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内敛惯了,情绪管理异于同龄人,很少让自己失控。
这段时间她只在小珂出事的时候哭过。
现在她难过归难过,却没哭出来,眼睛只是有一点红,没有眼泪。
江随却觉得小姑娘不哭,比哭了更让他难受。
他喜欢她在自己面真情流露,甚至比在其他人面前还要柔软脆弱。
那样的独一份,越多越好。
江随看她这样,心里头堵得慌,但还得哄。
“要吃蛋挞吗?”
没回应。
“不吃啊,那蛋糕呢?”
还是没。
“哈根达斯,布丁,泡芙,苹果派,瑞士卷,奶油起酥……”
江随耐着性子,低低的爆出一堆甜点,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他去给她买。
陈遇听完沉默良久,来了一句不搭嘎的话,声音凉飕飕的:“你知道的还挺多。”
江随懵了,又听她道:“没少请女孩子吃吧。”
更懵了,还很无辜。
追女孩子不都要做功课的吗?
陈遇站起身,俯视江随几秒,一言不发地逆着风走了。
江随蹲在原地,脑子是空的,他抹把脸,按按太阳穴,没喝酒,怎么有种上头了的感觉。
吃醋了啊?
是吧,吃醋了。
江随血管里的血液正沸腾着,不知所措,又激动非常,冷不丁想起来不知道在哪看过的话,友情也有占有欲。
一盆冷水泼下来,浑身顿时就凉了。
“……”
操。
去他妈的友情。
陈遇的状态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调。
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下来了,总比一直悬着好。
素描考差了,这已经成了定局,想再多也没用,下午的水粉不要再犯基础性的错误就好。
默画坐哪都是一样的。
陈遇一路跟着江随在二中走,一路安慰自己。
等她回过神来时,江随已经停了下来,侧身面向她,不说话,就看着。
陈遇气息轻顿:“看什么?”
江随不答反问:“心里的负能量清理完了?”
陈遇沉默了片刻,偏头看别处:“完了。”
“ok。”江随按着她的肩,把她扳了个边,“走吧。”
陈遇很快发现是前不久才走的那条路,疑惑道:“不是已经走过了吗?”
江随挑眉:“刚才你全程蔫了吧唧,哪还顾得上看二中什么样,现在我再带你走一遍。”
陈遇怔了怔:“不无聊啊?”
江随推着她走,修长的手指黏在她肩上,无聊个毛线,喜欢还来不及。
呵,老子现在就是这么狗气。
三中跟二中离得很近,陈遇却没来过二中,也没那个想法。
学校的结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食堂教学楼操场之类东西,能有什么好逛的。
小珂倒是提起过,后来也不了了之。
说白了还是二中没要好的朋友,懒得过来。
这回陈遇愣是在江随的带领下,顶着寒风跟蔫蔫的日光,逛了逛整个二中。
江随的目光从棒球帽的帽檐下流出,铺了女孩一身:“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三中要大?”
“大有什么用,”陈遇呼吸着没什么木香的冷气,“学校太年轻了,树都没我们学校一半粗。”
视线扫过他拎着两个工具箱的手,指骨都冻红了,她的嘴唇动了动,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拎走自己的那个。
江随想把工具箱拎回来,却被避开了,他撇撇嘴,不让就不让吧。
“树有粗的,都挖掉了,说是年老不安全,怕哪天倒了压伤我们这些祖国的栋梁。”
陈遇:“……”
“谢三思,王一帆,张金元,他们三都跟你一个班?”
“昂啊。”江随从台阶上跳下来,“走,带你去我教室。”
陈遇把画袋往上背背,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
江随揉她后脑勺的黄毛:“去了能睡,窗帘一拉,门一关,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陈遇真困了,反应迟钝,没去留意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那你呢?”
