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宿野眼瞳清澈,证明他现在十分清醒。
时绿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宿野也没说话,只是看向她的目光过于平静,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沉默良久后,时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垂下眼睫,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许宿野喉结滚了滚,盯着她,艰难地喊出她的名字,“时绿。”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嗯。”时绿重新抬眸看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这次没发出声音,时绿通过他的口型勉强辨别出内容。
她还来不及回答,许宿野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中。
当时时绿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等许宿野情况彻底好转,她才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内,许宿野跟时绿依然没有太多交流。
时绿问过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被他拒绝。
后来许宿野身体好转了一些,已经可以半靠在床头,处理公司的事务。
有天,他关上电脑,调整好病床角度,重新躺下。时绿过去帮他掖被子。
在他躺好之后,时绿深深看他一眼,说道:“等你出院,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许宿野的视线沿着她的手往上移,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低声开口,“什么离婚协议?”
时绿皱眉,以为他在装糊涂。
“许宿野,继续拖下去没有意义,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许宿野似是终于压不住连日来内心的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出国了吗?”许宿野说。
时绿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出国?”
许宿野静默望着她,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染上几分冷淡,平静地叙述着,“七年前,你出国读书,不告而别。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许宿野态度认真,不似在说笑。
时绿的身体僵住,瞳孔缩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许是她眼神中的震惊太过明显,许宿野也渐渐收起了眼里的疑惑,表情变得凝重。
他奇怪地问道:“我的话有问题?”
“你失忆了?”时绿问。
“没有。”许宿野说。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出车祸吗?”
许宿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从公司回来,遇到有人闯红灯,躲避不及撞到了树。”
跟交警查看监控后给出的解释一模一样。
“你的大学生活,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还记得公司的事吗?”
“记得。”
“最近发生的事呢?”
许宿野微蹙起眉,“时绿,你到底想问什么?”
时绿的问题被中断,她却难得没发脾气,而是用力地盯着许宿野的眼,有些急切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的记忆里,我们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吗?”
“我的记忆里?”许宿野不解,“难道这不是事实?”
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时绿瞬间失语,眼睫颤了颤。
她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之后,时绿快步离开病房,去找许宿野的主治医生。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询问。最终确定下来的结果是,许宿野的脑部受到了轻微的损伤,记忆或许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他忘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大学时光,也忘记了他们五年前的分手,和后来的重逢。
关于时绿的记忆,全部停留在了七年前。
那时他们约定好都留在祁城读大学,许宿野去了祁大,时绿却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出国读了音乐学院。
许宿野的记忆里,他们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奇怪的是,除了时绿以外的记忆,都是正常的。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白手起家,创建的公司,也记得如何把律晔科技一步步做到行业龙头。
所有记忆看上去都毫无破绽,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所以许宿野坚持自己的记忆没出错。
“他多久能恢复?”病房外,时绿问医生。
“这个情况不好说,等病人脑部的损伤恢复,他有可能会恢复记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知道了。”
之后住院那几天,时绿很少跟许宿野交流。
许宿野拒绝她的照顾,打电话让助理来陪床。
时绿恢复了正常上课,下班后会去医院,陪着许宿野坐一会儿。
他对她口中的记忆持怀疑和排斥的态度。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都不怎么说话。
时绿跟许宿野大概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想说服他先把离婚协议签了。
可许宿野的回应却是,“你说我们结婚了,结婚证呢?”
“在你那儿。”时绿说。
许宿野冷静地分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应该也有一张结婚证。”
“我没留,两个结婚证都是你拿着。”
“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那你用什么来证明,我们结婚了?”
时绿想起自己手上戴的戒指。
她看向许宿野的手,手指修长莹润,什么饰品都没有。所以戒指也不能成为证据。
见时绿陷入沉默,许宿野又继续逼问:“你说我们结婚了,却找不出任何一个亲人朋友来作证?”
“我们没公开,所有人都不知道。”
“婚礼呢?办过婚礼总会留下一些照片或者视频。”
时绿怔了怔,说道:“我们没办婚礼。”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中间分开了四年,后来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结婚?”
