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镇里多杨姓和李姓,其中又以杨姓之人最多,加之洛河镇靠山靠水,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只小富即安也称得上,因此这供奉着祖先牌位和族谱的杨氏祠堂,自是建得很宽敞和讲究。
平日里杨勇作为杨氏一族的成年男儿,也不是没有随着族长和族老们来祠堂里祭拜,只那时候往往都是成群结队而来,且多是在青天白日里,像今天这样在入夜后来祠堂商议事宜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
更不用说如今祠堂里蒙上一层血光,又有寒彻骨的雾气袅袅,还有那虽婉转但杨勇都没有辨认出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女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杨勇心里发憷。
“谁——谁?”
杨勇鼓足了勇气问道,他到目前来说还算镇定,在开口问对方是谁后,还四处张望着企图找打对方所在,结果一个转身就迎面对上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明明那面孔称得上清秀可人,可在杨勇彻底看清楚后,他却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齐二娘!”
“勇郎,你为何要怕奴家?”
这不是废话吗?齐二娘都死了有段时间了,杨勇要是不怕他那才叫有鬼呢。
不对,现在他就是见鬼了来着。
杨勇想偏过头去,可他现在身体就有点不听他使唤了,更重要的是杨勇赫然发现齐二娘在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有张嘴不说。她身上穿得那身红衣还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滴水,滴落在杨氏祠堂里铺就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那水滴若真是水滴就好了,然而等那水滴滴到青石板上,就变成了红色,就像是血一样。
杨勇能不害怕吗?
可到底杨勇能合谋翠儿杀了杨章氏,还能做到若无其事的在杨章氏的家里给杨章氏处理后事,心机和心理素质都是不容小觑的。他不去看齐二娘,也尽力不让自己去听那滴答滴答声,咬了咬牙说:“二娘,我知道你死的冤,可现如今将你害死的婶娘,族长还有那李婆都下了地狱,这般一来你自可安心去投胎罢!”
杨勇说完,祠堂里渐渐没了动静,那滴答滴答声都变得若有若无。
杨勇以为这样安抚住了齐二娘,他提着的心正要往下放,可一转眼想看向齐二娘站着的方位,哪想到都没转过去头呢,就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这边的齐二娘,来了个四目相对,甚至于几乎要脸贴脸了。
刹那间,一股凉气窜天而起。
杨勇骇然再次往后退,可这次的后退就没有方才那般顺利,他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滑一踉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还黏糊糊的,杨勇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一看,黏稠的红色血液在他手心中,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黏稠的红色就变成了像是池塘里经常浮在水面上的那恶心的松绿色。
杨勇:“!!”
“勇郎,你莫怕。”齐二娘飘了过来,嘴里还这么说着,伸出双手来,似乎是想要将杨勇搀扶起来。
可她的双手哪里还是正常人的模样,早已变得浮肿不说,上面竟是还有着尸斑,看上去甚是可恐。
杨勇再有胆子也要被吓掉了一大半,当即就挥着手低吼着:“你别碰我!”
“勇郎为何这般绝情?”齐二娘婉转的声音变得凄惨,其中透出百般委屈,千般柔情,好似杨勇才是这场对峙中的坏人,是负心汉,是大渣男!
可杨勇他真的是无辜的,他虽然勾搭上了杨章氏的丫环翠儿,还有族长杨文昌的继室苏氏,可齐二娘,他心里是起过小心思,可齐二娘从来都是个倔性子,杨勇被刺了几回后就没再去招惹过她了。
哪曾想在齐二娘死后,齐二娘才敢吐露真感情吗?
可他杨勇根本不想要这烂桃花啊!
杨勇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二娘你听我说——”
齐二娘却是使起了小性子:“奴家不听奴家不听!”
