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绿坐在办公室备课。
明明准备的都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应该很容易做完才对,可她就是没有头绪。
时绿干脆不再强求,从座位上起身,走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洗干净手,她站在楼道窗前,本来习惯性想点一支烟,想到这里是学校,最后还是作罢。
办公室在四楼,窗外正对着小树林。只是这个时节,树干灰白,树叶都已经掉光了。
再往更远处眺望,被绿网围起来的东操场,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眼前。
红色塑胶跑道,绿色草坪,旁边是篮球场和网球场。
冬日寒冷,阳光却暖。很多风华正茂的少年在操场上嬉笑玩闹,挥洒汗水。
时绿看着这样一幕,忽然有些羡慕。
记忆里,她从未有过这样恣意的时刻。
那天许宿野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出国。
她最后也没有告诉他答案。
只是说,让她想一想再决定怎么说。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排斥教学,排斥音乐。
这促使时绿发自内心地,开始考虑一件事情的可行性。
正准备回办公室,手机忽然响起。
时绿手肘撑着窗台,随手滑到接听。冬日温暖的阳光洒下,落在她身上,她的皮肤都几乎变成透明,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电话那边传来徐双的声音,“绿绿,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都拖了半年了,不能总让人家等着。”
“我说过了,我不想去。”时绿声音冷淡。
“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妈妈不想浪费你这么好的音乐天赋,有一位名师带着,将来你的前途也会更加通畅。”
时绿听着,皱起眉,忍不住打断她,“那位大师,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是不是?”
徐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她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是有生意往来。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你也有帮助。如果对你有害,妈妈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时绿垂下眼,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绿绿,你好好考虑,决定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让你爸尽快约时间,争取在年前办完。”徐双这样的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时绿最后一定会答应。
挂断电话,时绿沉默地盯着窗台上的小石子发呆。
前几天,时青延发了条朋友圈,虽然秒删,但还是被时绿看见了。
她认出了其中一个人。这才知道,原来爸妈一直劝她拜师,根本就是为了投人所好,让她为家族争取利益。
说是为了她的前途,可如果那人跟时家的生意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这么积极吗?催了将近半年都还没放弃。
离开之前,时绿又一次看向窗外的操场。
暖阳寒风下,操场上并不全是年轻面孔,也有年龄稍大一些的人。
不管什么年纪,都有任性恣意的资格啊。
临近期末,时绿忙碌不少。
备课的事情倒是可以暂缓,最重要的是先完成对学生的考核。
尽管忙碌,每天回到家,时绿还是会进书房,主动学习那些跟她的专业和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知识。
在许宿野的指导下,她已经进入了编程的入门阶段。
时绿很喜欢一个人独处。
相比较在台上跟其他人一起演奏,她其实更喜欢独自一人待在安静的书房敲代码,研究一个个艰深的算法。
按照祁大艺术学院对教师的要求,她本应该在假期参演几场音乐会。
可祁城几家乐团抛出的橄榄枝,最后都被时绿拒绝了。
她现在对音乐和表演都毫无激情,强行去参加,只是为难自己,为难听众。
幸好这学期的课都已经结束,她可以休息一阵子,不用急着调整状态。
只是——
时绿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子上放着的几本算法方面的书,忽然觉得,她的状态可能永远都调整不过来了。
丁颖从外面进来,看到时绿在忙,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她桌子旁边停下。
时绿抬眸,疑惑地看向她。
“那个,时老师,你现在在忙吗?”丁颖有些紧张。自从她跟时绿闹掰以后,就很少有沟通,这是第一次。
“有事吗?”
“院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时绿起身去了楼上,院长办公室。
这地方她只来过一次,刚入职的时候过来的。
时文远和祁大艺术学院的院长私下有交情,时绿算是走了半个后门进的祁大。当然,凭借她自己的能力,也完全足以留在这个非艺术类院校的边缘学院,只是有关系进得更顺畅而已。
时绿本以为,院长找她过来,是找她说下学期开课的事情。
可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替时文远劝她拜师。
院长倒不是出于利益方面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时绿这么好的天赋,希望她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时文远那边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不管院长怎么劝,时绿都是不软不硬地回应。
时绿这么骄傲的人,越多人劝她去做一件事,她心里反而越排斥。
可能本来只有四五分排斥,经过这些人的轮番轰炸,逐渐就加到了九分。
“我提醒你一下,如果下学期不开选修课的话,课程压力都会堆积在下下个学期,到时候你可能会很忙。”
“我会安排好的。”
回到办公室,时绿一开始拿起的是音乐系的教材,没多久,她把书放下,最后还是拿起了旁边的《线性代数》。
有场时绿很喜欢的音乐剧,正好在祁城一家剧院举行。
许宿野提前订了票。
晚上,时绿回去看到桌子上的票,讶异道:“你怎么会买这个?”
