“对吧?
对吧?
喏,这个也给你。”
得到赞扬的叶菡小孩子般高兴起来,给自己夹了虾饺和流沙包。
“我妈特别喜欢港剧,什么《名媛望族》《珠光宝气》家里摆了一大柜子,所以家里经常过来吃饭。”
MD越吃越臭了,有点恶心,如果和别人吃饭沈百福肯定吐出来,如今只好呼啦啦喝了半碗雪蛤往下咽,还不忘接茬:“港剧以前还行,现在的看不下去,演员都走光了。”
叶菡像得到知音似的抱怨:“我爸爸就爱看港台武侠片,不是神雕就是射雕”,沈百福注意力却放在别的地方:她今天可真好看,裙式草绿衣裳,胸前装饰着一棵连根带叶的纯白布艺花朵,花瓣别着个可爱的橙红萤火虫胸针。
叶菡自己也低头望去,“这是我和我同学十一去韩国买的,好看吧?”
见他忙不迭点头,得意地顺口说:“我们春节还打算去西藏呢。”
“西藏?”
沈百福精神一振,连连摇头:“别去,天冷着呢,就你这小身板,还得背个氧气瓶。
再说西藏早就变味儿了,好多文艺青年都往哪儿跑,卖艺的搞传销的,骗财骗色的。
毕业那年我和几个同学去过,路上车跟人剐了,围着不让走,最后赔了一万多;有一哥们比我还壮,上去就缺氧躺下了,吓得我们二话没说赶紧下来了。”
这些琐事显然出乎满脑子小清新的叶菡意料之外,沮丧地耷拉肩膀,“那算了。
我们去海边好了,或者去日本。”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我可以背行李,会开车,还能当保镖——是不是太突然了?
给她压力太大?
对对,人家拒绝就糟糕了。
嗯,我想想……沈百福绞尽脑汁思索着,忽然灵机一动:可以喊上师傅啊!他带着老婆孩子,再叫两个银行同事,车也是现成的,找个度假村。
没错,下月就是圣诞节,还有元旦。
“那什么,小叶。”
他咳嗽两声,鼓足勇气才开口,不知怎么有点结巴。
“下,下月”
“一起出去玩吧”还没出口,余光却瞥见餐桌右侧凭空多了个年轻女生,两人惊诧的合不拢嘴:就像车厢门大小的银幕立在眼前,另一个世界的年轻女生拼命拍打面前透明障碍却无法过来,大喊“沈百福!我是柏寒,这里是阴曹地府奈何桥,你刚刚喝了孟婆汤!”
“卧槽……”拍电影呢?
蝙蝠侠还是钢铁侠?
沈百福愣在当地,还阴曹地府?
这女的是鬼?
她背后满目赤红,能清楚听到波涛拍打岸边的声音和鬼哭魔啸——那是什么地方?
叶菡也吓呆了,“师哥……”
突然又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冲到银幕上,还没说话就哭出声来。
“小叶是我啊,楚妍,Nancy。
你不记得我了?”
还有外国妞儿?
事情不妙,沈百福拉着抖成一团的叶菡径直往后退,不小心碰到餐桌,盘碗笼屉滚了满地。
“沈百福!”
“福哥!”
身后传来焦急男声,只见那块银幕从四周逐渐缩小,又冒出两个高大男人拼命挥手:“你身边全是假的,幻觉!”
“是孟婆汤,快点醒醒!”
死人才喝孟婆汤呢,真不吉利。
沈百福百忙中想起乱七八糟的,一手拉着叶菡一手摸出手机拨110,还不忘大喊“经理呢?
你们这儿闹鬼啊。”
“沈百福!”
沈百福迟疑着回头,最初那个女生急得直跳,双手拢在嘴边:“我是柏寒啊,你师傅,你的跆拳道就是我教的,你都忘了?
咱们是行尸走肉里面认识的,然后是切尔诺贝利那场认识的梁哥老赵,然后是楚妍。”
跆拳道?
我只打打篮球,什么时候练过跆拳道?
行尸走肉不是美剧么?
切尔诺贝利?
核电站?
沈百福摸不着头脑,眼瞧着银幕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餐厅景物。
银幕缩小得越来越快,那女生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朝他挥舞看起来非常锋利的短剑、黄纸符咒和两页经文,乱七八糟还真不少,忽然朝空中招手。
陡然飞落她肩膀的东西把沈百福惊呆了:那是两条飞龙,分别是碧绿和深蓝色,身体和蛇没什么两样;最古怪的是两边翅膀居然不一样,一边长满雪白羽毛,另一边是蝙蝠般坚硬翼膜。
卧槽,哪来的怪物?
“百福,你还被它俩咬过。”
那女生捧起它俩送到屏障边,“就在泰坦森林,我给你灌了泉水,要不然你就毒死了。”
没错,差点咬死我,沈百福本能地举起右手,虎口和食指似乎还留着伤痕。
泰坦森林又是什么地方?
好像有半人马、泰坦巨人和黑熊,我们偶尔住在地洞里,大多时间住在树顶上。
小叶也在。
他朝着叶菡微微笑着,后者睁大眼睛,呆呆望着他。
外国女人忽然大声说:“福哥!小叶已经去了天堂,她安息了,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你身边的全是幻境,她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不可能。
小叶明明就在我身边,沈百福恶狠狠瞪着两个女生,怒火熊熊燃烧。
“别TM扯犊子了,小心我抽你丫的。”
幻境?
