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崖下张网的慕容翊属下反应过来,纷纷跳入水中,大船之上也有水性精熟的士兵入水追击,大船之上反应最快的是萧雪崖,夺了身边护卫的弓箭,连珠箭追星赶月,顺着那一道肉眼难寻的痕迹嗖嗖而去,也不知道哪一箭中了谁,海面上很快就泛起一片淡红,随即被浪头卷散,等到游水的人赶至,水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这水性着实可怕,更不要说之前那片海面本就在萧雪崖军船的俯视之下,那人得先在水底潜上许久,呼吸绵长简直不似人类。。。
大海是绝路也是生路,这样跑了一时也无法去寻,铁慈只得登上萧雪崖的船,准备走海路赶往昆州,船上载着她的三千护卫,这回去昆州,就要以皇太女的身份,正式在燕南露面了。
南崖这里就交给萧雪崖处理,萧雪崖面无表情地站在船头看着那群试图向外闯的私军,目光像在看一群死人,铁慈只得道:“总管大人,燕南的这一批私军,孤是要收服,收服的,你可别一上来就给我全部整死了。”
萧雪崖淡淡道:“几千孤军,又生有反骨,还是燕南的军,殿下又何必上心,难道将来真要交给游氏姐弟?”
“只要燕南王府不过分,为表安抚,也为安定百姓之心,游氏姐弟这一代,孤会给他们留下尊荣的虚衔,偌大王府,总要有保卫的人。”铁慈道,“所以这一支未来的王府军,首先得被孤收服,总管可明白?”
慕容翊走过来道:“慕四不是随船来了么,我把他留下来,配合大总管处理这些私军和三大土司事务。我已和他面授机宜,他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山蛮子。”
萧雪崖淡淡道:“我大乾事务,何须你辽东插手?”
“你大乾未来天下之主,还是我的人呢。”慕容翊揽住铁慈,笑吟吟地道,“殿下我们走,君有忧臣子服其劳,这里的事就交给大总管咯。”
他像一个以色惑国的妖妃,脚不点地地撺掇着铁慈走了,雍容尊贵的殿下只来得及从他怀中挣扎着伸出手胡乱挥了挥,也不知道挥了个什么意思。
萧雪崖的目光从两人不分彼此的肩膀上拔出来,落在涛卷云生的海面上,目光久久不动,仿佛那一色深蓝的海,要比那两人好看许多倍似的。
……
大船绕宁山湾行百里,过角头、宁山、桐屿三港,在定孟府下船出港,之前得到消息的黔州诸官员已经在码头奉着太女仪仗悄然等候多时。
黔州先是被顾小小带领的查账队伍梳理了一遍,境内水陆道路发达的黄州上下官员直接被处理个遍,随后萧雪崖从水路入手,又将黔州上下篦了一遍,黔州首府大牢里住了一批军方官员,还有一批命运悬而未决,整日恐惧大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当太女终于终结了微服私行,正式巡查燕南,黔州众官员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只是随即就接到皇太女点召,点了好一批人让伴驾南巡,一众黔州官员有苦说不出,现在这时候跟着皇太女,万一燕南游氏父子撕破脸皮,皇太女的护卫定然只管太女安危,他们这些倒霉蛋岂不是要遭殃?不会公开撕破脸皮?可这一路去昆州还需走个几日,路上什么山匪啊,恶盗啊,随便来个几波,也够他们受的了。
因此各人都将护卫带得足足的,一路上充分发挥自己和燕南当地的良好关系,提前打探,四处交联,务必要保证这一路平安。
却不知这一路他们上蹿下跳,铁慈派出的九卫中负责搜集信息的护卫,暗中跟随,早已记满了小本本。
燕南也一副刚刚得知皇太女驾到的模样,定孟府知府率当地官员出迎,铁慈却没有在任何城池停留,仪仗也没有摆开,依旧是快马轻骑,直奔昆州。
那些一路跟着的官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一路跟在后头踉踉跄跄,却也不敢叫苦,更不敢掉队。这位说是南巡燕南,矛头冲着独霸西南的燕南游氏父子来,却人还没到燕南,就先把黔州来回筛罗了两道。
查账的顾小小和带兵的萧雪崖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却是一般地刀枪不入,前者查账如探囊,务必要将所有做得面平光亮的帐都给掀出里头的横平竖直来,从黄州入手,将周边几州官衙不正常的往来都顺藤摸瓜,扯出了很多和燕南有不正常往来的官员;后者杀人似取物,借着剿匪和行刺案,寻遍了黔州各地巡检司和卫所的错处,生生将黔州都司给拉下马来,在黔州做了两任都司的大员,还在牢里呆着呢。
黔州的官员中,大概只有新近得任凭云知府的庞端,真心实意地跟在铁慈身后,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必须得是个太女党,他是硬生生挤掉皇太女的外公,才平步青云的。
说到这凭云府知府的换人,也是众人更加不安的原因之一。皇太女看似和气,但是连自己外公都说黜便黜,诸位难道还敢自信自己在皇太女心目中胜过血亲不成?
