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七月末的时候,浪了一个夏天的沈爸爸沈妈妈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而且那个儿子刚考上大学,已经无聊得在家打了一个多月游戏了。
沈爸爸感到了一种和儿子谈谈将来的打算的必要。
沈爸爸问:“大学毕业了打算怎么办?
有考研打算吗?”
沈泽难以置信地问:“爸,你是觉得我适合读研究生还是怎么了?”
沈爸爸无法反驳:“……”
“那就是工作或者创业?”
沈爸爸揉了揉眉毛:“我和你妈想问问你,以后的打算,我们也好配合你,给你先铺铺路。
做打算要提前做,别事到临头了你才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
沈泽想了想道:“这些不劳烦你了。”
“我不适合做学术,这个你们应该能和我达成共识。”
沈泽道,“工作的话可能稍好一些,但我也不喜欢看人眼色……我已经快二十了,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们担心。”
沈爸爸悻悻道:“……那行。”
沈爸爸坐在沈泽旁边看他打游戏,沈泽也不避讳,打完一局就放下了手机。
沈爸爸不自然地道:“……阿泽,我觉得你是真的长大了。”
沈泽闻言笑了笑,沈爸爸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继他那一次拿着鸡毛掸子抽沈泽之后,头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情打量自己的儿子。
——他仍是那个沈泽,他的独生子。
可他却长大了,不仅是身量上——他仅从身量上,就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不再是以前那种稚嫩的模样,如今连带心智都成熟了起来。
沈泽突然说:“……不过我有个计划,确实应该和你们透露一下,也应该取得你们的同意。”
沈爸爸讶异道:“哦?
说说看?”
沈泽平静地说:“过几年,等我们都稳定了,我要和她结婚。”
沈爸爸那一瞬间沉默了一下。
夏天闷热的风吹拂窗帘,阳光落下来,沈泽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爸爸想都不想地回答:“……我不同意。”
沈泽拧起眉头:“你们又是从哪里学的棒打鸳鸯?”
“你这就误会我了,我没打算棒打鸳鸯。”
沈爸爸摸了支烟,啪嚓一声点了火儿:“顾家那姑娘我非常欣赏,你妈也喜欢,最重要的是你一沾上她,竟然也变成了一个男人。
我欣赏她能教会你什么是担当,什么是顶天立地。”
“……但沈泽,你现在太小,十九岁。
你现在连构建一个家庭的能力都没有。
异地恋也非常不稳定,我不希望你把话说得太死。”
沈泽不服地道:“我——”
沈建军打断了他,道:“沈泽,先过四年。”
“过四年,你只要能把她带到我面前。”
沈建军平静地说。
“你只要能做到,我亲自去和老顾提亲。
我说话算话。”
他想了想,又道:“——沈泽,关山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姑娘,我很欣赏她。
可你得把她圈牢了。”
——
沈泽那段时间总粘着顾关山,陪她玩,陪她逛,还陪着做羞羞的事情,他年轻气盛的,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后来抱着顾关山,在雨声中迷恋地亲吻她,沙哑道:“……野男人太多了,我要给你买戒指。
让那群野男人没法惦记你。”
顾关山困得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好……好呀。”
沈泽就带着她去挑对戒。
沈泽终究是个学生,什么卡地亚蒂凡尼——那里一对戒指动辄十多万二十几万人民币,顾关山看着那价格后面的一串零心里都发憷,也不想要那么贵的。
沈泽在柜台前看了会儿价格,嚣张地说:“不贵。
以后哥给你买。”
顾关山憋屈地道:“不用的,我不戴这种东西——”
沈泽:“我两年前不是说过吗?
顾关山。
我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
然后沈泽握紧了顾关山的手。
“我现在可能还给不起,但我都记得。”
……
他们最后买了一对铂金的素面戒指,在里头刻了两个英文字母。
沈泽非常不满:“凭什么G在前面?”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道:“凭我比你攻。”
沈泽:“……”
沈泽几乎从来不对顾关山说不字,这下就教育自己怎么说都是个大老爷们——女朋友干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让她高兴去吧。
他们的城市那几天犹如梅雨的时节,实为台风即将过境,那日子风大雨也大,像是夏日最后的道别。
步行街上行人寥寥,风将顾关山的裙子吹了起来,沈泽举着伞,走在顾关山的身后。
顾关山从天鹅绒盒子里头拿到戒指,仰头看了看,念道:“……G和S。”
沈泽以肩膀夹着伞,将那戒指拿在手里,在朦胧模糊的雨水中,捉住了顾关山白皙的手指头。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问他:“你们军训不让戴着戒指怎么办?”
沈泽随口道:“我挂在脖子上,不摘。”
他捏着顾关山的无名指,给顾关山套上小小的对戒,她手指头生得也漂亮,细长柔润,白得像块和田玉,套上戒指也漂亮,套无名指是订婚的意思——沈泽想。
“你都没说过爱我……”顾关山突然小声说:“沈泽,你如果在北大遇到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办?”
沈泽嗤地一笑,将那戒指转了下,随意地道:“还可爱的女孩子?
