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寒冷。虽然是四十年后,但过年仍旧是和从前一样重要的节日,俞遥发觉最近送礼的人似乎多了起来,最近学校放寒假,连带着他们这个小区里的年轻人也多了。
“我们要这么早就买年货吗?”俞遥随口问道,“聂嫂子和余奶奶她们都提前一个月就准备起来了,我们家呢,你往年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还是什么?”
因为室内温暖,江仲林穿着件套头毛衣,正在慢腾腾地看一本书,听到俞遥的问题,他迟钝了一下才抬起头来,说道:“大多时候是我一个人,过年期间会有一些学生来拜年。我那个表哥也还在,他那边会喊我去过年,不过他那边孩子多,我不常去。”
俞遥听他慢吞吞地说完了,哦了一声,“那我们今年还是在家过年吧,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存好菜,多买点水果糖果点心之类的,万一有小孩子上门……现在应该还要贴春联的吧,我看到聂嫂子买了两盆小金橘挺好看的,我们要买吗,放在客厅里。”
江仲林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喜欢吗,那就买吧。”他往年没注意过这些,贴一副对联应应景也就差不多了,不过现在俞遥有这个兴趣,他当然也很高兴。
俞遥觉得有点不对,放下手里的电子书,看向对面安静看书的江仲林。
“你怎么了,今天从早上起来就有点没精神。”俞遥仔细打量他,“是不是生病了?”
江仲林好久才翻过一页书,有些迷茫地回答:“没有啊。”
俞遥皱起眉,起身走到他面前,试了试他的额头,顿时眉毛皱得更加厉害了。她二话不说,先去拿了温度计,给江仲林测了体温。
显示的是38.7,俞遥啧了一声,坐到江仲林面前,扶了扶他的眼镜,把温度计怼上去,“来,江先生,您看看这个温度显示,还坚持说没有吗?”
江仲林看了看,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合上书说:“我只是觉得有点没精神,没想到是发烧了,家里有药,我去吃两片。”
说完他站起来,拿着水杯去倒水吃药,那样子和平时去给她洗水果的时候差不多,对于自己的生病事实,老先生仿佛毫无自觉。
俞遥嘿了一声,回过神来,把温度计随手抛到沙发上,一把揪住江老先生的衣服。
“吃完药了没?吃完了?好,过来。”
她直接把人拉到房间,被子一展,人往床上一摁。然后一边调室内温度一边说:“鞋子衣服脱了上床休息,要是下午没退烧我就送你去医院。”
江仲林也没挣扎,他坐在床边脱了鞋子和外衣,又好好地取下眼镜,就和平时晚上入睡一样自然地躺到了床上,还安慰俞遥说:“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放心,我中午不起来吃饭了,你自己做点吃的,不然叫外卖也行,上次那家炖汤你不是说味道还可以吗。”
俞遥简直给这老先生气笑了,一屁股坐在床边抱着胸,“你有点病人的自觉,好好休息你的,还有心思担心我中午吃什么,我可是在哪里都能把自己照顾好的,你呢,怎么连自己生病了都没发现,烧到三十八度多你没感觉的吗?”
也许是看出俞遥皮笑肉不笑底下的火山暗涌,江老先生没敢再说话了,就躺在那看着她,有点可怜的样子。
俞遥受不了,嘴角往下拉,替他掖了掖被子,“快休息,好好休息!”
江老先生闭上眼了。
俞遥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见他没再有什么反应,起身去厨房倒了热水在江仲林的保温杯里,提到房间。她自己就拿着看到一半的电子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在这守着老先生睡觉。
可是她发现自己看不下去手里的电子书了,翻了两页后半点没记住自己刚才看了什么,忍不住去看床上的江仲林。他很安静。俞遥低头关闭电子书,找出自己常玩的游戏,可是玩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无聊,游戏也退出了,再次抬头去看江仲林。
这回他竟然是睁着眼睛的。
俞遥立刻就凶了,“怎么还没睡着?”
江仲林说:“你不用守着,就是有点小发烧而已。”
俞遥不管他,拿起一边的热水,“你要不要喝点热水再睡?”
江仲林:“你放在那,我渴了会自己拿着喝的,你不用管我。”
俞遥倒了杯热水出来,“我怎么觉得你生病了一点都不乖的?”
