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夏,天很闷,雨很多。
听说雨天容易遭遇邂逅,因为一场雨,有的人被困两端,有的人被迫相遇,他们提前进入了命运的轮转。
一般情感类鸡汤都会这么说。
但裴芷是不信的。
因为一场没崩住的大雨,她紧赶慢赶匆忙回家,于是碰上了被老裴带回家的陌生少年。
他穿着干干净净的套头T恤,带潮牌logo的牛仔裤。看似打扮得随意,其实连裤腿卷几道褶都万分讲究似的无一不在衬托着修长腿型。
如果没有那场雨,错开几分钟晚到家的话,或许就无知无觉地这么擦肩而过。
可那天,她偏偏就撞上了。
突逢大雨借了伞,转晴又遇上他还伞。
兜兜转转还得开车送人回学校,以及意料之外那顿共进的晚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顿晚饭。
明明和不熟的人吃饭会显得格外尴尬,但看着少年纯净的眼,拒绝的话好像就再难说出口。
既然决定吃饭,又不想面对尾灯连成串的堵车盛况,车子在下一个高架经由辅路拐出主干道,驶入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
裴芷眼观六路找车位,随口道:“还是我请吧,你看看想吃什么。”
对方没在谁请客的问题上做计较,只嗯了一声低头翻开手机,似乎是在研究附近的餐厅。
等她安安稳稳停好车,谢行点了一下屏幕,给她过目:“这家评分还可以,姐姐吃吗。”
裴芷只瞥到四颗半星的评分,随意点头:“我都行。”
位于商场顶楼一家叫慢生活的火锅店,很文艺地给店名加了后缀——闹市中的平静。
这家店主打港式花胶鸡锅底,好像为了契合店名似的,锅底沸得慢,出菜速度慢,连服务员说话都像开了0.5倍速,每说一句还微笑着侧头等客人反馈才继续往下。
裴芷真的怀疑这家店还能不能赚钱,以及要不是服务态度太好,就这速度或许会被暴脾气的客人怼死。
她在心里大约估摸了下吃完火锅的时间,别说错开晚高峰了,碰上店里人再多点的话,说不定能吃到夜宵点。
不过既然都坐在这儿了,本身晚上也没别的事,她很心平气和。并且看在对方年纪小,又是裴忠南学生的份上,还可以更迁就一点。
只是俩人之间找话题也是门学问。
她不了解对方,想必对方也不了解她。唯一共同话题除了覆盖在老裴这层交集上,一时之间找不到其他。
好在服务员很贴心,隔三差五来一趟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勉强带动了饭桌上的气氛。
除此之外,他们聊得确实很少,基本围绕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进行。
他坐在对面心无旁骛地涮菜,涮完用公筷先夹给她,再留给自己。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动作。间接聊两句。
他说:“和牛好了,姐姐尝尝看。”
裴芷还得客气回敬:“我自己来。”
“没关系,刚好顺手。”
以及——
“虾好了,我来剥吧。”
“不用不用。”裴芷不好意思地疯狂摇头,“我自己就行。”
“没事,我刚好戴着手套,我来吧。”
他此时确实带着一次性手套,手指纤长,骨肉匀称。裹在那一层透明薄膜里也能看出指节的美感。指甲边缘修得干干净净,圆润带有弧度。
对待细节都一丝不苟的人确实更容易得到他人的好感。
裴芷只看着他的手指,就不免觉得舒心。
她长这么大,从来不缺追她的男生。上大学时更甚,隔三差五就有表白的人追到宿舍楼底下。
有的人吧,表面看着光鲜亮丽,打完球后一身臭汗、头发耷拉紧贴头皮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幻灭。还有的人,看似收拾得妥妥帖帖,和舍友勾肩搭背往回走的时候嘴里讨论的是要不要回去洗搁了一周的臭袜子。
她不至于洁癖,但对挑男朋友的点很奇怪也很执着。以至于整个大学期间,一点谈恋爱的欲-望都没有。
现在隔着一张餐桌光看对方的手指,她潜意识就觉得对方应该是个特别讲究的男孩子。
不过听说才刚上大一,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去。
一旦心里铸起了年龄鸿沟,她就很难生出旁的想法,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装柠檬水的杯子,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思乱想。
于是后来回想起来,除了还记得对方极有耐心剥虾的样子,吃了什么,聊了什么,她全忘得精光。
陵城的雨还是那么断断续续、时不时来一场大的。
她上陵山采风时也因为突降大雨再次邂逅谢行。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自那次之后,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一下暴雨就容易想到某个小朋友。
当然,想起只是一瞬间。
很快就会被抛之脑后。毕竟人生的巧合不会时时刻刻上演,雨也不能和任何人划等号。
天气预报播报第二天有雷阵雨的那天,她取了伞才出的门。
雷阵雨来得很迟钝,一直挨到快回到小区才下起来。裴芷从车后箱取出伞,是上回借出去的那把,很普通的木纹把手长柄黑伞。
不知是不是还回来之后一直没再用过,伞褶被叠得工工整整,一层层严丝缝合,跟刚买回来似的崭新。
很少有男生会细腻到这种程度,裴芷忍俊不禁,再次想起话不多、表情也很淡的少年来。
她塞着耳机,正和江瑞枝打电话。
江瑞枝听她突然笑起来,狐疑:“怎么了又?我说什么了?”