不不不,小叶明明在我身旁,活生生的。
他握紧心爱女生手掌回身便走,却听身后大喊:“沈七宝!”
他硬生生顿住脚步:这三个字好像……哪里听过?
既熟悉又亲切,仿佛时时刻刻不离身边。
“你的佛珠呢?
我说的是沈天奇!”
她怎么知道我佛珠的名字?
爷爷去世多年,除了父母没人再知道这事。
沈百福满心迷惑,只见那女生举起手腕墨绿念珠:“弥尘大师给的,洪浩也有,他还赐给你菩提舍利子,和你沈天奇放在一起啊。”
没错,有了弥尘大师那颗珠子,我就能走得快了——我什么时候走不动路?
什么东西模模糊糊从沈百福心底往上冒,就像春日喝饱雨水的草种。
不不不,我现在很好,谁也别来打扰我——他这么告诉自己,咬牙把造成他困扰的东西压到心底,就像这段时间经常做的那样。
右手却不由自主摸摸腰带:自从出生便须臾不离的佛珠就挂在那里,咦?
隔着一层锦囊,他能察觉除了婴儿才能佩戴的一串小小佛珠,另有一颗拇指大小的佛珠在里头。
打开锦囊细瞧,果然是颗玄色树叶纹理的珠子——它闪耀着璀璨金光把沈百福整个人包裹进去。
一幕幕熟悉场景像走马灯似的围绕沈百福盘旋飞舞,他竭力抵抗,拳打脚踢和另一个陌生自己苦苦搏斗,却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女生是楚妍,沈百福记得自己怒气冲天地闯进德拉库拉古堡,另外三人拼命拽住罪魁祸首,她却奄奄一息躺在地板,断了两排肋骨。
那个大个子是赵邯郸,听名字就是河北人,老爹是射箭协会的头儿,弓箭用得好极了。
沈百福记得上场任务自己和另外几人浮在海面挽起胳膊,任由赵邯郸踩着众人肩膀脖颈张弓搭箭(海水可真咸),对面则是庞大如山的八岐大蛇,只见赵邯郸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另一个男人是梁瑀生,小柏的男朋友,长刀耍得不错,守护神是个彪悍的日本武士。
沈百福记得第一次和他并肩扛过切尔诺贝利的情景:柳生十一郎烟消云散,周遭恶灵、阴魂和布娃娃虎视眈眈,全靠自己佛珠硬抗。
他硬是按着自己蹲在地上,又大吼众人“围过来”那晚可真够难熬。
沈百福目光落在最初那个女生脸庞——现在只能看到她一个人了:左右脸庞各有个深深齿痕,看起来像被她的龙啃过,沈百福居然想笑。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柏寒的情景。
身周围满张大嘴巴的僵尸,自己摔倒在地,心里明白必须爬起来逃命,两只脚偏偏不听使唤:那时他还是个菜鸟,没受过血汗泪水的洗礼。
左脚为轴右脚飞踢,柏寒活活踢断几乎扑到他身上的僵尸脖颈。
牛B!那一刻沈百福佩服的五体投地。
于是她就成了我师傅;我俩和另外三人成了生死之交,手足兄弟。
往事历历在目,沈百福呵呵地笑,听师傅大喊“快过来”连忙朝她走去,却被一只温暖手掌拉住。
叶菡惴惴不安地小声说,“师哥,我们走吧?”
好,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想也不想停住脚步。
这里是阴曹地府,我留下来就能和小叶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他这么想着,握着叶菡手掌:“你别怕,我和小柏说一声……”
“百福!”
柏寒热泪盈眶,哽咽着说:“走吧,来不及了,我们还得回去,得回阳间啊。”
没错,我们刚喝过孟婆汤,还在奈何桥上,得原路闯出阴曹地府才行——没有我和佛珠,他们四个怎么走的过黄泉路?
沈百福一颗心慢慢凉了,侧头再看,银幕小的只能看到柏寒一只眼睛,仿佛她被活活吞噬似的。
“百福~”
于是沈百福张臂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姑娘——她是温暖的,活生生的,不像德拉库拉城堡塔楼顶端那具冰冷惨白的尸体,轻飘飘地像根稻草。
“小叶,对不起,对不起。”
沈百福喃喃说着。
对不起,泰坦森林那晚我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吸血鬼路易斯抓走你的时候我没能阻拦;对不起,等我赶到德拉库拉城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是早点赶到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哽咽着使劲儿吻吻叶菡额头,在后者迷茫的目光中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璀璨耀目的金光骤然飞升而起,化成佛珠围绕着沈百福身畔滴溜溜不停转动,如旭日东升令人不可逼视。
脚下是奈何桥,赤红河水犹如血浪翻涌,其中多了不少铜蛇铁狗,孽魂恶鬼;两岸更是立满青面獠牙、头顶红发、手握钢叉利斧的恶鬼夜叉,牛头马面混杂其中,更不乏鬼使鬼差。
一阵阴风吹过,卷着桥下血水飞溅老高,腥气熏人欲呕。
“百福!”
“福哥!”
四位伙伴竞相拍打他肩膀,柏寒和楚妍哭的眼睛都红了,两条小龙也高兴地在他头顶直扑腾——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怀中身影不知何时烟消云散,舌尖兀自荡漾着榴莲苦涩。
沈百福收回胳膊,低头用袖子抹抹脸,从背后拔出“三日月宗近”宝刀。
“走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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