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之后轮到传闻中很可怕的石膏头像。
平时陈遇中午回去吃,小睡个午觉,晚上才会在画室附近解决晚饭,石膏像开始她午饭就没回家了,只是随便吃点东西,利用午休时间继续画画。
基本都是天天早上五六点来画室,零点后回家。
不止是陈遇,画室还有个别人也这样。
张芳芳更是低血糖发作,前一秒还站着,下一秒就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大家都吓懵了。
赵成峰把人背到阁楼小房间躺着。
大厅一阵嘈杂,大家伙受惊过度的议论纷纷。
“太吓人了吧。”
“这才哪到哪就啊,集训才开始呢,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我能理解,从第一画室出来了,觉得很丢人,想这次考试再回去呗。”
“这次石膏像,白天所有人都在大厅写生,晚上才各自回小画室临摹,那白天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知道谁画的怎么样,顶掉她的人那么拼,进步又很大,能不慌啊?”
“那要是没搬回去……”
“肯定回不去啊,心态很重要,一旦崩了,画画都静不下来心,就想一些有的没的,啧啧,我看她画的还不如几何体那会好,不进反退。”
“所以说,人生不如意十之**,想开点,怎么过不都是一天。”
“就是,画的好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不都是半死不活的,画不好就画不好呗,我倒数第一,我怕了吗?”
“……”
陈遇在厕所洗手,对张芳芳的突然倒地心有余悸:“小珂,早饭一定要吃。”
边上经常不吃早饭的刘珂含糊应声。
陈遇扭头看她。
“吃吃吃。”刘珂无奈的说,“我妈都不管我,就你管。”
陈遇对着水龙头扣手指,让水流冲走指甲缝隙周围的铅笔灰:“找个时间去你家玩?”
刘珂不说话了。
陈遇用随意的语气问道:“你爸妈吵架了?”
刘珂在手上弄了点水,捉住长马尾,上上下下顺了顺那些毛躁碎发:“我每天早出夜归,哪知道他们。”
陈遇垂眼看水流从指间流走,小珂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直没分家,大伯二伯跟他们都住在一起,人很多。
暑假她妈给她生了个弟弟,老来得子,全家围着转。
所以她在家是画不了画的,太闹。
家里多了个孩子,不是添了一个家具那么简单,随之而来的是太多的措手不及。
陈遇想起上次刘珂问的几个问题,关于高中谈恋爱,关于婚姻,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窜了出来。
她够到肥皂打在手上:“我爸妈经常拌嘴。”
“挺好啊,牙还磕嘴呢。”刘珂说,“更何况是没血缘关系的两个独立个体。”
陈遇:“……”
刘珂把长马尾拨到背后,搭上她的肩:“阿遇,你石膏画的比我好。”
“哪有。”陈遇不认同。
“我跟老赵聊过,他说我画的四平八稳,技法,结构比例,形态都没问题,就是往里收着,拘谨,”刘珂说,“像困在一个盒子里,出不来。”
她想放飞,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用尽一切能用的方法,还是行不通,现在已经站在死胡同里了。
进的太早,后期不知道怎么办。
只能祈祷画头像的时候能有所改变。
刘珂觉得有点神奇,画画的人性子跟画风还真不挂钩,她一个不拘小节的人,画风却细致的要命。而她家阿遇,平平淡淡的白开水性情,画风是厚重粗犷的狂野派,线条都是凌厉的。
“你不一样,你很放飞。”刘珂说。
陈遇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收不回来。”
“没事,”刘珂笑着说,“飞难,收相对容易些,你后期没问题的。”
末了感慨:“我俩结合起来就完美了。”
陈遇听她这么说,眼前浮现出了江随的画,大气又细腻,不就是她们的结合体。
画画这方面,领悟突破是很忽然的事,说悟就悟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没悟之前,只能多画。
陈遇回了大厅,拿着保温杯去窗户边,倒一盖水出来放窗台上晾着,简单做做眼保健操。
一天画十几个小时,还都是黑白灰色调,没有颜色,眼睛很疲劳,有种很快就要去配眼镜的感觉。
窗台边的那盆含羞草并没有被淹死,依旧长的很旺盛。
陈遇手伸过去,指尖轻碰一下含羞草,叶子慢慢拢了一点点。
羞答答的小姑娘似的。
“调戏小草?”背后响起声音。
陈遇没回头:“好玩。”
江随尾音上扬的“哦”了声:“我觉得你也挺好玩的,能调戏吗?”
陈遇:“……”
江随手撑着窗台,微微前倾身体:“来,给哥哥笑一个。”
大厅有人看了过来。
陈遇见少年眼里含着调侃的笑意,她轻蹙了一下眉心,小声警告:“别闹。”
江随漫不经心地扫向大厅,那些视线全没了。
他拨了下腕部的银链,发觉女孩的视线投了过来,就把那只手往她面前举举。
陈遇后仰一点:“干嘛?”
