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个人,若是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会做到。
她也想白头偕老,可是他说不出,听得生死不离,她竟然也觉得,并没有什么。
他们两个人握着手,一路走出城外,叶尘想了想,终于道:“东陵,要不,你还是不要当泰山府君吧。”
东陵笑了笑:“少华同你说的?”
“嗯。”
叶尘垂眸,应声道:“听说,这样会好点。”
“其实,”东陵面色平静道:“也没什么区别吧。除了我所在的东极宫,这世上哪里不被俗世因果所沾染。有**,便又恶,有了恶……是不是在冥府,又有什么区别?”
“那,”叶尘抿了抿唇:“你就呆在东极宫呢?”
“一辈子不出来吗?”
东陵看她,叶尘微微一愣。
一辈子不出来,其实,这也是变相一种软禁。
东陵为了天下苍生以自己为容器禁锢了魔神,如今还因此将他软禁……
这话叶尘说不出口,东陵却是笑了。
这样的犹豫让他欢喜,他温和出声:“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只是,”他抬手抚上她的面容,声音温柔:“我舍不得你。”
叶尘呆呆抬头,有雨丝落在她的眼里,她眼神干净得仿佛像一个孩子。
东陵看着这个人,觉得自己用尽一生保护的,是有着这个人的天下,是如这个人一样的苍生,他便觉得,哪怕是死,他也甘之若饴。
很多东西他不会告诉她。
比如当年他曾经多喜欢她。
又比如,他不怕在东极宫独自修行,他怕的是,一旦他提出要辞去泰山府君的位置,天帝必然察觉他身体里的封印有异,以天帝的铁腕手段,怕对叶尘不利。
他这样珍视这份感情。
他明知这不理智,不应该,他将私欲置于天下苍生之前。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太想拉住她的手,他太想陪伴她。在下雨时去给她送伞,在天凉时为她加衣。
这是他千万年从未有过的幸福,这千万年,他永远执剑挡在天下苍生之前,于是他忍不住想,能不能让他放纵一次?
让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与自己爱的那个人,携手游逛山水之间,不问苍生奈何。
叶尘无法知道他心里压着那么多的东西,她只是陪着他,无条件相信他。
她始终想,东陵一定有自己的办法。然而她不敢深想的是,也许东陵也没有办法,可对于她这样一个妖物化形的神仙,她没有那么多的责任抱负。这天下苍生和东陵之间,她见不得东陵为了他们,被永远困在东极宫,孤单至死。
两人没有举办成亲大典,可是东陵走哪里都带着叶尘,仙界自然知道,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帝后。
两人一起走了很多地方,东陵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副高冷模样,只是他有时候开始控制不住自己,让眼睛里染了血意。
他向来不愿意让叶尘见到他这样子,每次心中暴躁便会提前离开。叶尘也知道他那样高傲的人,决计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落魄的模样,可叶尘也担心他出事,便每一次都远远跟在他身后。
一开始东陵也就是一瞬间的不清醒,后来不清醒的时间开始加长。
东陵意识到自己不太能控制不清醒的时间后,便请少华用千年玄铁造了一个手铐脚链。
他发现自己暴躁的时候,就自己躲到附近见不到人的山洞里去,画下阵法,用这手铐脚链将自己栓起来。
叶尘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陵时,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时候东陵完全没有意识,眼里一片血红,拼命想要朝着她冲来,可那铁链子拴在他身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叶尘看着那高贵出尘的人仿若牲畜一样被狠狠拴着的样子,整个人眼里都是眼泪,她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不说。
她想,东陵一定不愿意自己看到他的样子,所以她转过身,走到外面,守在了山洞外。
她听着里面类似于野兽的嘶吼之声,觉得心里仿佛是被利刃翻搅。
等里面再没声音了,叶尘用神识查探东陵清醒,她再迅速离开,回到最初分别的地方。
东陵永远能把自己打整得干干净净,再风光霁月出现在她面前。她假装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笑眯眯道:“东陵,你是不是背着我偷人了?”
