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洁癖精加鞋控来说,不会有任何时刻,比眼下更让人抓狂的了。
江峙没有低头看,直挺挺地站着,小臂肌肉紧紧绷起。
清川道绿化面积高大70%,夜里空气清爽湿凉,那股由下而上飘来的呕吐物的气味,扩散开来。
对洁癖精来说犹如处刑。
沈都清也从未这么狼狈过。
她酒量还行,很小的时候沈岩就会趁林念君不注意偷偷用筷子沾酒喂她,成功把她培养成了一个小酒鬼,两人没少背着林念君在夜深人静的小花园一起喝红酒、赏夜色。
不是她吹,再来五瓶啤酒她也醉不了。
但……她现在宁愿自己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沉默是今晚的呕吐。
沈都清缓慢地抬起头:“我现在说我醉了,你信吗?”
江峙闭了闭眼,看得出在极力忍耐。
沈都清心想完蛋,他估计要跟她动手了。
她虽然吐完清醒多了,但神经被酒精泡了泡,有些麻痹,反应肯定比平时慢,而这恰恰是交手时的大忌。
尤其,江峙握着她肩膀的左手,简直要把她掐碎。
沈都清体会了一下这个怒气值的指数,非常中肯地判断,自己一定会被暴K。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都清灵机一动——
“哥哥。”
江峙霍然睁开眼。
沈都清手指捏住他的衣摆,小小地拉了一下,然后扭扭身体,努力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
“你饶了我吧。”
撒娇撒得得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江峙愣了数秒,随即露出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你抽什么风。”
因为太过嫌弃和震惊,甚至短暂地忘记了生气。
沈都清差点笑场。
妈的,果然是钢铁直男,竟然不吃这套。
不过他受不了的表情挺好玩。
沈都清继续恶心他,又拽拽他的衣服:“哥~哥~”
这个九转十八弯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调子……
江峙额角抽了一抽,沉着声音说:“沈都清,你再给我鬼叫一下试试。”
沈都清用力憋笑。
“哥哥,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峙忍无可忍:“滚。”
没一巴掌拍死她真的是看在她爸的份上。
高冷如江二爷,“滚”只是一句口头禅,此时当然也不是字面意思。
笑话,账还没算完,想滚去哪儿?
但沈都清立刻恢复正常语调,应了一声:“好的。”
半秒钟都不犹豫,转身愉快而麻溜地滚了。
“……”
瑟瑟秋风里,又只剩下一个黑脸的少年,和一滩致命的呕吐物。
从沈家到江家数百米的距离,江峙选择性失忆,不愿意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那双球鞋是他最喜欢的,刚刚到手不久,今天第一次穿。
很难买的限量版,就这样和身上的其他衣物一起,惨遭丢弃。
具体有多难买呢——这双废了,基本就买不到第二双了。
鞋的价格已经被炒到天价,愿意当冤大头的都是收集癖,给再高的价格都不会割爱。
况且,对一个洁癖精来说,二手鞋,等于垃圾。
三遍热水澡加一遍凉水澡,并未减轻江峙的烦躁,反而因为总觉得那股气味挥之不去,而更严重了。
刚才就应该直接掐死那个死丫头。
江峙赤脚从浴室走出来,只穿着一条睡裤,细碎的黑发上水珠向下滴落。
卧室开着窗通气,刚刚喷的半瓶香水,味道已经快被风散尽,那股子如影随形的臭味也终于消匿。
江峙烦躁的心情终于安定了几分。
随便擦了几下头发,把毛巾摔在椅子上。
窗户也没关,上了床。
今天没喝多少,连微醺的程度都不到,少量倒是有助于睡眠。
然而江峙躺下,阖眼,眼前不知为什么,闪过沈都清拉他袖子鬼叫的样子。
神经病。
江峙翻了个身。
“哥哥~”沈都清嘟着嘴眼巴巴看他。
江峙又翻了个身。
这个疯女人。
沈都清歪头趴在椅子上,黑莹莹的眼睛望着他:“你不是喜欢我吗?”