听说谈家老夫人那一行,根本没能回到黔州,也不知道一家子去了哪里,曾经往来多权贵的四宜园,现在已经最快速度改成了学宫。
众官员知道谈家下场,都心中凛然,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极尽恭敬。
铁慈却只点了庞端跟在自己身侧,引得众人暗暗艳羡,都觉得这只鲇鱼先不说人丑,才学也不见得如何出奇,竟然就能入了殿下法眼,自己论才学不输庞端,论风姿气态更是强上数倍,如何就不能博太女一个眼缘?听说太女身边尽多美貌人物,太女也不过是花信年纪,自然喜那好颜色好人物,须知苦差也是良机,若能在这数百里路途中简在帝心,胜过之后辗转周折礼物送遍盛都。
官员向来心思活络,于是便有其中翘楚,人称“官子风流”的一位黎平府同知,年轻时候出名的玉貌风华,如今人近中年,保养得精致,正是兼具青年俊美和中年温润的好年纪好相貌,某日晚上,精心打扮了,抱着棋罐和在客栈里散步的皇太女“偶遇”,彬彬有礼邀请殿下“手谈一局”,好“阡陌井中见天地,纵横盘上议民生”。
人漂亮,话漂亮,风度漂亮,棋罐子里白子温润黑子晶莹,不抵这位俊美官员眼眸熠熠。
皇太女彼时正在院子里摘花,亲自挽得高高的袖子,抱着一个巨大的盆,仰头笑看着树上,官员抬头看去,却见花树间影影绰绰一条影子,修长轻捷,风一样地在花树上蹿来蹿去,所经之处,便有落花无数,在透明的风中一荡再荡,最终落入太女的盆中。
这花是燕南特有,花叶肥厚,香气暗蕴,当地人多有拿来做点心,日常这官员也见人采花,却没见过采得这般摇曳嚣张的,那雪白的衣袂荡漾间,满树如堆雪。
摘花人不负责任,就苦了接花人,皇太女抱了个大盆跟着跑来跑去,满树落花一朵不失,树上落花愈急,她便来去愈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看得官员眼花。
看着未免心中纳闷,这摘花人是谁?这么不知规矩的?不知道好好地摘,让殿下跟着跑?
铁慈日常并不和官员亲近,身边护卫们都是精中选精,经过严格调教,如今她的喜好习惯身边诸事,什么都传不到外头去,这官员急于讨好,将那邀请手谈的话儿又彬彬有礼说了一遍。
铁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一眼这位俊秀官员,大抵也就明白了这位打的是什么心思,只是她作为皇储,臣子们的一点心思还是要容得下的,当下就对上头摆摆手,示意可以停了,自己把盆交给赤雪,又接过丹霜递来的手巾擦手。
她意态亲切,官员心中狂喜,人一喜不免有些飘,一抬头正看见上头的人似乎有些生气,树叶翻动之间,忽然一枚青果向铁慈砸了下来。
铁慈哎哟一声,伸手抓住青果,发髻却已经被砸歪了。
官员震惊,现今居然还有如此骄狂人物!
急忙呵斥:“何处狂奴!胆敢如此怠慢贵人!”
树上簌簌有声,半晌探下半张脸,仅只半张,便看得这位自幼美名的官员心中一震,忽然觉得自己这“以色邀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轻狂了些。
铁慈笑道:“无妨无妨。”忽然头顶又一枚青果砸了下来。
这回铁慈抬手接住,在袖子上一擦,顺嘴啃了一口,想了想,才对官员道:“孤于黑白子之道并不见长,这手谈便免了,倒是方才摘了许多紫英花,厨房里打算做点香糕,你且在此处等等,稍后带些回去尝尝。”
官员大喜,急忙谢恩。想着这花殿下亲手所摘,所制糕点亲赐,这等荣宠,却又比做区区棋臣强得多了,当下深深一揖到地,却见皇太女抬头对树上看,笑道:“花摘好了,等你的糕呢。”
树上人懒懒道:“你先去把花洗了。”
官员更加震惊地看见皇太女真的颠颠地端着盆去洗花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树上,就见一人跃了下来,身姿轻闲,似那树上花随风卷落般,忽然就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只这么一眼,他便觉得仿佛被刀子从里到外剖过一层般,竟被看出十分的寒意和十分的自惭形秽来。
那人立在满地雪白淡紫的紫英落花中,一袭薄裳穿得随意,却连褶皱都似脉脉,连衣角都似揽风,微微敞开的胸口衣襟露一抹玉也似的肌肤,眼眸却如天水洗透的黑琉璃。
既妖又清。
官员这样场面上见惯美人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隐约想起之前远远见过太女身边跟着一位戴面具的高挑人士,一向和太女形影不离,想来便是这位了。
这般姿容,叫人忍不住多想,官员便探问此人身份,美人靠在树上,漫不经心地道:“我啊,我是殿下的面首。”
官员:“……”
一时真不知道是该震惊这位面首的坦荡,还是震惊于殿下的好色。
之前一直听说这位英明神武,看似温和实则风格铁血,一路行来这位的行事确实也颇能佐证,却未曾想这样一位爱惜羽毛,注重名声的皇储,于男色上头竟然如此把持不住。
美人面首斜睨着他,一脸无知地道:“这样看着我干嘛?咱大哥别笑二哥,你这半夜三更,涂脂抹粉地寻殿下下棋,难道不是想下着下着下到殿下床上去吗?”
官员心中一动,笑道:“兄弟你取笑了,在下一介五品官员,何敢向殿下自荐枕席?”
美人笑道:“睡觉便是睡觉,还看你官职几品?就好比我,不也是寒苦出身?我瞧你颇为俊美,应该是殿下喜欢的那一型呢。”
官员笑容更加和煦:“我自一见殿下,便心向往之,渴慕能得殿下垂顾。我也不敢想着长伴殿下身边,只是想着殿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我若能得亲近一二,此生便也无憾。还望小兄弟有以教我。”说着大袖垂下,袖底递过一块品质上好的玉佩。
美人也便毫不客气地笑纳,对着内院指指点点,道:“这年头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瞧着殿下对你其实甚有好感,不然何必邀你在这里等候吃糕?这分明就是暗示,暗示啊,你品,你细品。”
官员目光发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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