东陵赶紧上去握住她的手,表着忠心:“夫人美艳至此,东陵眼中再无他人。”
东陵每一次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可是他不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叶尘不敢带着东陵去远处,每一次东陵觉得自己控制不住邪气,他将自己关起来,叶尘就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人的声音,一言不发。
有一次叶尘发现东陵声音有些奇怪,她忍不住进去,就看见东陵在拼命用自己的法术在伤害自己,叶尘焦急冲上去,握住东陵的手,怒吼出声道:“放手!”
东陵没有管她,他眼中一片血红,可叶尘却还是从他眼里看出痛苦和哀求。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内心尖锐的疼,她突然觉得,宁愿这些伤口全落在自己身上。
她按住他的手,可东陵哪里是她能按住的?于是她改为扑上去,死死抱住他。
他的术法落在她身上,然而只是一瞬间,东陵便反应了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清醒,叶尘察觉到,抬头看他,然而东陵却又很快陷入了狂躁之中,只是这次他没有自伤,反而是克制住自己,发出类似于野兽痛苦时的呜咽声。
眼泪从叶尘眼里落下来,她抱着他,捧起他的脸,亲吻着他。
她的眼泪和他的混在一起,他的动作很焦躁,她知道这件事似乎能在某种意义上帮着他尽快清醒过来,她不说话,被动承受着他的一切。
他压着她,这次他仿佛是知道她已经看见了他,他肆无忌惮,他如同一只不知节制的兽类,一次,又一次。
她觉得疼,却一直咬着牙,没有言语。他的指甲尖锐锋利,划过她的肌肤,鲜血流出来,刺激着人躁动着的**。
他啃咬上她的肩头,血液灌入他的口中,让他有片刻安宁。
不知晨昏,不知昼夜。
等东陵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叶尘在他身边,早已昏了过去。
她身上都是伤口,身下也狼狈不堪。东陵静静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他突然知道,这个姑娘,大概是知道的。
他以为他躲得够隐蔽,做得够好,可是这个人却聪明至此,早已察觉。只是她顺着他,他不愿让她看到,她就假作不知。
这是一种到了极致的聪明,体贴又温柔。
东陵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真正的清醒。
他想,不该这样的。
他不该伤害这个人,不该明知道可能伤害,还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他解开了自己的手镣脚镣,抬手用术法拂过叶尘身上所有的伤口,抱着他回了房间。
叶尘迷迷糊糊睁眼,察觉自己在他的怀里,她抬手拥抱他,温柔道:“你醒了?”
东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沙哑着声道:“对不起。”
“没事,”叶尘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喜欢的。”
他的一切,她都喜欢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信了。他知道叶尘是多怕疼的一个姑娘,哪怕是叶子在手指头上划过的伤口,她都能叫嚷半天。
东陵没有说话,他将她放在床上,同她道:“好好睡一觉吧,嗯?”
说完,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叶尘一把抓住他,握着他的手道:“你要去哪里?”
“我……”
“说实话!”
叶尘提高了声音。东陵垂下眉目,许久后,终于道:“东极宫。”
“什么时候回来?”
东陵没说话,叶尘便明了了:“不回来了是吗?你打算一个人,一辈子守在东极宫里,是吗?”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叶尘直起身来,抱住他:“你总得学会控制你自己,你不可能在东极宫待上一辈子。”
东陵垂下眼眸,感觉后面人拥抱住他的温度。
叶尘忍不住哭出来。
她忍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她看他日日夜夜守着这么却不能言语,可从未有一刻,让她这样委屈过。
“你去东极宫了,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他们不敢。”东陵声音沙哑,慢慢道:“少华们会帮着你的。”
“我想你了怎么办?”
“那你就来东极宫看我。”
“我一个人寂寞怎么办?”
“我会让少华陪你。”
“我心疼你怎么办?”
