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机场的唐嘉年还在为行李发愁。
近百公里外的祁山里,却有人高兴得一宿难寐。
滂沱大雨一夜到天明,以这样的气势,唯一进山的那条渣土路塌陷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出人声。
谢行人高腿长,躺在一米八的单人床上还得加张铁皮凳才能舒展开腿。床板是有生以来睡过最硬的,在这样的环境,虽然疲惫但耐不住精神亢奋。
他意料之中失眠到天亮。
听见底下小院儿传出声,就借着雨幕中昏暗的天光摸黑起床。简单洗漱一把下楼。
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里多雨,这里的房子都飞檐翘角的。雨一落,聚成一道雨帘,哗啦啦把廊下与院子隔断出两片世界。
谢行这两年清瘦不少,毕竟身高在线,骨架子在那儿也不会往一百二下面跑。从木楼梯上下来时,踩得楼梯咯吱咯吱响。
或许是阴雨天的关系,声音比昨儿更甚。
他一出现在廊下,就吸引了院子里人的注意。
昨天接待他们的大妈正在往后屋灶膛里添火,院口的井边浸着脏衣服。她两边来回跑,听到声望过来。
一共就接待他们两名外来客人,男的俊女的俏,很难让人记不住。
大妈一看他只罩一件黑色冲锋衣,底下宽松的运动裤还卷着露小腿,连连皱眉:“哎呀,娃儿。你要生病的咯!”
谢行知道裴芷早上惯常喜欢空腹喝一杯黑咖啡。他来之前想得太简单,以为不管到哪,住个酒店总归会有咖啡机,实在不行他上外边买也行。
这会儿一点不敢抱此想法,只想着大不了借点热水,尽最大的妥协泡杯速溶。
刚张口,还没想好怎么说,大妈就热情拍腿:“是不是饿了的咯?早饭马上好,米汤就饼香得很!”
他对米汤没什么概念,音调上扬嗯了一声。
大妈像是接待过不少城里小孩,很明白他疑惑的点,笑得满脸褶子堆在一起:“没喝过?好喝!拍照的女娃儿要喝好几碗的,以前来我们这的咯,每天早上都要喝!”
裴芷爱喝?
以他对裴芷的了解,她早餐吃得很中西混合。空腹一杯黑咖啡,过后有时候吃点儿抗氧化的水果,有时候吃全麦面包。
最最放纵自己的时候,会尝几口小笼包。几乎不喝粥。因为她说糖分高容易胖。
他诧异挑眉,略有几分好奇地靠在门廊上。把自己憋得万分别扭,才道:“能跟我讲讲她之前来拍照时的事吗。”
他对她生命中所有不含自己轨迹的阶段皆存在好奇。
“哦……那女娃儿以前都是一个人来的……”
故事以此为开头。
只第一句,就让他欢欣鼓舞地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此时他完全忘了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唐嘉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看吧,她什么第一次都是我的,第一次带人出来拍照,也是我。
少年扬起的唇角格外吸引人。
大妈讲了一会儿,问:“娃儿,你俩——是那个不?”
对「那个」的定义很宽泛。
听在各人耳朵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谢行理所应当理解成了恋人情侣之类,而大妈问的时候,充分贯彻了好看的人好看起来千篇一律,丑的人丑起来各有千秋定律,越看越觉得他俩神似。
又追加:“是姐弟俩不?”
生生把谢行刚到嘴边的是噎了回去。他蹙眉,不大高兴:“不是。”
他咬着重音:“她是我女朋友。”
大妈明显不信,连手里的活儿都放下了:“你以为大娘我不懂你们城里的年轻人咯。你俩要是那个……”
她拇指对拇指弯了一下:“那还分开住哦。”
这事儿没法说理得很。
他倒是想住一起,谁知道你家这小几间还能有这么多空房。
眉宇间露出烦躁,他用舌尖狠狠刮了下犬牙,道:“吵架了。”
“真是一对儿?”
“真是!”
声音不自觉加大,似乎是要用音量提高气势增加可信度。
大妈若有所思唔了一声没再说话,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裴芷正是这个时候下的楼,见谢行站在楼下和大妈聊天实在是惊愕。
她把长发随意梳一把扎在脑后,下楼梯时发尾还在左右晃动。
几步到他跟前,问:“你被山里的妖怪附体了?起那么早?”
或许是还在和大妈赌气,谢行不自觉用小院儿都能听到的音量发牢骚:“想了你一晚上,没睡着。”
啪——
裴芷眼疾手快捂住他嘴,压着他往墙根挪,看向院里的唯一观众时笑得极其尴尬。
等把人连拖带拽压进墙角,她才放手:“公共场合再胡说,我打你。”
他垂眸,很惬意这样挨在一起的时光:“本来就是。”
裴芷懒得跟他争,只问他:“你后来给唐嘉年打电话没?通知他了吗?”
“没打通。发的短信。”
“他怎么说?”
