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武庙正殿。
殿中烛火摇动,身姿挺拔的紫发男子盘坐蒲团上,横剑在膝。
男人凝神观剑,光影聚在剑尖上,凝为一点星火,映得他眸中光彩熠熠。
香案上的铜炉里又燃起了炭火,酒香四溢。
沉眠的关山越蜷缩在他身旁,一身伤势尽复。
可少年人却眉头紧锁,不得片刻舒展。
忽有一条散发着绿芒的幽影,自男人袖中淌流而出,幽影面容苍老,满头霜发,正是扎根槐荫百年有余的古槐精魄。
老槐望向关山越的眼眸中,满是温和的暖意,只是他又不免有些忧心:
“关小子已沉眠两日了,也不知道何时能醒来。”
男人抬起头,微笑道:
“老槐啊,此乃这小子的机缘,你着什么急?”
老槐摇头道:
“就怕是那魔崽子伤了关小子的神魂。”
倏然间,忽闻一声清音,如寒泉击石。
却是一缕锐劲自关山越衣衫上泄出,与地砖相击。
关山越缓缓睁开了眼,眸中月色素净,莹莹润泽。
他此时神思未复,口中兀自呢喃道:
“春秋……”
旋即关山越抬袖平挥,袖中掌缘轻抚,洒出一痕刀光。
满堂烛火乍暗,唯见刀光清亮。
而紫发男人却觉那看似清越的刀光中,蕴含着极为深沉端肃的厚重气韵,仿佛是千载岁月长河奔涌而来,凝为此刀。
男人面上掠过一抹怀念神色,伸手捻住飞旋的刀光,叹道:
“许久不曾见过这一刀了。”
指尖用力,刀光破碎,洒在地砖上,浮动如水。
刀意被毁,关山越身形一晃,神思清醒过来。
一抹翠绿光影破空而知,关山越下意识地抬袖一揽,长袖晃漾如云,化去劲力,却是一枚酒壶。
关山越握着那酒壶,只听紫发男人淡然道:
“这都睡了两天了,终于醒了。看你那炉子里还有点,给你先装好了,这儿还有一炉新酒正在煮。”
关山越也不客气,仰头灌了口酒,双目微阖,享受气酒水入喉如烧炭,下胃暖肚肠的滋味。
抹了把嘴角,关山越放下酒壶,这才有了几分实感。
和梦中不同,这是无比真实,可以直接感受到的活着的感觉。
想到那场梦,关山越面容苦涩。
他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在梦中究竟死了多少次。
那青衣武圣看似温和谦逊,动起手来却也凌厉得过分,为了让他记住春秋刀意,那人不知斩了关山越多少刀。
男人单手撑在膝盖上,托起下颚,饶有兴趣地看向关山越。
“好小子,小小年纪便能与武神共鸣。”
然后他抬手一指身后那尊武圣神像,笑问道:
“是这位武圣化相指点于你吧。”
虽是疑问,男人语气却相当笃定。
关山越挠挠头,颔首道:
“确然如此,前辈也知这武神之事?不知这武神,究竟身处何处?既有如此神通,为何我从未听闻?”
其实关山越早有疑惑,梦境之中,青衣武圣称其为尊神,言语间满是恭敬。
而在他担任武庙庙祝之时,可从未听闻自家供奉这位武圣侍奉过什么尊神。
就连武神之名,关山越也未尝听闻,如此种种,实在由不得关山越不疑惑。
男人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
“在百年前那场魔劫中,武神便已然陨落。如今你所能见的,不过是武神的残存记忆。而那些武圣英灵,本是昔日诸多前辈留在肃正武殿中的烙印,如今也只剩些许残响。
至于为何武神之名不彰,则关系到当年的隐秘,恕我不能相告。”
残响?
关山越抬头,凝视殿中那尊武圣神像,良久不语。
男人看着他,又道:
“能接触到这份残存记忆,是你的机缘,当善加利用。”
关山越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他又看向男人,却不由自主地被他膝上那口古剑吸引了视线。
他认得出,那口剑是师父挂在古庙门口的压胜之物,师父曾吩咐过他,每隔一日便要仔细擦拭此剑一次。
男人注意到关山越的目光,他扬起剑,语带笑意:
“这口剑被你保养得很不错,算我王道然承你一份情。”
摩挲着清亮的剑身,王道然能感到这个年轻人在擦剑之时的凝聚的心神,这很好。
“关小子,你没事了?”
一旁悬空的古槐终于忍不住接口,关切道。
关山越这才注意到老槐虚弱的身影,他先是笑着向老槐挥手致意,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关山越问了个蠢问题。
“前辈与槐老先生相识?”
“老槐是荆老儿在南疆为我求取的伴生神木,因我转生之时出了岔子,才辗转来到北荒,在此地枯守百年。”
说到这里,王道然有些愧疚神色。
“是我连累他了。”
老槐却是笑呵呵道:
“能为公子护道,是老奴的福分。”
老槐这句话自然是真心实意,毕竟南疆神木一脉如此多精怪,有多少能跟随这样一位天才?
虽然它以精怪之身成就玄胎,可也不过只是达成了最初等的真种入法胎。
在这位两度冲入返虚境界,且是用不同修法成就返虚的公子面前,又算什么?
更何况他们神木一脉,只要立誓便是万世不渝,这也是为何他独独对关山越青眼有加。
关山越做人,同样恪守一诺千金的原则。
王道然摇摇头:
“百年道行消磨,真性濒临崩碎,算什么福分。”
他抬袖收起老槐,“回来静养吧。”
然后王道然又扭了扭脖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子,想没想过——为什么荆老儿要养活你,还教你一身武艺?天下真有如此好事?”
直面王道然那对锐眼,关山越瞳孔一缩,如锋刃加身,悬于顶上。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武道天才,甚至还身患离魂症,师傅为何要这样尽心尽力的栽培他?
从四岁那年起,老人的身影就一直在他的世界中,从没离开过。
自幼疏离人世,却又极为敏感的少年人拼命抓住这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可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如他所想那般美好,他又该如何自处?
关山越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真他妈矫情。
王道然只见他身形仰倒,双手抱头,哼哼道:
“那又能如何,是老头子先帮我的,我又没法选,只能报恩了。
“这辈子不够,下辈子继续。”
言语虽然轻佻,关山越神情却极为认真。
听到这个答案,王道然轻笑道
“认死理,倒也不错。”
关山越听出话里的调笑意味,只得自嘲一笑。
王道然又问道:
“小子,在冲关无望的情况下继续练拳,是什么感觉?”
关山越下意识蹙眉,在这座庙内点点滴滴的回忆,不由分说地冲入他的脑中。
每天清晨自心斋中醒来,稍微清洗一下,就揉着眼睛拉开拳路练拳。闲暇之时喝口酒,然后继续练拳。
打完十遍拳,入殿敬香,与师父对练直到中午。午饭仗着武者的强大体魄两口吃完,然后继续琢磨拳意招法,如何发劲,如何挪步。直到大日西沉,再以心斋之法锤炼心境。
一天就这样流逝,第二天再循环往复,这种没有丝毫波澜的枯燥生活,却让此刻的关山越这般怀念。
关山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拳。
“习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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