这话东陵终于接不下去,叶尘收紧了臂膀,让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我一想到你一辈子就困在那一个地方,神仙一辈子多长啊,千年万年,你永远只在那方寸之地打转,我心里就疼。”
“我一想到你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于你还救了天下苍生,却要是这个结局,我的心里就特别疼。”
“东陵,”她仰头看他:“你学着控制他,学着不伤害我,好不好?”
“不要一开始就放弃,我等不了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遥遥相望,她做不到。
东陵心里微微一颤,离开的念头消散下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念头在叶尘的言语里,烟消云散。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拒绝不了她任何要求。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记得,以后我被魔神占据身体的时候,别靠近我。”
“该是你记得,”叶尘仰起头来,露出笑容:“看见我的时候,记得醒过来。”
东陵回头瞧她,她面上刚哭过,笑容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让他怜惜又喜爱。他抬手抹过她的脸颊,忍不住道:“真丑。”
“那真可惜,”叶尘啧啧了两声:“你媳妇儿就这样了。”
“也挺好,”东陵故作沉思道:“你长得这样丑,我长得这样好看,也算是互补了。”
叶尘推了他一把,东陵将她捞入怀中。
他静静抱着她,他有那么多话想说,然而在怀中人被抱紧的瞬间,他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
后面东陵再觉得狂躁,他也不避讳叶尘,当着叶尘的面布下阵法,让叶尘将他铐起来。
叶尘不走,他看着叶尘,觉得有些无奈。
最后,他只能道:“转过头去。”
叶尘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她便听到身后的咆哮声。
她也不觉得害怕,就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已经是野兽一样的男人,然后她抬手脱了衣衫,走上去,拥抱住他。
**混杂着杀欲,她全然不反抗,只是温柔的、用力的、信任的抱住他。
好几次他差点杀了她,却都停下手来。
等东陵清醒的时候,他再不敢碰她。
叶尘悠悠醒来,看见东陵坐在在角落,他低垂着头,仍头发遮住脸。
她撑着自己起身,想去拉他,然而他却提前一步,仓皇退了开去。
“怎么了?”
叶尘有些无奈。东陵终于抬眼:“你不该来的。”
“你没杀我。”
叶尘平静开口:“你认得我。”
“你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东陵捏紧了拳头,颤抖道:“你难道还要告诉我,你喜欢?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尘,”他看着她,冷静道:“我这个样子,你该离开我。”
叶尘没说话,她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为无数人敬仰的人。她垂下头,抬起手,按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前胸。
“东陵,”她声音温和:“我很疼。”
“我为你上药。”东陵一听这话就着急了,忙向前赶来。然而在刚到叶尘身前,便被叶尘握住了手,她握着他的动作很轻,可他却不敢挣扎,叶尘瞧着他,眼里全是怜惜:“我一想到我的东陵变成这个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特别疼。”
“他该是全天下最相信自己的人。”
她抬手拂过他的发,神色温柔而坚定:“他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该从不惶恐,从不惧怕,他该睥睨众生,供众人仰望。”
“所有不可能在他手里变成可能,他的世界里,想要什么便去拿,想做什么便去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魔神折磨得惶恐不安。”
“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呢?”
她认真看着他:“我一直信你,你一定不会伤害我,你一定能控制住魔神,为什么,你却放弃了自己呢?”
