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玦被佣人从院子里找到带到宴会厅的时候整个人都冻的有些发木,黑色的毛衣服被雪浸泡的彻彻底底,带着头发都在淅淅沥沥的滴着冷水。
他每走一步,都在光洁可人的地砖上留下黑乎乎的脏污鞋印。就连带着他的仆人,神色都有些不屑。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京城季家赫赫有名的污点,凭什么进门?就因为汪忻的一句话,老爷子可真够疼那个无法无天的汪家小姑娘的。
宴会厅里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气氛却安静严肃,见到佣人带着季明玦一路路过,各路名流贵胄表情可谓是形形色色。
但超大的主桌上,季家的人表情都很难看,冷冰冰阴沉沉的。只有汪忻一个人表情是鲜活的,眼睛是亮的,见到季明玦就兴奋的喊了一句:“小哥哥!”
季明玦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季风昌见到汪忻被无视,不悦的扫了眼浑身狼狈冷的瑟瑟发抖的男孩:“来了不会叫人么?”
察觉到了老爷子不开心,季东城急的连忙推季明玦:“干什么呢?赶紧叫太爷爷啊!”
“哼,他也配?”跟季东城一母同胞的季东航都是季家老三季卓阳的儿子,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家亲大哥的私生活不检点,闻言立刻轻蔑的一撇,在满桌子的尴尬中冷笑连连:“一个见不得人的野种罢了,也配进咱们季家的大门?”
季东城瞪了一眼季东航,脸色十分难看:“那来都来了,能怎么办?”
季东航反唇相讥:“还不是大哥你带来的,大过年的找晦气!”
季东城:“你还知道是大过年的......”
“行了。”季家的主桌离次席那些桌子相距甚远,所以说的再大声来往的宾客也听不见,只不过眼看着两个儿子快要吵起来,季卓阳忍无可忍的出声制止:“吵什么吵?也不嫌难看!”
两个儿子只好闭嘴。
“那个,爸。”季卓阳一家子因为季东城不检点都挺理亏的,他做小伏低的看着季风昌:“您别生气,都是我这两个逆子太不懂事了。”
季风昌不语,一双鹰隼样的眸子只低头看着季明玦,眼底暗暗的略过一丝惊讶。虽然季明玦七岁了,季东城也几乎每年都会把他带过来,但从始至终,季风昌都没有见过他这私生重孙子。
对于他来说,季明玦就是一个耻辱,一个仿佛在嘲笑他家风不严的污点。
然而今天见到季明玦,季风昌倒是有点吃惊于他小小年纪的不卑不亢,一双黑漆漆的双眼里仿佛凝聚着烈火冰河。在一屋子人不怀好意的围观中,沉着冷静的让人出乎意料。
“爷爷,他太不懂事了。”季东城看着季明玦死活不叫人,就低着头简直大为头疼,真想一巴掌扇上去。他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强笑道:“我这就把他送回去。”
季东城说完就扯着季明玦要离开,却被一声稚嫩的呼唤叫住:“三叔叔,等一下。”
汪忻趁人不注意,从高高的凳子蹦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的跑到两个人面前,她伸出手把掌心里一块包装齐整的布丁递到季明玦面前,笑眯眯的问:“三叔叔,我可以把这个送给小哥哥么?”
季东城一愣,连忙点头:“当然可以......忻忻真乖。”
整个屋子里,能全然心无旁骛的对季明玦散发一点善意的也只有这个小姑娘了,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做不到。
谁能不喜欢这种像个天使一样天真暖人的小姑娘呢?季明玦默默的盯着她,他看着汪忻甜甜的小脸,奶油瓷白的皮肤,挺翘的鼻尖上一颗小小的黑痣活泼灵动。半晌后,季明玦接过来她的善意。
被季东城领着离开这扇门的时候,季明玦还听到季明贺隐隐约约的声音:“忻忻,你理那个垃圾干嘛......”
垃圾,从他开始记事开始,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垃圾’。季明玦下意识的不想听到汪忻的回答,脚步踉跄的匆忙走出去。他不自觉抓紧的双手轻易就把那块布丁捏的稀碎,回家才发现一掌的甜腻。
季东城把他扔在家门口就走了,冰天雪地里,季明玦慢慢的把脸颊上的鞋印擦干净了才进去。几个小时前,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季明尘小牛皮鞋踩在他的脸上,傲慢的笑着警告他:“你他妈也好意思来我们家?你和你那个贱人妈就应该一起去死!”