谢行目光若有似无往她身上飘,一本正经地瞎编乱造:“他说那他就不进山了,祝表哥表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话听起来挺唐嘉年。
裴芷在心里记他一过,撑着墙根站直身:“不愧是一家人,你们做梦的水平都差不多。”
她下楼,是因为隐隐闻到从窗边透进来的米汤香。昨晚最后一顿在飞机上解决,到这会儿确实是饿了。说完头也不回往后院走,仗着和大妈相熟,讨早饭吃。
看今早的雨势,今天不可能再上山。
想着总得打发时间,裴芷边喝米汤边跟大妈商量,今天就拿着相机跟她后边,拍拍人文。
雨中的山村生活,拍出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裴芷工作的时候不容易被影响,对自己也格外严格要求。
雨天条件受限,取景是、采光也是。
为了防止镜头潮水,她还额外给镜头配了一块UV镜。采光受阻,拍景儿还好,拍人就不得不补光。
她人像拍得少,不代表拍得不好。
之前不接也是觉得麻烦,要上镜、多半穿得一丝不苟。她最是讨厌人戴领带,总能频频干扰她的注意力,继而影响水平发挥。
但偏生活化的人像照倒不反感。
这会儿拍着,条件反射吩咐身后:“补个光。”
闪光灯在活用中没有反光板来的灵活。一边是机器自我识别后进行调整,另一边是人为高亮细节。大可避免曝光过程中高光溢出的情况。
裴芷说完等了片刻也不见身后有动静,堪堪记起唐嘉年还在百里外的机场酒店。
她偏头看着谢行,勉强死马当活马医:“去我包里拿一块反光板。反光板知道么,就边上一圈儿黑、中间亮亮的、圆形的板子。”
谢行好歹也是拍过杂志封面的人,点头:“啊。”
他乐意给裴芷使唤,一点儿没少爷脾气,迅速找来反光板举着。
正朝上,光全打在了自己脸上。
裴芷看半天气笑了:“你是要我拍你么。”
“拍吗?”他反问。
咔嚓咔嚓连着几声,尽数落尽取景框。
“行了。”她打发,“先干正事儿。”
因为被冷落,谢少爷抿唇。一头黑发软趴趴搭耷拉着,从侧面也能看出因为抿紧而显得格外紧绷的嘴唇线条。
裴芷忍不住想笑,明明有看见却装作不在意。
她一边拍一边给他讲辅助技巧,远没有先前工作时那么严厉,倒像是借此机会安抚一头毛躁的小狮。
拍了一天景和人,因为之前谈恋爱时互相乱拍而通的半窍逐渐打开为一窍。
谢行低头替她整理着摄影包。
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不过这一天更可见得少了许多。
裴芷拱肩轻轻撞了他一下:“要不我再给你拍几张?”
他闷头继续整理:“你拍完别人才想到我。”
裴芷心说到山里不就是拍山村的景儿和人么。拍他,什么时候拍不好。还千里迢迢过来图什么。
她怎么想就怎么说。
说完再加一句:“要不要拍?”
“要。”
这次倒是干净利落。
裴芷偏爱他的侧颜,他自己也知道。到窗口逆光而站,问她:“这行吗?”
山间小村颜色寡淡,窗外笼着烟雾般的水汽,灰墙土瓦。他身上那几分肆意的少年气隐匿在昏沉沉的光线中。
从这儿望过去,昏暗天光勾勒出男人凌厉的线条,看不清眉眼,只剩轮廓。喉结凸起的那一段性感又迷人。
他适合明媚斑斓,也适合单一色调。
裴芷迅速按下快门,用动作代替回答。
落入取景框的每一张,都像艺术照。裴芷突然想起自己电脑里整个都是他的相册,有些失神。
短暂的出神很快被打断。
一串脚步声出现在身后,大妈见他们还在这儿拍照,万幸地拍了拍手:“你们在就好哦。”
“是有什么事吗?”裴芷扭头答应。
“女娃儿,大娘想跟你商量一哈。”
她放下相机:“好啊。”
“你看雨下那么大,底下堂屋漫水咯。一楼就不好住人,我想着家里几口人临时搬二楼去。本来也不打扰你们……”
裴芷心里隐隐冒出个想法,听到自己问:“然后呢?”
“二楼不是三间房嘛。”
一楼二楼各有三间房。
一楼漫水不能住,二楼她占一间,谢行占一间,照理还有一间。
大妈看裴芷像在沉思,颇有些不好意思,问道:“边上那间空房漏了水,我想着你们小俩口要是能搬一间。我这家里几口人挤挤也能过。你看——”
裴芷啊了一声,疑惑:“小俩口?”
“哎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城里人谈恋爱住一块儿的大娘我看得可不少。”她笑容隐晦,一副我绝对不往外说的表情:“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你俩吵完架没?”
“……”
裴芷愣着神,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吵完了。该搬回去了。”
“谢行。”
她懊恼地念他的名字。
“在。”
他原本靠在窗台上,边应着边跳下窗台,几步到她跟前,手臂轻轻巧巧往她肩上一搭:“总不能让大妈一家挤漏水的屋子吧。”
“哎哟——”大妈拍着手一嗓子吆喝,“你们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这场暴雨简直是为了谢行而下。
裴芷气得咬牙,见他唇角偷摸儿往上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没别的办法,她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
骂道:“你是谢敬腾吗!”
作者有话要说:遭到了工作的严重反噬。
前几天浪的跟狗一样,今天活儿全来了。
这章还是摸鱼摸来的,因为没有好多好多字所以跪在这里卑微发红包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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