东陵没说话,他看着他,感受着手下的温度。
许久后,他终于道:“因为,我也心疼。”
“看着你受伤,我不敢相信我自己。”
“可是我没骗你,”叶尘拥抱住他:“在你身边,我很喜欢。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我和你一起面对的,我都觉得无所畏惧。然而你不在,这条路,我便走不下去了。”
东陵无法给出回应。
他突然觉得,推开这个人,都格外残忍。
然而又有莫大的勇气涌上来,让他充满了勇气,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是真的能做到的。
他能够控制魔神,甚至于有一天,他能彻底战胜它,掌控它,乃至消灭它。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绘制了一个符咒,然后转身拉过叶尘的手,将符咒印在她的手上。
叶尘不明白这是什么,东陵耐心解释:“若有一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你就用这个东西……”
他抬眼看她,认真道:“杀了我。”
叶尘愣了愣,东陵教会她口诀,慢慢解释道:“这是刻在我心头上的一道咒,如今我已将魔神与我炼化为一体,若我身死,魔神则会一同消灭。若日后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
东陵弯了眉目:“我就把命交给你。”
“不会有这么一天。”
叶尘低头道:“不会的。”
东陵也没说话,他将她抱进怀里,什么都没多说。
后来的时日,他没再让叶尘离开,再一次不清醒的时候,叶尘依旧在他身边。
他拼命试图唤醒自己,拼命想去掌控身体,努力之下,某一瞬间,他会清醒一下,然后又迅速被驱逐。
只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叶尘和他都开始觉得,或许某一天,他们真的能掌控魔神。
有一次,他朦胧中听见了叶尘的叫喊声。
叶尘在叫他的名字,带着哭腔,叫得尖锐又心疼。
他心里特别害怕,他拼命冲击着自己的识海,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叶尘跪在他身下,被他抓着头发。
时间太长,她觉得疼了,可他没有放开。
放开……放开他……
东陵拼命争抢着控制权,他看着那个姑娘痛苦的样子,他心里焦急又痛苦。
叶尘朦胧间感觉有什么落在她背上,她回过头,却看见是那个人,他哭了。
他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没有。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眼里却痛苦又绝望。
那眼神扎得叶尘心疼,她撑着自己,反身想去吻他。
他低下头来,唇和唇纠缠在一起,叶尘目光温柔,在他耳边,轻柔了声音道:“别难过,我不疼。”
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东陵想,她一定很疼了,可是她还是在安慰他,顾念他。
这样的话刺激得他发狂,他不顾一切冲撞自己的识海,几乎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
魔神似乎是被他惊到,也就是一瞬之间,东陵猛地清醒过来。
他僵住动作,看着自己身下的人,叶尘察觉他的归来,转过头来,破涕而笑:“你醒了?”
东陵看着叶尘,他动作轻柔而缓慢,弯下腰,拥抱住她。
那一分钟,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爱极了这个姑娘。
“可以继续吗?”
他问,叶尘笑弯了眉眼:“可以啊。”
有了这一次后,东陵保持清醒的时间长了很多。
很多时候,东陵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了错觉,事实上他的身体里,并不像他以为那样,住着一个魔神。叶尘也发现东陵的变化,见他稳定下来,便笑着道:“要不要去人间看看?”
东陵应许,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两人化作一她对凡人夫妇,途径一个小镇。
两人到时,所有人正尾随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被关押在牢笼之中,许多人用东西砸着她。她生的极为美艳,在这个小镇里,算得上令人梦魂牵绕的好颜色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衣裳被人撕得破破烂烂,不用多说也知道她遭遇过什么。所有人辱骂着她,用东西砸着她,她却浑然不觉,眼中一片死寂。
叶尘和东陵跟着那马车去,从百姓们零碎的言语中知道,这人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小妾,被人卖到乡绅家中,却与一位下人私通,怀了孩子,被人发现后,她死活没有说出那奸夫的名字,保全了对方,自己则被拉去浸猪笼。
叶尘皱着眉头,她想管下这件事,可是生死有命,每个人的命数都有天定,这是他们神仙做事一贯的理念。
东陵看出叶尘的愤怒,温和道:“你若要管也没事的。她的生死由冥府来定,我回去改了生死簿就好。”
东陵说得轻巧,可叶尘却明白,这天地的因果都有据可循,东陵改生死簿逆天而行,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
只是说东陵法力深厚,这样一点天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可是叶尘却不愿东陵承受半分不该有的惩罚,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都是命数,管不了的。有了这样的前世,下辈子,她应当会过得好。”
东陵点点头,两人跟着马车到了河边,老远叶尘闻到一股香味,东陵见她动了动鼻子,不免笑了:“想吃?”