“觉得你会喜欢。”
“我确实喜欢。”时绿弯了弯唇。
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两张票,“不过我也买了。”
许宿野怔住,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惊喜。
“你要跟我一起去?”他眼瞳亮起。
时绿把票放在桌子上,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指向桌子上的票,“多余的票怎么办?”
“我来解决。”
“好。”
吃过晚饭,时绿又钻进书房。
其实最难的是入门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随着她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也逐渐拥有了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有遇到很难的问题,才需要求助许宿野。
她在旁边看书,时不时用一下电脑。
许宿野坐在她对面,专心处理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开视频会议,他就拿着电脑去隔壁客房,开完会再静静回来。
“帮我看看这几个问题。”
“好。”
许宿野走到她身后,站着帮她讲解,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讲完题,时绿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直接顺势往后靠,倚在许宿野身上。
他稳稳接住她。
时绿只穿了一件黑色吊带裙,莹润的肩膀露在外面,落入许宿野温热掌中。
他低头看向她,从高处往下看,起伏一览无余。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低低的,带了些蛊惑的意味,“不学了吗?”
“该休息了。”时绿直接伸向他的皮带,三两下就解开。
“要回卧室吗?”
时绿挑眉,“书房不行?”
许宿野轻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行。”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乖,有种病态的温驯。下颌精致,唇色淡红,瞳仁漆黑深邃,像安静燃着的潮湿木柴。
忘记在哪看到的,湿柴燃烧之后,很容易突然爆出火星。
时绿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到与自己平行的高度,含住他的喉结,轻轻吸-吮,舔了两下。
她想看他眼里爆开火星的样子。
许宿野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他轻松将她抱起,放在书桌上。
他站在她身前,手臂向后,扣住她的膝盖。
温存完,时绿却没像之前那样,急着去洗澡。
她安静地待在许宿野怀里,什么也不做,只是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
“你喜欢这样,是不是?”时绿问。
根据她的观察,她发现,许宿野很喜欢在温存后跟她多抱一会儿。
许宿野的手指插-进她发间,温柔轻抚,“没关系。”不用特意迁就我。
“回答我的问题。”
“喜欢。”诚实说完,许宿野低头,在她侧脸亲了亲。
“你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
他抚摸她发丝的动作顿住,身子微僵,下意识撒谎,“……没有。”
话音刚落,锁骨就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是时绿咬了他一口。
“说谎。”
“是。”许宿野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感受着与她肌肤相贴的温热。
时绿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对她病态的迷恋。
已经不只是皮肤饥渴症的范畴。
他想时刻看着她,抱着她,想把她装进口袋,锁进心里。
许宿野对时绿的痴迷,其实跟色-情没什么关系。
但过分浓烈的感情,最终还是以占有她的方式来实现,最为痛快。
意料之中的事情,时绿并没多意外,只是平静地说:“你以后不要什么都不说,都藏在心里。”
“我会改。”
他们静静相拥。
过了会儿,时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许宿野,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爱你。”
他抚摸她后颈的动作顿住。
“但我会尽力学着对你好。”
时绿听到许宿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他说:“好。”
临近下班,时绿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突然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她走到廊道尽头的窗前,看着落日黄昏下的操场,把电话放到耳边。
斜阳橘红,晚霞绚烂,操场上依旧喧闹。
时绿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对面说话。
直到后面,她的情绪忽然破了个口子,然后就再也绷不住,激动地说了很多话。
一阵微寒的风起。
“再见。”
挂断电话,时绿给许宿野发了条消息,让他先自己去看音乐剧,她有其他事情。
许宿野的电话打了过来,时绿接通。
她的声音很平静,静得不同寻常,“我有事,你自己去看吧。”
“我陪你。”许宿野坐在车里,手臂随意搭着方向盘。
“不用。”
“不然我先接你去吃饭?”
“不用了。”
说完,时绿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
她明明答应过他,会努力学着对他好的。
于是,时绿仔细想了想,再度开口,很不习惯地说着安抚的话,“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做。这部音乐剧我之前看过了,很喜欢,你也去看吧。”
许宿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做什么?有危险吗?”