杨勇:“……”
静默了一瞬间后,齐二娘又道:“勇郎不若听奴家说几句。”
杨勇敢说“我不听我不听”吗?他不敢,而且这会儿他手中的松绿色又变回了血红色,他一瞬间连把那黏糊糊的东西抹掉的勇气都没有。
“当初奴家的爹娘在明知奴家嫁到杨家,是为了时日无多的官人冲喜,却仍是为了婆母许诺的十亩良田,将奴家送进了杨家。奴家想着奴家的爹娘到底养了奴家一场,再者便是逃跑了,又能逃到哪里去,便是闷头认了。
只官人没几日便去了,奴家悲痛过后自是认了命,恪守妇德,孝敬婆母……哪曾想奴家不过在货郎来洛河镇卖杂货时,寻不得翠儿,只自己出了趟门寻那货郎买了些针线,竟被诬蔑奴家与那货郎有私情。
奴家好恨啊!!”
齐二娘说着就狂风大作,不仅祠堂的门被吹得噼里啪啦响,就是摆在祠堂里的牌位什么的,都应声倒了下来。祠堂里的烟雾越发冷彻骨,杨勇被那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等他再睁开眼时,那齐二娘又来到了他跟前,只再也不复她原本清秀的面容:
眼窝里似没有了眼珠子,两行血泪顺着眼角留下来,所到之处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往下掉,“奴家不曾想到最后,为奴家报仇的竟是勇郎,奴家好感动便求了阎王爷,阎王爷允诺奴家,可把勇郎带去,我们好做一对鬼夫妻。你说好不好啊,勇郎?”
这时有一块肉掉在了杨勇脸上,他这一刻几乎是三魂出窍,崩溃道:“我他娘的才不是为你报仇,我是为了那老不死的家产好吗?”
齐二娘却道:“勇郎,你不必这么说奴家都懂的,奴家这就带你回阴间,我们好即刻拜堂成亲。”
杨勇:“……你滚开啊别碰我滚!”
嗯……若是抛开其他元素不提,现在的情景怎么看都像是“纨绔子弟欲霸王硬上弓良家妇女”的特别版本:饥渴女鬼欲强上人间男子。
不变的“人间男子”也是奋力挣扎,在挣扎中杨勇为了让齐二娘相信他真不是为了她,就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原来杨勇有赌瘾,又不事生产,家中一贫如洗,他的父母兄长们都不愿意再接济他,这般的杨勇就起了歪心思。他先是把主意打到了杨章氏身上,说来这杨章氏的独子已死,她家的家产自是没了继承人。
按理说像杨章氏这样的寡妇,族中若是成心要夺她的家产,那还真是一夺一个准。可杨章氏因有着个朝廷颁发的贞节牌坊,是杨氏一族的荣光,他们为了名声哪里敢去招惹杨章氏,平日里尊着敬着都来不及呢。
杨勇若是想谋夺杨章氏的家产,那还真是不容易。
在想通这一点后,杨勇就只能暂时放弃,另外想其他来钱的招数。这一来二去的,杨勇竟是勾搭上了杨文昌的继室苏氏——杨文昌本就是个老翁,又不能人道,苏氏基本上就是守了活寡,而杨勇虽人品不如何,却长得人模狗样的,两人遇到了就如同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杨勇呢,他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加上贼心不死,转手又把杨章氏的丫环翠儿给勾搭到了手,就想着好两边都来钱。前段时间杨勇跟人家赌钱急红了眼,输了好多银钱,而但凡是开赌坊的又是好招惹的,杨勇自是想法设法的筹钱,那会儿正碰上齐二娘被流言逼得跳河自尽,杨勇偶听一人说“造孽啊”,当即就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么个借着齐二娘枉死,变成恶鬼来索命的名头,来将杨章氏,杨文昌和李婆弄死的念头。
本来,杨勇最想弄死的就是杨章氏,到底杨章氏一死他就能继承她家的家产。
可光弄死杨章氏一人就太招眼,再加上苏氏知晓这事后,也蛊惑他说把杨文昌一起弄死,他们俩能双宿双飞不说,还能把杨文昌家的钱财攥到手心里。
既都添上了杨文昌,那就做事做周全,把乱嚼舌根的李婆也给算上,要知道齐二娘和那货郎有私情这事,头一个无中生有往外说的就是那李婆。她这人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就把人齐二娘往火堆里推了去,齐二娘若是想报仇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另外,就如同先前许楌推论的那般,翠儿也是杨勇的同谋。不仅如此,更夫孙二虎也是。
前者是被杨勇用情哄骗,后者的情况却要复杂的一点。
顾青当时在建昌县义庄时,就提到了杀死李婆的是两个人,一个手稳如磐石,显而易见不是头回杀人,另外一个负责拔掉李婆舌头的是个新手,他一开始还在犹豫,但后来下定了决心。这两个人心黑的自是杨勇,新手说的便是更夫孙二虎。