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季明玦沉默的挥手还击,然后被季家那群兄弟联起手来收拾的更惨,周而复始。
每个人都喜欢春节,期待着年节时分的热热闹闹,只除了季明玦和他的母亲。季明玦讨厌几乎每一个节日,国庆节,中秋节......因为从四岁起每逢这些节日,他几乎都要在季家大院的门外站上将近一天,冰天雪地的渡过。回到家,妈妈又会抱着他哭的涕泪横流。
如果有的选择,他真的不想姓季,永远不想踏进那座大院。
……
“忻忻,以后去季爷爷那里,不许提起那位脸上有疤的哥哥听到没有?”
一回到家里,宁梦就对汪忻严肃的嘱咐着,后者侧着头,十分不解:“为什么呀?”
她这么小解释什么也不会懂的,宁梦简单粗暴的又重复了一遍:“反正就是不行,忻忻今天为什么非要跟那个哥哥玩呢?季爷爷家里那么多帅气的小哥哥。”
“妈妈,那个小哥哥和明贺哥哥玩游戏的时候,被他弄的流血了。”汪忻想起自己看到的场景,笨拙的重复着,又以己度人的认为:“妈妈,上次我削铅笔把手指划了一个小口都可疼了,哥哥流了那么多血,也没人给他呼呼。”
‘呼呼’是宁梦哄女儿的方法,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汪忻嘟着嘴唇模仿她吹自己手指头的可爱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忻忻,听妈妈的话,季爷爷他们......不喜欢那个哥哥,你总说他的话季爷爷会生气的,明白么?”
不喜欢?汪忻一愣,她的小脑袋瓜容量有限,但经过妈妈一提醒,她才发现季家那些哥哥对那个男孩的态度,确实和自己不一样,而且还把他弄的流血了。而且明贺哥哥还管那个哥哥叫垃圾,汪忻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垃圾这个词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宁梦见女儿不说话,权当她听进去了,欣慰的拍了拍她的圆脑瓜:“记住了吧,真乖。”
汪忻咬了咬唇,没说话,低垂着的小脑瓜萦绕着一股浓浓的失落——她感觉那个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人还是挺好的,为什么季爷爷他们讨厌他呢?
之后几次去季家,季爷爷陪着她玩跳跳棋的时候,汪忻都想问那个哥哥,可想到妈妈的嘱咐,又闷闷的把凑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妈妈说了,提到那个哥哥爷爷会不开心,汪忻不想让一向疼她的季爷爷不开心。
于是她就常常和跟她年纪相仿的季明言一起到后院玩,总想尝试着再次偶遇到那个疤痕男孩,但很遗憾,那个男孩没有出现过。
只有她和季明言两个奶娃娃坐在长廊古色古香的红木椅上,一人一个棒棒糖的舔着。汪忻终于忍不住问旁边的季明言,声音也奶声奶气的:“名言哥哥,上次那个脸上有疤的哥哥为什么不来了呀?”
“他?忻忻是说季明玦么?”季明言比汪忻只大了一岁,但在季家这种环境中成长情不自禁的就装小大人。嘴里还含着糖呢就学哥哥们的冷笑模样:“我大哥说他是外面的野种,是我三叔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当然不能来我们家了。”
野种,这是什么东西?汪忻想着这个问题,感觉嘴里的棒棒糖它突然就不甜了。
直到后来长大了一点,汪忻才明白‘野种’和‘私生子’这两个词的含义,才明白这个时候总想在季家大院里寻找季明玦身影的自己多么可笑。
小孩子的思想来去都快,没过多长时间,汪忻就差不多把季明玦这个浑身萧索寒气,冷冰冰的疤痕男孩忘记了。照例天天和院里的小朋友天天结伴去幼儿园,没事就去季家陪季爷爷季奶奶。
直到大半年过去,中秋佳节那一天,宁梦带着汪忻去给季风昌送月饼的时候,汪忻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忘了这个小哥哥。
男孩个子长高了一点,穿着单薄衣衫依旧站在季家大院的门外,脸上还是那种近乎麻木的面无表情。对于来来往往的人流视若无睹,小小年纪居然达到了一种冷漠的不近人情。
然而汪忻根本看不出来这些,她见到季明玦就眼前一亮,惊喜万分的叫道:“小哥哥!”
然后她迈着小短腿‘蹬蹬’两步就跑到了季明玦面前,速度快到宁梦都来不及伸手拦。季明玦正神游天外的想着什么时候能熬过这次的‘罚站’,面前就猛然出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定睛一看,正是大年初一那天见到过的小女孩。
“小哥哥。”汪忻一身水绿色的小裙子,露出来的小胳膊小腿都白花花嫩生生的,柔软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小花苞的模样,侧头甜甜的对他笑:“好久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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