有个你就够我折腾的了。”
“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有二心。”
沈泽晃了晃自己那枚戒指,套在了手上。
那一瞬间冰冷的雨水和风呼地刮过八月初的街道。
他们的暑假仿佛已在尾声。
——
早晨仍阴沉着,窗外风很急,树叶在风里飘落。
沈泽对着镜子刮了胡子,又在脖颈处喷了些许运动香水。
把自己的头发一抓,穿了鞋出了门。
楼下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车,顾关山披散着头发坐在里面,前面坐着她的父母。
车里流淌着静谧的古典音乐,四季的《夏》。
沈泽开门,坐了进去。
他礼貌地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李明玉点了点头,说:“早上好。”
李明玉打完招呼,不无担忧地问顾关山:“东西都带齐了对吗?
电脑?
数位板?
去了之后先借住在学姐那里几天安顿自己的房子,那你给你学姐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顾关山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道:“准备好了,都在行李箱里。”
李明玉说:“冬天的衣服应该也带齐了……副卡也带好了吧?
护照,身份证……”
顾关山点了点头:“带好了。”
然后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磕在了前座上——刚刚语气还冷冷淡淡的,如今却偷偷地、调皮地对沈泽笑了起来。
沈泽也看着她,被那小模样逗得乐了。
顾远川开着车,离开了他们的小区,那些开着的花和草就此离她远去,那条满是流浪艺术家的文化街被他们丢在了后头,吉他声渐不可闻。
顾关山望向窗外,心想,下次再见到这个小区,就是一年后了。
顾远川娴熟地开着车,不自然地问他的女儿:“给你写的单子,带了吗?”
她说:“就是那个去沃尔玛买什么的单子是吧?
带了。”
顾关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扬了一下,上头是顾远川的字迹,他的那笔字长得和顾关山的字体极为相似,只是关山的字多了一分稚气。
孩子的字体总是难以避免地随他的父母,顾远川写得一笔凌厉的好字,他的女儿便也颇有其字的骨骼。
那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父活跃气氛一般询问了沈泽不少问题,沈泽一一作答,李明玉也不像一开始遇到的那般难缠。
他们那一路上像一对平凡的,送孩子出国的父母,那些伤人的事情于他们而言,都像是不曾出现一般。
他们的女儿却望着窗外,只对上沈泽时有点笑的模样。
那辆车驶过无垠的翠绿原野,风吹开了云层,现出一丝晴天。
车最终穿过机场高速,停在了市机场的国际出发口。
沈泽下车帮顾关山拿行李,她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巨大的拉杆箱和一个袋子一个书包。
沈泽将那箱子一拎,就皱起了眉头:“这箱子对你一个小姑娘来说太沉了吧?
有没有人去接你?”
顾关山去捞那个箱子,对沈泽笑道:“我哪有这么娇气?”
沈泽弹了她一指头,示意她别掺和,这是男人的场合。
顾远川将行李拖去托运,那些行李大约是超重了,他在那里花了不少功夫,回来的时候拍了一拍手,说:“……可以去安检了。”
——
“可以去安检了。”
顾远川想了想,又补充:“多留点时间总没错,别耽误了航班。”
他的女儿愣了愣,轻声道:“……好。”
沈泽看着顾关山的脸,那脸上没什么情绪,清清秀秀的,烟一样的漂亮。
机场窗明几净,巨大的玻璃映着茫茫村庄和了望塔,万顷的风穿过整个平原。
两年前九月的一天,顾关山带着自己的伤痛和希望,带着自己满腔的烈火和坚冰,带着理想,和不容打败的强硬——出现在了沈泽的世界里。
而他从那一面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小王子爱B——612星球上的他的那朵玫瑰,于是他给玫瑰施肥,以玻璃罩拢住了那朵娇气的玫瑰花。
那沈泽应当如何爱一只坠落在他的星球上的飞鸟?
沈泽说:“一路顺风。”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更多的话的力气了。
他看着顾关山湿润的、湖泊般的眼睛,远处是安检的黄线,那天走的人格外的多,黄线外排了一长串的队伍。
顾远川声音有些发抖地叮嘱她道:“在外不用给我省钱,没钱就问我要。”
顾关山疏离地说:“我花钱不多。”
顾关山说完那句话,笑了笑,道:“……那我走啦,谢谢你们来送我,我们明年夏天见。”
然后她背着自己的书包,挥别了自己的父母和沈泽,转身走进了安检的黄线。
沈泽目送她,顾关山走了两步,刚排上安检的队伍,却突然顿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沈泽——!”
顾关山带着哭腔喊,“沈泽!”
沈泽只愣了一瞬,顾关山就冲了出来,沈泽差点被她撞翻了。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死死地扒住了他。
“那地方那么陌生……”
“我得有……多想你啊。”
顾关山声音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憋着,不大哭出声。
风吹开云层,阳光洒进麦田,来来往往的人众多,那场合称得上众目睽睽,那些人里有行人有工作人员,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她的家人,可她丝毫不顾忌。
顾关山踮着脚,在机场的正中吻他。
沈泽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朵里尽是血管的咚咚声,下一秒他按住了顾关山的后脑勺,动情地吻了回去。
沈泽将如何爱一只坠落到自己星球上的飞鸟?
——他修补了飞鸟的翅膀,令她自由,令她无拘无束,令她不必停留。
这才是爱。
他们唇分,沈泽松开了顾关山,她看着沈泽擦了擦眼泪——这次的走得头都不回。
顾关山走得坚定不移,步伐坚定。
那姿态,犹如一个即将征服世界的战士,沈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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