又说来孙二虎和杨勇本就没什么牵连,只他会掺合进来,是因为他在打更时撞见了扮鬼的杨勇。杨勇当时本想杀人灭口,可孙二虎本就和齐二娘被逼着自尽一说没什么牵连,若是他死了那原本的如意算盘,就相当于被打得不如意了。
而就在杨勇迟疑时,孙二虎却当即跪地恳请‘女鬼’杀了李婆。
原来孙二虎先前还有一个姐姐,正到了婚配年纪时,李婆就上门来给说了一门亲事。当时李婆舌灿莲花,把对方说得要多好有多好,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孙二虎的父母被说动了,然而等把家中小娘子嫁过去后,没过半年那边却来报信说娘子得病没了。
后来孙二虎才知道那家的男人是个暴脾气的,家中婆母也不是善茬,前头一个媳妇子都让那这母子活活磋磨死了,那李婆是收了他们家的银钱,才过来骗了这门亲事。孙二虎自是恨透了那母子和李婆,恨不得他们早日死了才好。
说来也是报应,就在他姐姐去了没月余,那黑心肠的母子家里就走了水,当时邻里邻居的却是没有一个人去帮忙灭火的。
既是他们俩被烧了死,那就还有仍是不知悔改的李婆。
这孙二虎本性不坏,他若是能下得住手去害死李婆早就做了,没必要等到现在。只如今李婆又用她那张嘴祸害了齐二娘,这给孙二虎的触动太大了,他想着若是他早日弄死了李婆,就不会有像他姐姐那般的女子,再遭受无妄之灾进而丢了性命。
杨勇知道后,就干脆利用孙二虎的心思,把他拉下水,让他亲手去把李婆的舌头拔下来。这么一来,孙二虎手上沾了人命,他不保密也得保密。
到此,“女鬼杀人案”方宣告彻底破解。
只是当下众人的心情却说不上欣悦,更多的还是五味杂陈。
这桩案件最开始的时候,就连建昌县府衙里的人都倾向于认为是齐二娘的冤魂来索命的。这其中除了因为杨章氏,杨文昌还有李婆的死过于离奇外,还不乏觉得这样才解气的意思。齐二娘本就是无辜的,却被这么一干人给逼得自尽,他们若是就那么心安理得的活得逍遥自在,那才叫好人觉得心中不忿呢。
可如今呢,证明了这并非齐二娘的冤魂作祟,而是恶人为了钱财起了歹心,才借着她的名义讲杨章氏等三人杀害。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可齐二娘却成为了最无辜的那个,没有人惦记着她,就连她的尸骨都还无人去收殓,那洛河镇的镇民们或许心有愧疚,可他们更多的还是在意自身,这不是都连做法事的大师都请来了吗?
还有那孙二虎,李婆这样的人是死有余辜,只他却用错了方法,成为了杨勇的同谋,律法下他自是有罪的,可情理上大家却还是偏向于理解和同情的。
这种情感的割裂,让为官者都不好受。
倒是被顾青拉下水,来助他一臂之力,结果是扮成了女鬼去恐吓杨勇的白玉堂,他已经卸下了那一身把杨勇几乎吓破了胆的装扮,这会儿正手中把玩着他惯常不离手,拿来当暗器的黑曜石,毫不客气的开口道:“那孙二虎虽是懦弱,关键时刻倒也不失血性,与其让他被收监坐牢,不若跟了我去。你们官府研究劳什子律法,我金某人却是不在意的。”
“为何你说得好像你能从我手中把人带走似的?”顾青说着还皱起眉来,似在回想什么,“我没记错啊,在镇外的竹林中你确实没有打过我。”
白玉堂:“……”
顾青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把向来心高气傲的白玉堂气得想再次跟他打一回,不过在白玉堂白五爷恼羞成怒前,顾青收起了轻松的神情,沉声道:“孙二虎只是从犯,再加上他主动投案自首,决心悔过,那衙门自是酌情考虑,从轻判刑的。”
孙二虎是没有投案自首,可顾青既然这么说了,那案宗记载上孙二虎就会是主动投案自首,这么一来再加上他是受到了杨勇蛊惑,只能说是从犯,到时候裁决时死刑是不会判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活罪”也分什么罪,就像是流放,流放于闽南和流放于岭南可是截然不同的,岭南多瘴气,到那里的犯人往往没有死于劳作,而是死于岭南的水土。
只孙二虎的判决可以稍后再做定论,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摆在眼前的事:
“那被洛河镇镇民请来做法的大师,现如今就住在杨氏族老家中,只等着明日吉时一到就开坛做法,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找他谈一谈。”
白玉堂不解,嘴上也不客气道:“怎么着?庞大人是想和大师谈一谈如何愚弄乡民吗?”