江随挑挑眉:“不是想看?”
陈遇于是就随意瞥了瞥:“行了,看完了。”
很复古的链子,有些年头了,光泽布满岁月刻下的细碎痕迹。
而且……
像是女士的。
陈遇不打算试着触及他的**。
江随斜斜倚在窗边:“刚才那事,吓着没?”
陈遇说有什么好吓的。
江随喉间滚出一个带着笑的气声,撒谎都不脸红。
那会儿小姑娘听到大动静,整个人惊得抖了一下,站起来看见倒地的人,手里的铅笔都掉到了地上。
江随搓搓手指,我也是闲,还有功夫注意到这些。
“瞧瞧心态多重要,没调整好能把自己搞死。”
江随事不关己地嗤笑两声,目光掠过飘在空中的浮尘,停在女孩纤长的眼睫上面:“其实吧,画画这方面,不想登峰造极,掌握好套路就行。”
“至于那些套路,老赵后面都会教,多练练就会了。”
陈遇没出声。
江随倏然靠近她,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后悔了吧。”
陈遇没反应过来:“后悔什么?”
“后悔学美术。”江随盯着她,“你要是不学,现在就在教室里坐着,手不会每天都弄到很多铅笔灰,搓半天还是会留下一点,长进皮肤里了一样,衣服跟鞋子也脏。”
“最重要一点,以你的学习成绩,不会像现在这么苦逼。”
陈遇这回跟上了他的思维,淡淡道:“我苦逼吗?”
江随依旧近距离看她,视野里是她覆了层小绒毛的清瘦脸庞,白的近乎透明,青色血管都能看见。
“你照照镜子,这周脸都瘦陷下去了,小白菜,地里黄。”
陈遇的嘴抽了抽,她把放凉的那一盖子水喝掉:“集训哪有压力不大的,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江随突然沉默了。
这么近的距离,只差一两寸就能鼻尖相抵,他们说着话,至少过了有两分钟,女孩却一点都不害羞,丝毫没有露出不自然的迹象。
连他一个爷们,都耳根发烫,全身紧绷,呼吸沉沉。
江随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女孩一会,手往含羞草那一挥,力道很大,所有绿色小叶子快速拢了起来。
他“啧”了声,前言不搭后语地蹦出一句:“含羞草都比你有女人味。”
说完就走,背影带着一股子怒气。
陈遇一脸莫名其妙。
下一秒就看到少年冲人发火,连吼带骂,火焰高涨。
期间还朝她这边歪头,瞪了她一眼。
陈遇很无语。
好好的生什么气,我欺负你了吗,你瞪我。
陈遇的心情稀里糊涂差了起来,冷着个脸盖上保温杯,回去画画了。
那天之后张芳芳照常画画,窃窃私语声也照常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画室就是个小社会,有着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心思。
石膏像快结束的时候,画室来了个男生。
大家都有种久闻大名的感觉。
因为来人不是别的哪个谁,正是于洋这段时间卖力吹牛逼的堂弟,于祁。
画室炸了。
女生们全集中在“好帅”“他对我笑了”“也跟我笑”“声音好好听”“笑起来好温柔”这一块,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男生们则是另一个画风。
“靠,他凭什么直接进第一画室?老赵一碗水还能歪的再明显点吗?”
“老赵惜才罢了,别忘了,人是流云画室大佬。”
“那不在流云画室待着,转到我们原木搞什么毛线?”
“都说是大佬了,那肯定不干平常事啊,咱凡人是理解不了的。”
“看看于胖子那嘴脸,他堂弟牛批,关他什么事,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
“不管怎么说,那帅逼来了,要跟刘珂争第一,跟随哥争人气,一下得罪俩,有好戏看了。”
“诶,随哥呢?”
“刚才还在的,去哪了?”
“不知道,别问,不要没事找事。”
他们随哥这会在厕所抽烟。
谢三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随哥,你还好吧?”
江随一回生二回熟的口鼻喷烟,眉间盛满戾气:“有屁快放。”
谢三思咕噜咽了咽唾沫,接着汇报情况:“咱这的小画室能放得下六七个画架,第一画室现在放满了。”
“老赵让那小子去了陈遇那边,最里面一个。”他停了几秒,硬着头皮说完:“也,也就是说,他们坐在一起。”
厕所里接近死寂。
江随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一口一口抽着烟,面部被烟雾缭绕,神情晦暗不明。
谢三思后背发凉,他把手伸到后面抓抓背,谨慎地试探着问:“随哥,你现在也还好吧?”
江随弹了下烟灰,眯着眼眸笑了起来:“好啊。”
好得很。
一根烟抽完,江随去了第一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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