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一处巷子口,有位黑衣玄袍的中年人蹲在院墙上,浑似一条晒日头的老土狗。
他肩头还扛着一杆破破烂烂的旗幡,幡子深黑,丝线凌乱。
中年人摘下腰间水囊,凑到嘴边,却只能砸吧出一丝半点的水气。
晦气啊。早知道就不接这任务了,侥幸得手,也没什么油水。
何苦跑这一趟?待在洞府里,安心炼制本命神魔不好吗?
中年人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巷子深处,有个看了他很久的孩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端着一碗水走到院墙下。
孩子伸出手臂,将碗递出,嘟囔道:
“喝吧,一个大男人蹲在这里,不丢人啊?”
中年男人有些诧异,他翻身跃下院墙,接过那白碗后低笑道:
“嘿,那您老人家给咱说说,啥叫不丢人啊?”
孩子瞧见那人捧着碗,蹲在身前虚心求教的样子,只感觉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所以他双手叉腰,模仿着学塾先生的模样:
“老先生讲过,自力更生就不丢人!”
男人眯眼望向太阳,悠悠叹道:
“自力更生啊,不错,我很喜欢这四个字。”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
得到了男人的赞同,孩子故作正经地模样立刻绷不住了,他欢快地重复起来。
中年人将白瓷碗递给孩子,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四个字,以后多琢磨,先回去吧。”
孩子接过碗,兴奋涨红了脸,他还在为自己下定决心帮助陌生人这件事而激动。
中年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勾起嘴角。
深黑旗面上,忽有一道翠绿华光亮起。
微弱的苍老声音自旗幡中传出:
“没想到,你居然放他一条生路。”
中年人看着那个倚靠门边,一直偷偷向他们这里望来的女子,淡然道:
“是杀是纵,皆顺心意,不为魔性所控,才是魔道真谛。”
说完,男人的神情幽如枯井,又透出一抹奇异的邪性,
幡子中的古槐灵魄嗤笑一声:
“随手杀人献祭,也算是不为魔性所控?”
幽天泉真传弟子秦霄笑了笑,倒也不否认:
“所以我修行未足啊,可你呢?百年蹉跎,岁月消磨,前辈又是何苦做到这一步?”
古槐哼哼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魔崽子恁多屁话。要不是这九幽地泉,老槐我早就将你打得形神俱散!”
秦霄手腕一抖,旗面上黑气旋动,彻底将绿芒镇压。
他只是悠悠道:
“宗主盛情相邀,老前辈可莫要自误。这九幽地泉实乃宗主所赐,晚辈可掌握不好,万一一不小心失手,误伤了前辈不说,还要坏了宗主大事。”
突然之间,男人如遭雷亟,嘴角渗出血丝,心湖中那尊尚未成型的本命神魔,再度虚化几分。
秦霄一手攥紧旗杆望向武库那边,心中震动不已。
他那一粒随手布下的魔种,竟然被人彻底摧毁了,甚至连记忆不曾传回!
秦霄的身影骤然化作一抹深邃的暗影,融入地面之中。
——
“本想着拿了精魄就跑路,没想到还能有此收获。”
“李平远”双手负后,他歪着头,好奇道:
“能知道魔种,你小子也不简单啊?杀过魔门弟子?”
关山越回想起在北荒深处的那场历练,眼神微动。
“李平远”顿时了然。
“好像不比我杀得少啊,好家伙,有胆识!”
说到这里,他比起一个大拇指,哈哈大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豪迈。
打断他的,是一只拳头。
关山越的拳头。
少年人左脚一迈,脚尖重重跺下碾地旋动,一股翻浪钻劲从地起,带动胯转腰拧,最后肩送,拳出!
关山越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心弦紧绷,所有杂念皆收束为一粒芥子,拘在心湖中。
他根本没听“李平远”的废话,只是在暗中蓄势而已。
一记最平常不过的撑拳,却在这股整劲加持下,硬生生打出了长风破浪的凌厉气势,空气中啪地一声炸开,好似长鞭抽击。
“李平远”手腕拧动,刃翻寒光现。
两人之间,骤然挂起一条灿烂的弧光。
刀光斩破拳劲,却在关山越身前三尺处破碎,一圈深色涟漪荡开,纯白武袍飘荡。
关山越只是深吸一口气,脚步交替上前,再出一拳。
由于曾经多次在北荒深处游历,甚至亲手杀过几个修为不深的魔门弟子,关山越对这门魔种神通还算有几分了解。
被魔种染化的先天武者,罡气不会再有凝聚生机,逆反先天之后的至纯凝练。
而在先前那一刀中,关山越更察觉到,对方运刀时的凝滞与生疏。
所以关山越要做的,就是用最直接,最酣畅淋漓的暴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压倒对方!
一拳轰出,劲力激荡交错,震荡大气,带起浑如重锤砸落的沉闷声响。
“李平远”长刀一展,纵横来去的刀光充斥整间密室,刀劲奔走似龙蛇蜿蜒,吞没了关山越的拳劲。
而关山越不躲不退,凭借自身的强韧体魄,任由刀气透体。
热血浸透衣衫,关山越不动不摇,踏步如缩地,转瞬间欺入“李平远”的内圈。
关山越那只撑出的左臂屈起,变拳为肘,甩肘如拖刀,斩向“李平远”的头颅。
肘刀在李平远身前带起刺耳的切割声,最后停在一只泛着黑气的手掌前。
“李平远”勉力接下这一肘刀后,刀路再变!
纵横交错的纷乱刀光骤然凝为一刀,此刀浑如一抹飘淡的幽痕,直扑关山越面门。
只看这化繁而简的刀招,关山越便知道“李平远”绝非是不通武道之人,甚至此人的武道修为,可能更胜真正的李平远!
可他却甘心藏拙,只在最后一刻图穷匕见,斩出最致命的一刀!
“李平远”出刀之时,眼中满是淡然神情,似乎已经料到关山越的结局。
那一刀的残存刀气也在关山越体内忽然爆了开来,“李平远”这一刀竟然续上了先前那一刀,在他来不及反应前,狂猛袭来,沛不可挡。
锋刃当前,关山越猛地抬头,看着长刀劈顶落下,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避。
似乎即便是死,他也要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可下一刻,“李平远”就知道,关山越绝非是要坐以待毙。
因为关山越笑了。
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又怎么会笑得这样畅快,这样……
“李平远”忽感浑身一轻,他看到关山越缓缓收拳,也看到自己的长刀化作一地碎片。
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平远”怔怔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残柄,以及胸腹间忽然出现的巨大空洞。
他忽然感到很是茫然,眼看着此人便要被斩于刀下,为何……
他嘴角蠕动一下,浑身的血肉瞬间炸开,整个人四分五裂,鲜血喷洒,头颅滚落。
几片碎肉粘着关山越的脸,血水积在他眼皮上,眼中所见尽是一片血红。
李平远的身躯爆碎之后,竟有一缕黑气蒸腾而起,钻入关山越眉心之中。
少年只觉眉骨中恍如钉入了一根长钉,手足轻颤,几乎无法行动。
接着,关山越更觉浑身炙热,翻腾气血冲向颅顶,恍若整个人化作了一团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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