顾青眉目间的忧郁浑然天成,道:“总不能让齐二娘死后连个坟冢都无吧。”民俗上来讲,齐二娘既是嫁到杨家,那她便是杨家的媳妇子,她能埋的地方也只会是杨家的墓地,便是她娘家想把她的尸骸带回去,都找不到地方埋葬。更何况齐二娘的娘家既是能做出为了十亩田,就把自家小娘子往火坑里送,又哪里能沾手这样的麻烦事?
白玉堂一愣,旋即就懂了顾青话里的深意:“你是想借那大师之口,让杨氏一族为齐二娘收殓。哼,这般做岂不是太便宜那杨氏一族,还有这洛河镇的愚民们?在我看来,杨章氏,杨族长还有那李婆是罪魁祸首不假,可也少不了他人的推波助澜!”
顾青不动声色的说:“那你想怎么做?”
白玉堂想了想道:“让他们给齐二娘磕头赔罪,每年清明为齐二娘上香供奉。”
“这不过分,”顾青话锋一转道:“想必懋叔你已有了主意?”
白玉堂还真有,只还需要顾青的配合:“把你准备的那套行头,再借给我一用。”
顾青表示没问题,还问道:“那还需要我给你配音吗?”
白玉堂当即脸都黑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不、需、要。”
咦?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白玉堂话里的“行头”,说得是他们先前在杨氏祠堂里吓唬杨勇的那一套东西,像是用锡箔纸反红布反出来的血光,像是用干冰弄出来的烟雾,再有水滴滴到青石板上变成了血红色等等,就是白玉堂扮成齐二娘的两套面具,就是那一套正常的,另外一套很吓人的,都是由顾青提供的。
没错,扮成齐二娘的是白玉堂。
可配音的是顾青,白玉堂就只需要做样子,连嘴都不用张,这样看起来也更吓人就对了,不过现在白玉堂似乎看不上顾青的配音呀。
嘛,这是情有可原的。
不说旁的,就是先前‘齐二娘’对着杨勇说“奴家不听奴家不听”时,白玉堂就差一点破功,更不用说后来顾青给配音配出来的“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这和想象中的祠堂鬼审人,根本不一样好吗?