“没有,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
“好。”
“许宿野,等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
许宿野挂断电话,坐在车里等了很久,果然没等到时绿出来。
他升上车窗,启动车子,离开祁大附近。
晚上七点十五,许宿野走进剧院,身旁的位置是空的。
他心里并不安宁,但还是乖乖听从时绿的话,来了这里。
他想,他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如果时绿没骗他,她真的没做危险的事,那样最好。
如果时绿这一次,又在让他放松警惕之后骗了他,以后他再也不会相信她。
他可能会彻底疯掉,然后囚-禁她,二十四小时监控着她。
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不会心软。
漆黑的剧院里,许宿野眼神阴鸷。
这部音乐剧情节很简单。
每年一次的杰利克猫的家族庆贺会上,每只猫都会用歌曲和舞蹈来讲述自己的故事。最终将会有一只猫被选中,获得重生的机会。
艰难地度过一个多小时,台上,刚好演到高潮。
蓬头垢面,穿着灰色皮衣的演员开始歌唱。
沧桑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剧院。
有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中途离场,最好的两个位置都空了。
Memory,Turnyourfacetothemoonlight(记忆,把脸转向月光)
Letyourmemoryleadyou(让记忆带领你)
Openup,enterin(打开,进入回忆)
许宿野知道时绿喜欢这场音乐剧,是在大一的寒假。
送她去机场的路上,时绿靠着出租车车窗睡着。
许宿野怕她磕到,就轻轻托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时绿的一只耳机因此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手心。
许宿野把耳机轻轻塞进自己耳中。
空灵的歌声传来,许宿野不懂音乐,但瞬间就被歌里充沛的情绪抓住,听得入迷。
耳机里这首歌在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
时绿睡了一路,许宿野听了一路。
他没去看这首歌的名字,只是记住了歌词。
时绿走后,他搜了一下词,才知道这首歌叫《Memory》,是音乐剧《猫》里的一首歌曲。
IrememberthetimeIknewwhathappinesswas(我记得过去的幸福时光)
LetthememoryLiveagain(让记忆再现)
许宿野开车行驶在路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时绿的购物信息。是他装在时绿手机里的软件发来的提醒。
时绿去了五金店,买了很多危险的工具。
跟之前那次一样。
她又在骗他。又在骗他。
她明明说过不会再离开他,明明说过不是去做危险的事情,明明说过,等他回来,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他。
可她又在骗人。她满嘴谎言。
他要把她关起来。把这个一次次欺骗她的女人关起来。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Burntoutendsofs/mokydays(耗尽灰暗的日子)
Thestalecolds/mellofmorning(清晨寒冷的霉味)
车刚停在楼下,许宿野立刻打开车门下车。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一楼,却发现电梯损坏,门口竖着维修的牌子。
许宿野转向消防楼梯,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往上跑。
楼梯间漆黑又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不停回荡,急促又杂乱,一声又一声。
像是走在没有终结的漫漫长夜,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他只是徒劳地跑着,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Thestreetlampdies(街灯熄灭)
Anothernightisover(又一个黑夜过去了)
终于,许宿野来到十六楼。
房子里面有电锯运转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用力砸什么东西。
血液好似被冻结,他的大脑几乎在瞬间停止运转。
凭借着剩余的理智,许宿野颤抖着手输入密码,进入房子。
来到卧室门前,里面的声响更加明显。
还伴随着痛哭的声音。
Daylight(破晓)
Imustwaitforthesunrise(我必须等待日出)
Imustthinkofthenewlife(我必须思索新生活)
AndImustn'tgivein(我不能退缩)
许宿野喘着气,跌跌撞撞地打开卧室的门。
屋里只开着一盏微弱的灯。
眼前尘土木屑飞扬,一片混乱,视野模糊不清。
时绿跪坐在屋子中间,眼眶发红,满脸的泪水。
她气息不稳,手里还提着锤子。
身前,放着一具大提琴的尸骸,被她砸得粉碎。木屑崩得到处都是。
看到他突然出现,时绿停下动作,愣住。
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她才反应迟钝地,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席卷而至。
许宿野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
耳边,忽然响起这首歌的尾声。
Ifyoutouchme(如果你摘下我)
You'llunderstandwhathappinessis(你就会明白幸福的真意)
Look,anewday,hasbegun(看,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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