“我当然跟你一起睡。”江随说。
这话暧昧了,两人都一愣。
一丝悸动很快就散了。
又像是没散,悄悄埋了起来,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生根,等着再也无法掩埋,不得不冲破遮挡,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二中没有独立的美术班,跟普文普理的混在一起。
江随在305班。
全班一共四个美术生,正好一排,在中间那一组的最后。
四个座椅都空着。
江随把画袋跟工具箱丢地上,靠在课桌边,他拉开一把椅子,手指指:“我位子,坐吧。”
陈遇瞥一眼:“都是灰。”
“没有,”
江随往课桌上一坐,摘了棒球帽扔一边,修长冷白的手指抄进一头短发里面,随意捋了几下:“我的位子不会有灰。”
陈遇手一抹椅面,还真没有。
不多时,陈遇也放下东西,坐下来摊着不动。
“文科班的人比理科班多。”
江随拆开一袋巧克力递过去:“我班上六七十人,女生占比三分之二。”
陈遇接过巧克力:“张金元是班长?”
“不是,”江随语出惊人,“王一帆是。”
陈遇难以置信。
江随又抛了个不大不小的炸|弹:“他的现任女朋友是副班长。”
陈遇:“……看不出来。”
“看肯定看不出来。”
江随的余光盯着女孩微张唇咬巧克力,喉头攒动:“好吃吗?”
陈遇含着巧克力,声音模糊:“巧克力不都一个味道。”
江随:“……”
进口的,一块一两百啊祖宗。
陈遇撒谎了,江随给的巧克力,比她吃过的那些都要香醇甜软,味道很纯正。
一定很贵。
那么说,只是不想把气氛弄得不自在。
陈遇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江随皱眉:“素描不都过去了吗,还想呢?”
陈遇看了看他。
江随从她的那一眼里看出名堂:“想的水粉?”
陈遇没表示。
“你的水粉只有一些小问题,最近都一样样改掉了。”
江随坐在课桌上,低着头对她说道:“反正只要记住一点,大胆的铺,小心的收,大笔铺,小笔收。”
“正确的步骤决定一张画好坏的一半……”
他拽拽半天都没吱声的女孩围巾:“我跟你说话,你在没在听?”
“在听。”
陈遇咬住嘴里快要化掉的巧克力,甜的她发腻:“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江随扫扫走廊,干巴巴的冷风在吹:“下不了。”
陈遇还是觉得会下。
有时候她的预感挺灵的。
譬如这次。
所以她背包里揣了把伞,家里最大的一把。
能站得下两个人。
至于为什么早上已经出了小巷,又掉头回家换的大伞,陈遇跳过了那个环节。
自我提问没有意义,答案早就出来了。
教室里又冷又静。
江随晃了晃腿,屈指在课桌上敲着:“不是要睡觉吗?趴会儿。”
陈遇因为“一起睡”那句话,趴不下去。
“怕冻着?没事儿,”江随挑挑唇,“我外套给你盖。”
陈遇更趴不下去了。
“又不想睡了?”江随咕哝,“女人真善变。”
陈遇:“……”
下一刻她忽地惊道:“下雪了。”
江随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跑了出去,他呆在课桌上,望着走廊外的飞雪,喃喃:“还真下了。”
雪花不算大,在空中飘飘扬扬。
陈遇趴在走廊看雪,心里的那些纷乱思绪都渐渐平息,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沉静。
有一个脑袋凑到她的脑袋旁边:“一下雪,就要过年了。”
陈遇这会正在咬着巧克力,一不留神牙齿磕到了舌尖,她“嘶”了声,疼得蹙了蹙眉心。
江随面部一黑:“我看看。”
陈遇往后仰,躲开他的手:“不用。”
“什么不用,舌头咬到可大可小,”江随把她拽回来,“张嘴,啊。”
陈遇听着他对待小朋友的口吻,不禁哭笑不得:“都说了不用,你离我远点。”
得到的是一声咒骂:“我操,你舌头流血了。”
陈遇飘忽的眼神一顿,少年的面上只有担忧跟紧张,她轻呼气,是自己想太多,这位少爷正直的不得了。
这一放松,就忘了挣扎。
江随捏着她的脸颊,看她的小半截舌尖,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咬这么狠……”
陈遇的鼻息里全是少年的干净气息,裹挟着强烈的血性,她有些不适,热度爬满整张脸,朝脖子上冲去。
“行了,别看了。”
江随嗅着她呼吸里的香甜,不知不觉心猿意马,全身燥热,肾上腺素狂飙,他的眼神暗沉沉的,着了魔似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浑声音:“要看。”
说着就把腰背弯的更低,一点点凑近她。
心脏剧烈跳动着,青涩的爱恋缠上他的神经末梢,从他眼底迸发而出。
我想吻你,就吻一下,求你了,我就吻一下。
而当江随快要碰上女孩的嘴唇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喊声。
“陈遇,江随!”