事实上不止白玉堂白五爷无语凝噎,就是在祠堂外配合着渲染气氛的庞谢,许楌等人,除了庞谢因为跟在他家少爷身边多年,见识过他家少爷扮成小娘子,还有很多其他独树一帜的事,承受能力还是好的呢,其他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往好的方面看,他们哭笑不得的同时,就不再那么害怕了——气氛渲染的太好,女鬼装根本无可挑剔,即便他们事先知道女鬼是人假扮的,也被吓得不轻。
话说回来,顾青和白玉堂就去了杨氏一族族老家,和被请来的大师进行了一番友好夜谈。那大师也是个识时务的,当即白玉堂和顾青说什么,他都一口应下,等到第二天开坛做法时,跟又扮成齐二娘的白玉堂配合的那叫一个默契,成功的把整个洛河镇的镇民,吓得不说屁滚尿流,那也是脸色惨白。
齐二娘的尸骸被入殓,在旁边还盖了一座齐二娘庙,里面供奉着齐二娘的牌位,洛河镇的镇民把她当做土地公一样来祭拜,只求着她懂得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拿滥杀无辜。
本来洛河镇的镇民只是迫于化作恶鬼的齐二娘的淫威,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才会这么做。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就有在家中受到婆母或自家官人磋磨的媳妇子,虔诚的来齐二娘庙里祭拜,希望齐二娘能保佑她们。
说来也奇了,凡是这么做的媳妇子,家中作恶的婆母或是男人都接连走厄运,这般传来传去都道是齐二娘显灵了,那家中磋磨媳妇子或是小娘子的,都慑于齐二娘的威力或是不敢再行恶,或是有所收敛。
一来二去的,齐二娘庙的香火再也没断过,成为了受到磋磨的小娘子们的庇护神。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如今还是说一说当下吧。
齐二娘的骸骨被收殓,杨勇等一干涉案人等被悄悄缉拿,“女鬼杀人案”被盖棺定论,顾青也就该回汴梁了,而白玉堂他等着看看洛河镇的人有没有言出即行,完了后是要回陷空岛的。
所以他们俩这算是分别在即,顾青想了想就同白玉堂说:“我观懋叔虽年轻气盛,性情高傲,不问律法只遵从本心行事,还爱在房顶上偷窥,可这并不掩盖你嫉恶如仇,正邪分明,行侠仗义的美好品质,不可谓不是瑕不掩瑜。”
白玉堂:“……有话直说。”
顾青直说道:“我欲朝官家举荐你入朝。”
白玉堂一挑眉,眉宇间的高傲展露无遗:“当我稀罕不成?”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这不是我——”顾青停顿了下才把话说全,“——还没有朝官家举荐过什么人吗。当然懋叔你认为是你太过于优秀,让我生起爱才之心,也不是不可以。”
白玉堂:“……”
白五爷二话不说,就朝顾青甩了个冷脸,完了他就招呼不打就闪了人。
庞谢都说不出是这个金懋叔怎么就那么狂的话,他家少爷有时候说话都能把人给噎死,他就是感叹了句:“也不知道这位金少侠的轻功,和御猫展大侠相比,哪个的更胜一筹?”
展昭虽是在汴梁城中初来乍到,可官家又是封了封号,又是赐了正四品的官职的,让南侠展昭在汴梁城一下子就红火起来,就在顾青离开汴梁到淮南来前的那么一天功夫,庞谢都知道了他的事迹。
“或许你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顾青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等庞谢回过味来,就催促着他去准备回程。
庞谢不由得在心里嘀咕,总感觉他这榆木脑袋是不能好了。
等三日后他们回到汴梁,并没有直奔太师府,而是回了顾青自己的府邸,且一到府邸顾青就钻进了书房。
庞谢一面叫随行的家仆回太师府报信,一面好奇起来他家少爷这是在谋划什么?要知道从建昌县回来的路上,他家少爷就在写着什么,起初庞谢还以为是给官家的奏折,或是给老爷的家书,可庞谢瞄了一眼后发觉不像,倒像是在写话本。
庞家什么时候需要他家少爷写话本赚钱了?
好吧,庞谢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可他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心里就和有个猫爪子那么挠似的难受,干脆在送茶水进书房时问了他家少爷:“少爷,您这是在写话本吗?”
“戏本子,”顾青头也不抬道,“你去把汴梁城最红火的戏班子请个过来。”
这是要排一出戏?可老爷的寿辰已过去两个月了呀。
一头雾水归一头雾水,庞谢还是照着他家少爷的吩咐去请戏班子了,没多时就请了同春班过来。
同春班的班主姓谭,谭班主被庞谢带过来时是战战兢兢的,不知小庞大人叫他们过来是做什么?说起来同春班的也不是没有招待过朝中官员,可那其中还真没有过小庞大人,据说小庞大人是个不耽于享乐的,那怎么好端端的就请他们来府中呢?
谭班主想得太多,还没往好的方面想,以至于等见到顾青,顾青向他请教他们戏班子的运作方式时,他缓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虽是摸不着北,可谭班主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细的说起了他们的表演模式,还有曲牌,宫调等。
顾青听得很认真,渐渐的谭班主也放松了下来。
等末了谭班主才试探着问:“庞大人,您这是?”