嘴唇红嫩嫩的,有点想亲。
江峙枕在枕头上,没动。
下一秒,她弯腰呕吐的画面忽然跳出来。
“……”
亲个几把。
江二爷把枕头从窗户扔了出去。
隔天一早,江小粲在外面疯狂敲门:“二哥二哥!”
江峙后半夜才睡着,困得很,换了个方向。
江小粲直接拧开房门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二哥,你怎么把枕头扔了?”
江峙没反应。
江小粲爬上床,凑到他旁边,对着他的脸大声说:“我帮你捡回来了!”
江峙被吵得脑仁疼,眼皮都没睁,抬脚把他蹬下去。
“哎呀!”江小粲气呼呼从地上又爬上来,把枕头盖在他脸上,“这是我送你的枕头,上面还锈了你的名字缩写呢,你为什么扔掉?你说!”
小屁玩意儿成功把他的睡意赶得干干净净。
江峙把枕头拿开,坐起来,捞过江小粲,把他的头埋在枕头里狠狠rua了一阵。
rua够了,放开乱扑腾的他,起身下床。
江小粲顶着一头鸡窝紧跟其后,喋喋不休地追问:“你为什么扔掉我的枕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脏了。”江峙懒洋洋地走进卫生间,挤上牙膏。
“哪里脏了?”
“心脏了。”
江小粲没听懂,生气地踢了一下江峙的小腿:“你的心真脏!”
被早起的鸟儿吵醒,江峙到七中时,时间还早,班里只有不到一半人。
沈都清比他更早,一副勤学奋进的好学生样儿,正在英文报纸。
抬眼瞧见他,抢在他前面开口,正经而官方地说:“昨天我真的喝醉了。”
眼神非常诚恳,让人觉得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罪过。
江峙短促地冷哼一声,走到位置上坐下。
沈都清从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他。
“赔你的。我查了一下那双鞋现在的价格,只多不少。”
她自己很清楚限量版的价值,尤其是别人的心爱头,所以道歉的态度很诚恳,“昨天真的很抱歉。”
江峙垂眸扫了眼那信封:“你们好学生出门都带这么多现金啊。”
“早上专程去取的。”沈都清说,“微信被你拉黑了,没办法。”
江峙有点不高兴:“早把你放出来了,你自己不会看一下?”
沈都清把信封收回来:“那我微信转给你。”
江峙没答,抱着手臂反问她:“你知道什么叫限量版吗?”
“知道。”沈都清对话如流,“我知道鞋是你的心肝宝贝,我还知道所有的限量版我能买到的你都有,不然我就另买一双送你了。”
她上道的态度让江峙很满意。
“那你就打算用这点钱打发我?”
“那么请问亲还有什么要求呢?”沈都清拿出淘宝客服的标准服务态度。
她今天就是一个大写的诚恳,但能怎么办,谁让她吐了心肝宝贝一鞋。
江峙靠着椅背,手腕往桌上一搭:“你毁了我的心肝宝贝,不得赔我一个心肝宝贝?”
沈都清为难了一瞬。
那双鞋到处都是售罄,她还问了几位收藏者,截至今天早晨只有两个人回复她,答案都是:No。
但也只有一瞬,她立刻捧脸歪头笑成一朵花:
“亲看我可以吗?”
江峙:“……”
沈都清眨巴眼睛。
“我也是限量版的哦。”
江峙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轻扯嘴角,一种洞穿一切的口吻:
“你挺有心机啊。”
有心机的沈都清没明白:“嗯?”
江峙的手指在桌子上哒哒敲出一串旋律,面上似笑非笑:“花式给我告白?”
沈都清沉默了两秒,问他:“你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峙轻哂,靠近她些许,嗓音压低慢悠悠地:“想做我的心肝宝贝?”
