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夏阳悌的话,阴休气极反笑。
“你们都疯了么,我们一旦断粮,士卒军心必定生乱,叛军只要围而不攻,坐看我们崩溃,我们拿什么赢?”
“更何况,你们都别忘了,我们麾下士卒不过是训练不满三月的新军,尽管他们已有实战经验,可是断粮被围的情况下,他们岂会不乱?”
拿头赢吗?
夏阳悌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聂嗣的计策,他当即说道:“你所想的,正是叛军所要看见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叛军看见这些。所以,才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愧是夏阳悌,真聪明。聂嗣道:“文烈,我能明白你的顾虑。不如这样吧,你率军赶回堵阳,说不定能守得住,给我和巨先留一条后路。”
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就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聂嗣当然知道阴休说的是事实,他们麾下的十万大军,全都是新军,并非身经百战的精锐铁卒。可问题是,六月征讨以来,聂嗣从未放弃过督促他们训练。如果这群新军真的是不堪造化,他们当时早在舞阳的时候就已经完蛋了。
因为当时舞阳的天气,热得能煮熟鸡蛋。更何况,历尽两月余的平叛战争,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若是要崩溃,早就崩溃,不会等到现在。
这个世上能有多少真正的‘精锐’士卒呢?
所谓精锐,无非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大将以身作则,赏罚分明,从无徇私。
士气、军心、体魄,聂嗣麾下士卒已占其二。再者,他只是说减少士卒粮食,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断粮。
这些人,怎么听话不听完整呢。
他脑子坏了,让士卒断粮?
此时,伏仝却言道:“聂将军,倘若叛军真得是准备将我们困在南阳国,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对我军离去坐视不理,对吧。”
聂嗣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偷袭堵阳,兵贵神速,你们撤军的时候,说不定叛军已经前往堵阳了。”
他说的是事实,聂嗣之所以选择第二条路,除了原本的冒险赌博,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时候撤退没有意义。
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一旦有撤军返回堵阳的举动,宛县叛军一定会骚扰阻拦他们的行军速度,等他们真正回到堵阳,那个时候堵阳已经丢失,他们更有可能会面临叛军的两面围攻。
到时候,他们原本就被宛县叛军弄得疲惫不堪,然后又要面对堵阳叛军的围剿,拿什么赢?
就算侥幸赢了,逃得一条生路,可是他们的下场未必会好。别忘了,他们手中的兵权是从谁手上拿来的。一旦兵败,庞痤便能反过来要挟他们。
所以,聂嗣宁愿选择拼一把。他的骨子里就是冒险,不论是当初上洛郡的战争,还是现在。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吴郸却是问道:“聂将军,若是属下没有猜错,聂将军还有后手吧?”
不是谁都有胆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尤其是聂嗣这样的人,吴郸不相信聂嗣没有准备。
聂嗣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猜。”
闻言,众人眉毛一抖,这个时候抖机灵有意思么。
吴郸还欲再问,不想阴休却是挥手制止,他看着聂嗣,问道:“伯继,我素知你之才能,倘若你有全盘谋划,还请告知于我,否则我很难相信你。”
事到如今,阴休也是骑虎难下。刚刚他稍微想了想,发现退回堵阳,不仅路上可能遭受敌军袭击,甚至回去以后,还要面对庞痤的冷嘲热讽。
再者,倘若他这次不合作,下一次夏阳悌一定会嘲讽他没有胆子,甚至是畏敌。
这话得到了夏阳悌的认同,他看向聂嗣,抱拳道:“还请伯继告知。”别看他答应的痛快,其实心里面也打鼓,毕竟打输了,小命就没了。
闻言,聂嗣也不意外他们的小心谨慎。毕竟,如果打输了,大家全都得玩完。
“巨先,文烈,你们随我来。”
这种事情,不给他们透个底,还真不行。
半个时辰后。
阴休和夏阳悌各自带着人回自己的营帐,准备整合兵马,与聂嗣的兵马合在一起。
“将军,聂将军说了什么?”吴郸瞅着个空隙,询问。一旁的伏仝也竖起耳朵,等待着阴休的答案。
实在是好奇啊!
阴休面色复杂,“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又是这一句,您也被传染了?吴郸继续问道:“细则呢?”