“哦,我想排一出戏。”顾青说得轻描淡写,可谭班主万万没想到这出戏排着排着,就排到了宫中,而且来观看的不止有文武百官,还有官家。
好在同春班近来练就了铜心铁脏,见到了官家没有发慌,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就侯立在一旁等着开戏。
上首赵祯把始作俑者招到身边,悄悄问道:“元英啊,你这回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顾青垂目道:“臣先前同陛下说案件,不是口述便是奏述,又恐陛下觉得乏味,便想着将这案件由着伶人演出来,并非无的放矢。”
赵祯半信半疑:“是吗?”
“自然,臣保证陛下将会耳目一新。”顾青把话说到这份上,赵祯反而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现在人都到这儿了,总不能不战而退吧。再者说这怎么都是他家小舅子的一番心意,自己总不能不给面子,而且谁知道下回在有这样的心意是什么时候。
这般的,赵祯就很大气的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顾青微微一笑,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庞太师见到他坐下,轻哼了一声,一开口就是一股陈年老醋的味道:“爹过寿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顾青想了想就说:“若爹看完还这么说,那孩儿明年也给您专门写一折戏。”
“这还差不多。”庞太师这是没听到前半句,只把后半句记到了心里,他们父子俩说话间好戏已经开场。这折子戏呢,是顾青根据建昌县“女鬼杀人案”改编的,去掉了其中杨勇联合翠儿,苏氏等人为财杀人的片段,改为杨章氏,李婆和杨文昌是由齐二娘的冤魂来索命。再有顾青不仅写了戏文,还参与了整折戏的配乐编奏,妆容搭配,以及道具制作,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彼时宋朝的戏曲还叫杂剧,是从唐代参军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还没有发展出后来的昆曲,京剧等曲目,表演上多是木偶戏与影戏。
只那多没意思,由真人演出来才更让观者有代入感,故事才更有渲染力。看前半段齐二娘被流言所掩,被族人逼着自尽的故事,被回春班的伶人们演出来后,饶是一群大丈夫都是忿忿不平,而赵祯都愤怒的要丢茶杯就可见一斑了。
接下来,赵祯真把茶杯丢了。
因为已死的齐二娘化作的女鬼,在漫天红色烟雾中登场了。
其实吧,为了不让文武百官和官家被吓个半死,女鬼齐二娘的妆容还是很克制的,并没有像先前在杨氏祠堂里时,后面出现的那个没有眼珠子,脸上的肉还一块块往下掉,也就只是皮肤如纸白,脸上带着血泪而已。
只是配合着曲调,还有红色烟雾,就把可恐程度从三分,硬生生提高到了九分,生生把朝臣吓得心肝差点蹦出来了,而且绝对有人嚎了一嗓子。
庞太师:“!!”
庞太师脸白了好几分,尔后扭头去看他家的倒霉孩子。
顾青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茶,感受到他爹的目光后,就抬起头来歪了歪头,发出无声的疑问。
庞太师想锤他的心都有了,得亏他没有在自己的寿诞上来这么一出,不然就等着喜事变丧事吧。
顾青主动靠了过来,似在跟庞太师说悄悄话,可他的声音却称不上小:“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您有甚必要害怕的?”