“嗯。”
叶尘点点头,东陵便道:“那我去买。”
说完,东陵从人群中挤开去,叶尘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被人从牢笼中拖了出来。
她被人绑上石头,便就是那一刻,一个男人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喊出声:“放开她!放了她!”
那女子的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来,明显是不愿意那男子出现。
而周边人却早已察觉,一个近六十岁的老头提着拐杖,指着那人道:“竟然是你!你便是她的姘头吧!”
说着,那老头一挥手,指向冲出来的青年道:“打!给我狠狠打!”
“放开她!我来,要沉塘就沉我!”
那男人不管不顾,朝着女子冲去。
女子手脚都被绑上,伸手绑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嘴里塞了破布,死死盯着冲过来的男人。
男人被人压着,在地上拳脚相加。
而那女人被人押着,推攮到了河边。
她拼命挣扎,却直是让推着她的男人越发恼怒,两个大耳刮子打了过去,直接推下河去。
而那个男人看见女子被推下去后,疯了一般朝着河边冲了过去,猛地跃入河中。
他下去后,就再没浮上来。
叶尘静静看着这一切,颇有些悲凉,心里觉得哽得慌,终于是熬不住了,干脆下河去,去找那两人的魂魄。
这条河沉了无数冤屈女子,可谓冤魂环绕。
叶尘一下河就觉不好,这里居然是这样的聚阴之地!她迅速打算抽身,那些冤魂却缠绕上来。叶尘知道这些都是些可怜人,不忍直接打得他们魂飞魄散,只能用了往生咒,一个个渡化。
在她渡化着冤魂时,东陵抱着糕点回来,却发现叶尘不见了。
他询问旁边站着的人道:“大爷,您看到刚才站在这里的青衣姑娘了吗?”
对方还没答话,无数言语就涌进了东陵的脑海。
“她啊,被绑着石头沉下去了。”
“我去时,她被绑在树上,早已只剩尸骨。”
“被人生下来不是我选的,什么父母不是我选的,什么丈夫不是我选的,我就想选一次,就要赔上性命吗?!”
“我好恨。”
“我好恨。”
无数念头涌入东陵脑海,这长河下所有冤魂的怨恨、痛楚纷纷传到他脑海之中。
东陵觉得这些女人仿佛都是叶尘,她们经历过的,似乎就是叶尘经历的。
他不允许有人这么对她……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莫无邪的记忆。
在那个夜晚,他绝望而痛苦。
无数他所见过的悲欢浮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就是那些人。
东陵再支撑不住,痛苦出声。
便就是这一刻,子归骤然出现,划破了身边人的喉咙。
见血之后,血的味道彻底刺激了东陵。东陵根本保持不住理智,灵力从他身上膨胀开去,卷席向周边的百姓。
他听着那些人的哀嚎,仿佛终于得到了救赎。
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鲜血和杀戮。
子归飞快穿梭于人群,东陵往前走去。
他所过之处,血色四溅。
然而他浑然不觉,浑身邪气环绕,仿如从地狱而来。
雷电在他头顶迅速汇集,他踏着一地鲜血,却还是觉得,不够,不够。
叶尘正在河下超度亡魂,骤然察觉到河面上的不平静。她加快了速度,同时往上浮去,一面超度一面避开冤魂的缠绕,终于冲上河岸。
然而一到河岸上,她就愣了。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过如此。
四处都是飘散的亡灵,她明了绝不能让这些亡灵过奈何桥。她慌忙叫了声少华,焦急道:“少华帝君,你快去冥府,凡不是生死簿上该死的,赶紧送他们回来!”
一听这话,少华便知道,必然是东陵出事了,他焦急道:“东陵呢?”
“我去追!”