江仲林却突然笑起来,“你生病的时候才是真的不乖。”
俞遥被他这一句话引起了回忆。
两人结婚前,她是病过一次的,那会儿两人还在谈恋爱呢,江仲林还会客客气气地喊她的全名,送她回家,被她邀请上楼坐坐都会满脸通红地拒绝,好像她会对他做什么似得。
俞遥从小到大其实很少生病,但那年冬天实在太冷,她跟这小傻子约会,臭屁地穿了件漂亮裙子,结果浪过头,回家直接发烧病倒。她一般有事都找好朋友杨筠,那次病了本来也是打算找杨筠,谁知道头昏脑涨发个消息给杨筠,却发错给了江仲林,等她迷迷糊糊听到铃声从床上爬起来,江仲林已经提着药满脸焦急地赶到了她门口,大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多急,竟然是满头的汗。
那是两人交往后,江仲林第一次‘登堂入室’,不仅看到她乱七八糟放了昨晚没吃完外卖盒子以及酒瓶的客厅,还看到她扔在房间躺椅上的一堆衣服和内衣,而她晕乎乎地去开门时,根本衣衫不整。
那个形象有多糟糕,大概是她认识江仲林后最糟糕的一次。可江仲林完全没有注意那些,他焦急地上来就摸她的额头——这个人非常绅士,交往期间连牵她的手都不太好意思,这样主动地接触可以说很难得了。
发觉她确实发烧了后,他立刻就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找出药,又在她小厨房里翻出烧水的壶给她烧热水,让迷糊状态的她吃了药。因为生病,俞遥实在没力气折腾,也就没管那么多,头重脚轻倒在床上,都没管一个大男人在自己屋子里转悠。结果她醒过来后,看到江仲林鼻尖冒汗在给她打扫卫生。当然,她房间里扔了内衣的那一堆衣服他没敢动。
作为一个请假跑来照顾女朋友的男朋友,江仲林非常称职,表现优秀,可俞遥却不是个称职的好病人,一点都不配合。她不爱吃药,特别是吞的那种药片,怎么都吞不下去,烧稍微退了一点后,她恢复神智就怎么都不肯吃药了。江仲林端着热水苦口婆心的劝她,劝到热水都变温了她也不肯吞药丸子,把江仲林给愁的。
“真的,很容易吞下去的,你先喝一点水,把丸子放到嘴里,再喝一大口水,很容易就吞下去的。”
“不然,我给你示范一下?”他说完,差点就自己把药吞了。
俞遥觉得他像哄小孩子,也觉得自己有点丢脸,这才不甘不愿的吞了药丸,果然,并不顺利,因为吞咽太急给呛住了。江仲林抽纸过来给她擦呛出来的水,擦到她胸前,手都抖了,因为她没穿内衣所以某两个……非常明显。先前没注意直到这会儿才发现的年轻人一脸窘迫地缩回手,那种青涩又心动的尴尬表情,让她意外的记忆深刻。
后来她的病当然是很快就好了。很难说她后来同意他的求婚,有没有那次生病的原因——当你生着病很难受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在你醒来时坐在你床边,耐心的哄你吃药,他会包容你病中的任性,会让你觉得自己身上的难受他感同身受甚至更加难过,这种感觉会在人孤单的时候填满一些东西,能让一个习惯独身的浪子眷恋起自己曾经不屑的家庭。
俞遥伸手盖在江仲林的额头上。掌心的炽热像是当年那个青年的眼睛,那是看自己心爱女人的眼神,带着迷恋和缱绻的。现在这个江仲林,看她的眼神和以前并不一样,没有了年轻人那样炙热的迷恋,然而缱绻和温柔,却始终没变,甚至更加醇厚。
“你……”俞遥说了一个字,却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她想说,“你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不爱吞药丸子?”还想说“我生了病睡一觉就好不用吃药,但你不行。”可最后都没说出口。
隔了一会儿,江仲林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她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掌。
“我好歹不会拒绝吃药啊。”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俞遥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你这么温柔,要是你不肯吃药,我就会捏着你的鼻子把药直接塞进喉咙里。”她一脸说到做到的暴躁凶残。
“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发烧,每年冬天都要有这么一遭,我都习惯了,很快就会好。我说了,要长久地照顾你,我说到做到,你也要相信我。”他这么说,语气里有一种很让人信赖的坚定。
俞遥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那你就给我赶紧休息,好好休息,马上好起来。”
“好,马上好起来。”他笑笑,再次闭上眼睛。
俞遥看他的面容,想,他是不是往年冬天发烧生病时,都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坐在那看书,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发烧了。等到发现不舒服,他就这么自己吞两片药,然后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没人照顾他,也没人会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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