却见阴休摇摇头,“现在还不能透露,不过聂嗣说得对,如果这个时候我们退回堵阳,不仅要防备叛军,还要面对庞痤。我们,接过兵权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这个道理,吴郸和伏仝瞬间秒懂。他们的兵权来的可不算是光明正大,一旦战败,到时候不仅要面对庞痤,甚至还要面对雒阳中枢的压力。
“那将军以为,我们有几成胜算?”伏仝问。
阴休想了想,道:“我已知晓聂嗣的计划,此次我们应当有五成的胜算。”
听说有五成的胜算,吴郸和伏仝顿时大为好奇,恨不得立刻就知道聂嗣究竟说了什么。
而在另一边,蔡樾、滕邱二人的心情也和吴郸、伏仝差不多。
“将军,真得不能说吗?”
“不可以。”夏阳悌跪坐着,埋头伏案,正在用笔在帛书上写着什么东西。听见蔡樾的问题,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蔡樾和滕邱无奈互看一眼,心里面痒痒的很,就想知道聂嗣到底和自家将军说了什么。可惜,夏阳悌口风很紧,就是半个字不露。
须臾,夏阳悌写好东西,小心翼翼的吹干,而后将帛书叠起来,藏在内甲中。
“真没想到,聂伯继竟有如此兵略,足可称当世年轻一辈第一人!”
滕邱翻白眼道:“将军,你不如告诉我们,聂嗣究竟拿出了什么策略,竟能得将军如此夸耀。”
“不行不行。”夏阳悌摆摆手,“非是吾小气,只是聂嗣所言兵法,我竟从未听闻,是否有奇效,我们坐观其变。”
他下半句话没说,如果真的打赢了,那这一招他肯定要好好保留,甚至将来写成帛书,将之流传夏阳氏后辈弟子。
回想聂嗣的策略,夏阳悌浑身直冒冷汗,同时又感到非常刺激,那是真正的以命相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吾和伯继,同道中人也。”他哼哼一笑,心情十分愉悦。
嘉德五年九月下旬,大将陈祷率领四千轻骑,昼夜赶路,终于抵达堵阳城下。
“将军,哨骑来报,堵阳城守军仅有一千人!”丁君义纵马而来,抱拳说道。
他此前身负重伤,这一次也是抱病跟随陈祷攻打堵阳。不是他自己要逞强,而是陈祷实在没有用的顺手的副将。
陈祷哈哈一笑,“公子料事如神,酆军冒进南下,导致堵阳空虚,正好是吾等破局所在!”
他对酆军痛恨至极,不止是之前在上洛郡被聂嗣大败,这一次丢失堵阳,同样让他心中怒不可遏。不剿灭这股酆军,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义阳国担任大将,为大王所倚重。
“传令,让将士们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发兵夺回堵阳,报仇雪恨!”
“唯!”
堵阳的守军确实只有一千,而且是一千伤兵,面对义阳军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仅仅半个时辰就丢掉了城池。
陈祷拿下堵阳以后,立即派遣哨骑送信给公子。
同时,身在卷城看守辎重的大将军庞痤也得知堵阳丢失的消息。
“大将军,根据消息,拿下堵阳的是叛军大将陈祷。他们袭击我军粮道,已经截断了前线大军的粮草供应。”被贬为士卒的扈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向着庞痤禀报,“大将军,那三个家伙还在前线,这次死定了。”
虽然扈衝被贬为普通士卒,但是他到底是庞痤的老部下,深为庞痤所信任。聂嗣他们率军离开卷城以后,庞痤便将扈衝提拔为自己的亲兵。
“闭嘴!”庞痤不悦道:“同为酆军,岂能如此说话。”
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不屑的神情却深深出卖了庞痤的内心。没有哪一位大将军被部下夺走兵权,还能释怀。他庞痤同样不能例外,虽然他和聂嗣有旧,可是对聂嗣逼自己放权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上书雒阳,将此间之事悉数告知大司马?”扈衝在一旁出主意。
庞痤摇摇头,“聂嗣、阴休、夏阳悌三人,在朝中背景深厚,妄动难以成事,再看看吧。”
虽然已经知道这一次聂嗣等人很可能会兵败,但是庞痤还是选择以稳为主。事实结果没出来之前,他不会去嚼舌根。等到他们真正兵败,到时候自己再将所有的恩怨一起算清楚。到时候,就算他们背景再怎么深厚,难逃罪责!
毕竟,夺权的是他们,擅自出兵的也是他们,导致大军兵败的更是他们。
扈衝会意,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愤恨。
庞痤道:“叛军重新拿下堵阳,截断我们的粮道,很可能会出兵攻打卷城,我们得往后撤一些,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大将军所言甚是。”
扈衝抱拳,嘴角露出冷笑。
你们不是能打么,看你们这次还能不能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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