叶尘留完这句话,便追着东陵去了。
东陵跑得极快,叶尘根本找不到他,他躲进了城里,掩盖了所有的气息。
他提着子归,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杀戮游戏,他没有灵力,像一个凡人一样,见人就杀。简单的剑起剑落,无人可当。
一开始大家还跑,等发现根本没办法跑后,所有人干脆反过身来,朝着东陵涌了过去。
叶尘一连早了三个城,终于找到了东陵。
那已经是半夜,叶尘一到这个城,就发现静悄悄的。
血腥味将小城彻底笼罩,叶尘倒吸一口凉气,用神识一探,发现东陵果然在这里。
她迅速赶了过去,就看见站在尸山血海里那个人。
他提着剑,背对着她,似乎有些茫然。
叶尘小心翼翼靠近他,忐忑出声:“东陵?”
对方慢慢回头。
他提着剑,浑身染血,巨大的圆月就在他身后,落在他被染红的血衣上,流光溢彩。
他目光平静,无悲无喜,仿佛是叶尘第一次与他相遇。那时候的人,白衣玉冠,站在子归之后,踏曼珠沙华而来。
叶尘觉得心里特别怕,她不敢靠近他,只是再叫了他的名字:“东陵?”
“今天是中秋。”
他突然开口了,熟稔的语调,让叶尘舒了一口气。她安抚他,温和道:“你别担心,我已经让少华去处理了,你杀这些人我们都会送回来,你别担心。”
“我本来是想带你出来玩,我想你一定是很爱玩的性子,只是跟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天天过那种苦闷的日子。”
这话让叶尘愣住,她看着面前人收了剑,挤出一个仿佛哭一样的笑容来。
“我总想把最好的给你,我以为我能给。”
“我总是太过自信,太过狂傲,以为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本也是如此!”
叶尘提高了声音,然而东陵不为所动,看着满地鲜血,只是道:“五千三百六十四人。”
叶尘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杀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他都数着。
他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杀的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动手,却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阿尘,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如你所想。”
“我试过了。”
他苦笑起来:“我做不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以为一切都是我愿意,可是直到我杀完这么多人,我才突然意识到……叶尘,或许选择呆在你身边,也只是因为,我受邪气影响,失了我的道心。”
听到这话,叶尘激动得吼出声来:“你胡说!”
然而东陵却无比清楚。
这才是最应该的答案。
当年他能为了封印魔神吃下忘记对叶尘感情的丹药,他从来不该是为儿女情长羁绊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犹豫不决,他将叶尘放得比全天下更重。
“叶尘,”他艰难开口:“我已经不像我自己了。”
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天下苍生的东陵,早已不是东陵。
叶尘听出他言语中的苦涩,她颤抖着身子,咬着牙,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她怎么能承认,怎么能理解。
东陵所有的感情,所有的选择,都是被扩大后的邪念。
他对她的感情,本该如此美好的东西,竟是邪念?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否认,东陵说着他已经不像自己时,她竟然……也是认可的。
她记忆里的东陵,那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东陵,那个上古战场一人一剑挡在前方,静候千军万马亦从容不惧的东陵,不该是面前这个儿女情长的人。
她咬着牙,提着剑,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慢慢道:“你要怎样?”
“叶尘,”他眼里全是温柔:“我该回东极宫了。”
回到东极宫,被困千万年,至死方休。
没有人见他,没有人理会他,他一个人,在那冰雪极寒之地,参经悟道。
他将再不会感受到这世间的恶与残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冰雪。
“好。”
叶尘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不再拦他,然而她看着他,目光坚定:“我等你。”
“我或许……出不来了。”
“东陵,”叶尘声音温柔下来:“你可是东陵啊。”
东陵没说话,他注视着叶尘。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原本的情绪,还是魔神后扩大的情绪。
他只知道一件事,此刻满脸眼泪却还坚持微笑的姑娘,是他千万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有这个人在,或许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低头轻笑:“好。”
他温柔道:“若我真能渡化魔神,届时,若我爱你,便学着更爱你。若我不爱你,便学着爱上你。”
“叶尘,”他走到她身前,抬手抚上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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