沈都清没来得及否认,他接着说,“想得还挺美。”
沈都清:“……”
她重新捋了一遍,终于跟上江峙的脑回路和逻辑。
这位大佬以为她在推销自己呢。
怪她。
沈都清深刻忏悔,没事瞎几把乱说什么话。
她吁了口气,再次摆出诚恳的态度:“那您想要我赔您什么心肝宝贝呢?”
江峙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施舍口吻:“既然你这么费尽心机想做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好拒绝你。”
沈都清微笑:“我刚才开玩笑的。”
江峙:“我没开玩笑。”
沈都清:“……”
OK,fine。
“请问您的心肝宝贝有什么岗位要求?”
江峙思考了一下。
沈都清还未等到他的答案,篮球队的张晖和几个男生出现在门口,叫江峙:“走了,训练。”
江峙起身,睇了她一眼:“回来再给你培训。”
运动会在即,体育委员开始挨个游说同学报项目,尤其是女生的项目,年年都是难题。
体委求到沈都清这儿,原本没指望她会报什么,毕竟女神届都是仙气飘飘不染凡尘的,比赛这种激烈的运动不适合。
沈都清跟孔嘉妮合报了一个双人项目,又被戚佳邀请一起报了4×100接力,然后对体委说:“最后有项目缺人的话,你再来找我。”
体委感激涕零地对她吹了一通彩虹屁才走。
江峙这一去就是一上午没见人,中午回来了一趟,下午又走了。
篮球联赛就在运动会后不久,训练的任务也越来越紧,这两天校队和隔壁五中的篮球队组织了友谊赛,他成了大忙人。
沈都清这个心肝宝贝刚上任就惨遭冷落,简直是求之不得。
早上的对话不知被哪位千里耳同学听到,很快就在班里传开了。
传言倒也不算夸张,只是说他们打情骂俏,互叫心肝宝贝,铁证如山绝对有奸情!
就连孔嘉妮听了八卦也信以为真,兴致勃勃来问她:“你俩行啊,进展挺快嘛。”
沈都清把限量版的故事告诉她。
孔嘉妮听完就沉默了。
预备铃打响,从沈都清这儿离开的时候,摸着下巴深沉道:“我总感觉你俩已经搞上了,但我没有证据。”
沈都清乐了。
“拜托,别人不知道,你天天跟我一块还不知道吗?我跟他有什么可搞的,每天互相掐架,看谁先弄死谁?”
孔嘉妮一脸机智:“正因为我天天和你在一块,才知道,”她哼哼两声,“你俩太可疑了,明着针锋相对,暗地眉来眼去。”
沈都清:“……”
好了,孔嘉妮也被传染,傻了。
不过好闺蜜就算傻了,沈都清还是对她不离不弃,傍晚放学,带她一起去买单车。
“你妈真的同意你骑车上学吗?”孔嘉妮问。
“同意啊。反正她只是想我看着沈霏霏,上下学有司机接送,不需要我盯着。”
沈都清蹲在一辆Nukeproof速降车前,细细打量,黑色车身带一点明黄色,很戳她的心意。
“不用跟沈霏霏一起上下学也好。”孔嘉妮说,“不过,她要是知道你要骑车,会不会又闹着要跟你一起?”
“她不会骑车。”沈都清得意地弯起嘴角。
这是她面对命运小小的抗争。
沈霏霏不会骑车这点,就像是绝处逢生的一线生机,就算以后都必须和她待在一个家、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上学路上能有一丝喘气的机会,也不错。
孔嘉妮鼓掌:“完美!——不过你上学用不到山地车吧?”
沈都清对这辆一见钟情,不以为意。
“我喜欢它。”
孔嘉妮又仔细瞧了几眼:“我怎么觉得和江峙那辆有点像?”
沈都清闻言低头看:“有吗?”
孔嘉妮发出别有深意的啧啧声:“连车都买情侣款的,还说你俩没事儿,哼。”
沈都清:“……”
孔嘉妮没说错,沈霏霏知道沈都清要自己骑车上学之后,有点不开心,晚上跑到她房间来问她:“姐姐,你能不能教我骑车?”