“没什么。”裴芷拿起伞,转着伞柄在头顶撑开,说:“突然想到个人。”
“男的女的?”
“男的,不过你打住。没你想的那些,就是觉得有趣。”
为了防止江瑞枝发散思维,她又加了一句:“还是个小朋友。”
江瑞枝果然被带歪,以为她说的小朋友真是字面意思的小朋友,哦了一声没当回事:“哪家的小朋友,没听你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说不定以后也见不着,其实……也没有很熟。”
她聊着电话几步小跑,跑进楼道。
电话声在进入电梯间之后变得断断续续,信号微弱起来。两人像是习惯如此,整个电梯上行过程没怎么说话,一直到恢复信号,江瑞枝的声音才又传出来。
“到楼上了?”
“嗯,到了,缺的那张照马上发你。”
“行,也不是很急,你记得就好。”
华景园一户一梯,裴芷握着伞柄抖了抖,也不用怕妨碍邻居,撑开晾在过道上。
开锁进门,看见裴忠南在家打了个招呼,弯腰换鞋。一转身,动作愣在原地。
这一瞬间似乎和多日前某一天完美重叠在一起。
除她和老裴以外,家里还有第三个人。
少年穿着灰白色的宽松运动衫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或许是从听到开门声就看了过来,此时目光正一动不动落在她身上。眼神无波无澜,似一汪深潭,望不到底。
在与她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他轻点下颌微微扬起唇角,才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裴芷看到他与自己打招呼,才惊觉刚电话里讲的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着的少年又出现在了她家。
她也回敬般点了下头,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私底下因为个中缘由吃过饭,也偶遇过,但在老裴面前,她与对方似乎还不至于熟得需要互相寒暄的地步。不过丝毫没反应也说不过去。
她停在原地静思片刻,对老裴说:“您有客人啊?那我先上楼了。”
甚至没往客厅多看一眼,她踩着楼梯上楼,总觉得背后有道带着灼灼热意的视线。细想又觉自己多心。
只是觉得自从第一次碰面之后,好像总是时不时碰到那位小朋友,也不知道和老裴讨论什么专业问题,连家也来得勤了些。
老裴也是的,年纪越大越热心。
因为还想着要给江瑞枝发邮件,她没再想下去,把自己关进房间就没再出来。
楼下。
裴忠南打印完稿子递给谢行:“先印这么多吧。你倒是看得挺快。也没想到现在还有学生对新闻稿感兴趣。以前啊,我恨不得在后边用鞭子抽,学生都不爱看不爱背的。嫌这个无趣。”
“嗯,有点兴趣。”
少年说着懒懒掀了下眼皮,目光若有似无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转角处晃了一眼,收起稿子恭恭敬敬:“谢谢老师。”
老裴难得碰到一个这样的学生,特别热情:“还有什么事儿,说说,我这有的给你印。”
“其实——”
他顿了一下,“还挺多问题想请教的。不知道会不会打扰裴老师。”
“嘿,来都来了,就别客气。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谢行搜肠刮肚和裴忠南聊了很久,磨蹭足了时间,也耗尽了耐心。却听不见二楼丝毫动静。
似是有些失望,他望了一眼挂钟起身:“裴老师,我打扰得够久了。”
老裴仿佛刚从热聊中缓过来,诧异道:“都这么晚了啊。”
“嗯,那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了。”
“哎你怎么回?要不要——”
少年收拢手指,如松般默默站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就听下一句传过来:“我送送你。陪你打上车去。”
他抵了下腮,没什么表情:“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就行。”
临走时,谢行装作不经意扫了一眼楼梯口,依旧静静悄悄没动静。
于是转身带上大门。
楼下安静十分钟后,二楼终于传来慢悠悠走动的踢踏声。
裴芷半个身子靠在客厅挑高处的栏杆口,往下叫老裴:“您客人走了?”
老裴仰头:“啊,走了。”
“憋死我了,怕打扰你们。我都没敢下楼。”
“哟,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父女俩插科打诨几句。
她没心没肺地调侃,不知道此时另一边,谢行回到车上,靠进座椅后背缓缓闭眼。
没开车内广播,没打火点引擎,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在脑海里勾着裴老师家那位姐姐的轮廓,心口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躁动难耐。
手指往车斗里摸,摸到某个冰凉的金属物件。
拇指轻轻往上一推,火机发出叮一声脆响,一簇幽蓝色火焰反噬着车内的黑暗蹿了出来。
火焰与指尖的烟头相触,亮起一抹猩红,明明灭灭跳动起来。
烟将掉不掉地衔在唇边,他静静抽完半支,忽然摸出手机来打开朋友圈。
随手拍了张黑得分辨不清座椅还是靠背的照,仅对一人可见,发送:【天好暗】
半根烟的工夫后,他查看,朋友圈连个响声都没有。
于是第二条发送:【下雨了】
第三条:【怕黑】
第四条:【烦】
结果就是,通通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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