说得好像谁要是害怕,谁就是心里有鬼一样。
这话儿在殿内那么一传,原本怕的要死要活的那部分朝臣们,顿时就嘴唇不哆嗦,改为在朝服下面哆嗦腿了。不,是纷纷摆出“我行得正坐得端”“我问心无愧”“我清者自清”等姿态,也不说要找借口离开了,而且为了更好的证明自己,他们还都继续大无畏的把视线转向戏台,继续看女鬼索命。
不就是生生把人吓死吗?不怕不怕。
不就是把人吓得马上风吗?这有什么。
不就是慢慢地把舌头给拽出来吗?子不言怪力乱神啊嘤嘤。
场面一度很哀伤。
可这只是一小部分胆子小如米粒的朝臣,更多的朝臣还是很问心无愧的看完了这出戏,看完之后就沉默了。他们很清楚这只是一出戏,考虑到这世上并无鬼神,那么在现实中这出戏的结果,就不会是那被冤死的娘子化作恶鬼复仇,而是停留在她被逼着自尽后的一幕:
她的婆母在家中仍旧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她给族中丢人,使得名声受损;那搬弄是非的婆子仍旧搬弄着是非,便是被人唾弃也不影响她过得有滋有味;还有族长他继续用旁的娘子或一生或性命,来维系着他一族的名声。
这样的事,都不能说是因为“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为每个宗族中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事,不至于是说拿家中娘子的命不当回事,但为了名声做出的事,有些是很难想象的。
历来如此。
文德殿里,赵祯沉默半晌后问顾青:“元英,你告诉朕那齐娘子并没有白死。”
这时候戏已经收场,朝臣们各回各家,赵祯把顾青叫到了文德殿,他脸色并不是太好,头一句问的便是这个。
顾青叹息了一声:“陛下不妨听听原本的故事。”
然后,顾青就把“女鬼杀人案”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赵祯。其实原本的故事也没好到哪里去,虽说作孽的杨章氏,杨文昌和李婆被杀,算是得了报应,可那是属于恶人收了恶人,和齐二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祯又沉默了一阵,他确实为齐二娘惋惜,但他也很理性的看待整件事。
真说起来贞节牌坊的出现,并非是为了逼迫守寡者不改嫁,也不是为了给宗族添荣光,而是因着战争纷乱,导致守寡者众多,而守节者少,这种风气不可取,得得到有效控制,所以才有了朝廷颁发贞节牌坊,再者也并非让宗族获取名声的一种手段。
又女子地位本就不如男儿,这也不是本朝就有的,便是前朝民风比本朝开放,可女子的贞节也被看得很重要。这在世人眼中都根深蒂固了,不说齐二娘,就是在常州府那采花贼案中,丢了贞节的小娘子们怕也是不好过,有的已自尽,有的被家人送到了家庙,再有原本订了亲的也被退了亲。
赵祯把自己的想法跟顾青说了,末了又道:“元英,世情如此,便是朕鼓励守寡者改嫁,可她们即便想改嫁,她们的家人,宗族恐怕也不同意,且她们本身也恐怕不愿意,在她们看来名节自比什么都重要。”这一点看双采花贼案中,那受到侮辱的小娘子本是受害人,却受不了自己受辱选择了自尽就知道了。
“陛下,臣知道想改变这种情况难于上登天,可不尝试又怎么知道呢?”顾青并没有摆出多愤懑或是多豪情壮志的模样,而是平平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但眼里的认真让赵祯看得真切。
赵祯沉思良久后说:“你让朕好好想想。”
顾青应允,他跟赵祯辞别出了文德殿。
等他离开后,赵祯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朕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说服呢?”一定是被先前那折戏给吓住了,这么想着赵祯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来压压惊,余光里就瞄到顾青原本坐的椅子上落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他的笏板。
赵祯“咦”了一声,走过去把那笏板拿了起来,翻开看另外一面,然后笏板上的字就从原本的墨色变成了红色,吓得赵祯立马就把它给扔了出来。
“庞、元、英!”
还能不能好了啊?
反正呢,这件事过后赵祯有好几天没有传召顾青到文德殿,而顾青他对此毫无波动,照旧上早朝,完了尽职尽责的去大理寺,等晚上再回太师府在他爹跟前尽孝(这个有待进一步商榷),周而复始。
赵祯:你赢了。
赵祯这官家当得多憋屈啊,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赵祯觉得宽慰的话,那——
更憋屈的事已经在路上了。
咳。
这话说来还得说起展昭得封“御猫”一事,当时赵祯是看展昭轻功使起来像猫,所以就那么随口一说,可谁让他是官家呢,官家随口一说也是金口玉言,所以展昭就不得不多了个“御猫”的名号。
又展昭在武林中名声颇盛,没用多久他入职开封府,并得封“御猫”的事就在江湖中传扬了开来。其他江湖豪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或羡慕或钦佩或不解展昭会入朝为官,还得到了官家青睐,可等这一消息传到了从洛河镇返回陷空岛的白玉堂耳中,锦毛鼠瞬间就炸了。
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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