沈都清正躺在沙发上看课外书,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能。”
沈霏霏抿了抿嘴唇:“那你骑车谁教你的?”
沈都清悠闲地翻了一页:“爸爸。”
沈霏霏要是想等沈岩教她,距离下次他休假,至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
林念君也不可能,她从来不骑单车。
沈霏霏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闷闷不乐地转身要离开。
“等等。”沈都清叫住她。
沈霏霏以为她改变主意,立刻惊喜地转身。
沈都清放下杂志,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看着她。
“你想转去七中,我拦不住你,但我们先约法三章。”
沈霏霏皱眉:“你又想怎样?”
这话说的仿佛一直在找事的是她一样。
沈都清没理,倚着门框道:
“第一,自己该干嘛干嘛,不许缠着我。
第二,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总想着和我抢什么。我一直忍你不是因为玩心眼玩不过你,演戏演不过你,我只是不愿意对爸妈耍心眼或者演戏。
第三,别招惹江峙。他脾气很差,你要是惹毛他我不会救你。”
第三条,无关其他,只是沈都清太了解沈霏霏了。
江峙是她死对头的时候,沈霏霏都傻不拉几想抢,现在全校都在传他俩有一腿,到时候沈霏霏知道,恐怕又要起什么小心思。
不过沈都清说完,自己也觉得是白说。
沈霏霏离开她房间的表情,显然没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反正提醒已经到位,剩下的,看她自己的觉悟吧。
江峙可没有什么不和女生动手的绅士品格,沈都清从小跟他打那么多架,他没让过她一回。
说起来,他们俩的恩怨开始于沈都清五岁那年。
她有一个很喜欢的毛绒兔子,是林念君送她的生日礼物,宝贝到晚上必须要搂着才肯睡觉。
那年沈岩生日,家里客人很多,林念君招待大人,沈都清人小鬼大地负责招待小朋友,结果一会儿没留神,回来时便见她的兔子不知为何出现在江峙手中,还被生生拔掉了头。
当时他左手一只头,右手一只身体,毛絮满天飞……
而他一脸漠然地站在一片纷飞的毛絮中,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兔机器。
她最初对江峙的恨就来源于此。
当然,那天她怒发冲冠和江峙厮打在一起,用石头把他头砸破缝了三针,才正式打响了他们二人长达十二年仇恨的第一炮。
沈都清趴在床上,从微信通讯录找到“江二狗”,把限量版球鞋的钱转过去。
果然已经从黑名单出来了。
感天动地,江峙竟然会主动把她放出来。
沈都清忽然发觉,现在的江二狗,脾气真的比以前好多了。
翌日,是沈霏霏正式转去七中的第一天。
沈都清心情不错,比她早一步起床,早一步吃完早餐,背上书包把新买的山地车推到院里。
然后,一眼就看见,江峙跨着一辆车,百无聊赖地等在大门外。
沈都清眼尖地发现,他的车真的和自己的很像,一个橘色,一个黄色。
“……”
情侣款石锤了。:)
沈都清正纳闷他怎么在这儿,林念君从家里出来,向江峙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小峙也是骑车上学,我跟你江奶奶商量过了,以后你和他一起,路上有个人照应。”
沈都清内心叹气,这不是照应,这是送羔羊入虎口啊妈妈。
面上乖巧应声:“好的妈妈。”
她踩着脚踏慢慢骑过去,金老板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江峙穿了件黑灰拼色的卫衣,深色牛仔裤,单腿踩地,伸直的腿长得过分。
沈都清骑过去,吹了声流氓哨:“腿挺长啊少年。”
江峙瞥她一眼,拨了一下车把上自己安装的纯铜车铃。
清脆的铃声里,他拖着懒懒的调子说:
“对主人恭敬点,宝贝。”
“……”
沈都清车头猛地一扭,险些栽进绿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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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金老板(严肃脸):我觉得他们在**,但我没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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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提前啦,快表扬我!(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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