于祁站在香樟树底下,不知看他们看了多久,深灰色外套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旁边还有之前那个谢三思说的,身材很吊的高个子女生。
陈遇立刻推开江随,用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若无其事地往下看。
先前在体育馆没注意那个女生,现在注意了,视线轻飘飘一掠,身材确实……吊。
江随满脸阴霾地冷冷瞪了于祁一眼,转头时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孩,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躲,也不清楚他要是真的吻上去,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打他,骂他,彻底不理他了。
所有的可能,都他妈在于祁那孙子的一声喊下粉碎。
江随往女孩看的方向瞥了瞥,想到什么,他在她耳边呵气:“羡慕啊?”
“没什么好羡慕的,A跟D都是字母,一样。”
这话说完就被踩了一脚。
江随看着球鞋上的浅灰印子,眼前浮现了几个记忆片段。
他跟小黄毛第一次正式打交道,就是那天早上,七八点钟的楼道里,他的灌汤包被她撞到地上开始的。
当天在厕所里,她还踩到了他的鞋子。
几个月前的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那时候他鞋脏了,没法忍,气的爆了几句粗口,黑着脸回去换鞋刷鞋,现在却只是看了眼,半点脾气都起不来。
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陈遇发现江随一直在看自己的鞋子,误以为他在暴走的边缘,就凉凉道:“不脏。”
江随笑了声:“嗯,不脏。”
他眼尾上挑几分,冲上来的于祁恶声恶气:“喊我们干嘛?”
于祁没出声,高挑美女挥挥手:“嗨。”
长发烫卷,黑色低领长毛衣搭着红色短外套,底下是裹着丝袜的笔直双腿,配双柳钉小皮靴,腿长腰细,凹凸有致,身材十分亮眼。
陈遇面无表情。
江随把她拉离走廊:“傻站着干什么,雪都往你身上飘了。”
俨然没给眼神。
被无视的美女:“……”
她偷偷戳于祁,先前说的计划怎么样,你追你的,我追我的,我俩合作共赢。
于祁当她放屁,温声对陈遇道:“我邻居,流云画室的。”
陈遇没露出好奇之色。
江随戏挺多的,他哟了声,尾音懒洋洋地拖长:“青梅竹马啊。”
于祁脸一抽,他的眼睛看的是江随身旁的女孩,俊秀的眉眼间一片温柔:“吃过了?”
陈遇点点头。
于祁问道:“那老师有没有找过你们?”
陈遇尚未开口,江随就替她接下这话茬,气焰嚣张凌人:“关你鸟事。”
于祁依旧看的陈遇:“素描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陈遇的呼吸微微滞了下,没其他反应。
于祁从她的这个小变化中得出几个信息,她知道了这件事,被老师找过,而且,没考好。
江随见于祁还他妈在看他家小陈同学,极度不爽,似笑非笑道:“怎么着,拿了第一跑来炫耀?”
于祁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
陈遇捕捉到了,集训后半程也剩下不多了,画室每次周考月考的排名基本已经固定,没有什么大变动,她发挥失常,第一没落到于祁头上,那就只有……
有个名字从她的唇齿间窜了出来:“是江随?”
于祁挠额头:“嗯。”
陈遇追问:“确定了吗?”
“确定了,”于祁说,“老师跟我说的,我比他少0.5分。”
女孩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那一刻她鲜活极了,让他感到惊艳。
她并不在意他的分数,在意的是别的事,别的人。
一旁的江随怒骂出声:“我操,我在这呢,你们俩说你们的,当我是空气啊,还有他妈老赵也是,不找我,找别人说个屁……”
陈遇忽然扭头,仰起脸:“你拿了第一。”
江随低眸,对上她清清淡淡的目光,怒火瞬间就没出息的消了大半,他弯了弯腰,离她近点,看着映在她瞳孔里的自己,漫不经心道:“然后呢?”
“水粉好好画,争取把第一也拿下来。”
陈遇看着他,眼里亮如星辰,声音清晰悦耳:“考到这次联考的总分第一。”
江随愣了下,胸口火热:“好,我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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