这个问题,时绿答不上来。
如果如实说,当初跟他结婚是为了报复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他肯定更加不会愿意签离婚协议。
许宿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眼里的光变得黯淡。
他有些自嘲地轻笑,嗓音沙哑,“时绿,你想骗我,至少提前做点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些漏洞百出的理由来耍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许宿野微低下头,像是被骗多了不肯轻易相信她。
看到他这样,时绿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涩疼。
她以前总是会骗他,让他失望。
“你如果还是不信,我们可以去民政局。”
许宿野声音淡漠,“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演戏。”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欲跟她多交谈的模样。
时绿心里有气,但看到许宿野脸色苍白,还没完全从失血过多的状态中恢复,到底是把这口气强行咽下去,起身离开。
她回了雁来云湾,去许宿野住的地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藏结婚证的地方。
在许宿野出院前的这段时间,时绿想尽了办法去证明他们的关系,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手机里,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照片,连聊天记录也被她每天清除得干干净净。
许宿野手机里倒是有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但是他的手机被姚立拿去维修,所有存储的东西都丢失了。
现在许宿野完全不记得这几年的事情,也不承认他们结过婚。
时绿想不到办法让他签离婚协议。
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跟许宿野保持着婚姻关系,不是时绿想要的结果。她还是想离婚。
但许宿野坚持认为,她又在想办法欺骗他,根本不予配合。
出院那天,姚立开车送许宿野回家,时绿也在。
走到门口,时绿把食指放在门锁上,很快就传来了“咔哒”的声音,门锁被打开。
时绿心中微动,看向他说道:“如果我们这七年都没见过面,为什么我能打开你房子的门?”
许宿野看了一眼,“这里我早就租出去了,我并不认识租户是谁。”
时绿看着对面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垂下眼睫,呼出一口气,她也转身进屋,关上门。她换了拖鞋走进屋,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许宿野住院期间,她中途回过一趟家,拿上换洗衣服,把家里草草收拾了一番,剩下的食物都拿去丢掉了。
不然这么多天没怎么回来,家里肯定一片脏乱。
家里倒是有一些许宿野在这里生活后的痕迹,有他的拖鞋,有他的衣服。
可那些东西,商场随便就能买到,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放下水杯,时绿想起家里装的摄像头。
可摄像头都已经被她自己拆掉了。当时她是怎么拆的,过程完全想不起来。只有墙上留下许多斑驳丑陋的痕迹,有的地方连柜子角和插线板都被撬开。
其实就算摄像头没拆,监控拍下的图像也不会储存在设备里,而是远程连接到许宿野的电脑上。
他记忆出现差错,现在或许根本想不起来,这段跟她有关的监控,到底要如何查看。
时绿无力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她当初出于各种原因,没选择公开跟许宿野的关系。
现在,这个决定反倒困住了她,让她毫无办法。
许宿野和时绿现在像是单纯的邻居,平日里保持着城市里同楼层住户之间的那份疏离感,很少有接触。
就算偶尔在电梯里遇到,也只有片刻的眼神交流,从不开口讲话。
在许宿野的记忆里,他们已经七年没见过面了。
时绿就算想主动找话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想不出该如何唤回他的记忆,只好求助云三冬。
云三冬:【唤回记忆?有谁失忆了吗?】
时绿:【没有,我有个朋友在写小说,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拜托我问问你。】
云三冬:【这样啊。如果是我的话,有主角失去记忆,应该会通过一些熟悉的场景,或是比较重要的事件和物品来勾起他的回忆。】
时绿似懂非懂:【好。】
云三冬:【帽帽,之前那件事怎么样了?】
时绿:【已经过去了。】
云三冬:【对不起帽帽,都怪我事多。】
时绿:【没关系,谢谢你阿冬。】
关掉手机,时绿想着云三冬的话。
熟悉的场景,比较重要的事情或者物品。
高中毕业后这几年,她跟许宿野聚少离多,除了酒店,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地方。
至于比较重要的事或者物品,时绿一时半会更是想不起来。
因为让她记忆比较深刻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中学时期。
下课后,时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去了祁城一中附近。
她买了一样东西带回来。
站在走廊里犹豫良久,时绿走到对面,敲响了对面的门。
她敲了好几声,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逐渐朝着玄关靠近。
许宿野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疑惑看向她,“有事吗?”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黑色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眉目沉静冷淡。
在现在的许宿野眼里,她只是一个走了七年杳无音信的前女友。而且,她这个前女友还编了很多奇怪的,无意义的谎话来骗他。
一想到这里,时绿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不是难过,只是,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压着,很别扭,很不舒服。
“这个给你。”时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许宿野看到那杯柠檬水,擦头发的动作微顿,先是抬眸看了眼她,之后才迟疑着接过。
他低声问:“还有事吗?”
“没有。”
许宿野关上门。
时绿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想着,虽然暂时想不出能刺激许宿野回忆的事情,但先缓和一下跟他的关系总是好的,让他不要对她那么防备。
只有他信任她了,后面的离婚才更好提出来。
所以她才会给他送东西,希望他能暂时放下警惕。
时绿走后,许宿野盯着柠檬水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暂时放在客厅的桌上,进屋忙事情。
晚上临睡前,他从书房出来,走到桌前,用吸管戳开上面的包装,喝了一口。
入口极酸,没有半点甜味。
是没加糖的柠檬水。冰已经化了,温度适中。
时绿一直误以为,他喜欢酸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班里流行一种很酸很酸的糖。
时绿买了一袋,但她不敢吃,就先让他试一试。
他完全不知情,以为是普通的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刚放入口中,酸酸涩涩的感觉立刻填满口腔,舌头被刺激得分泌出很多津液。
他看向时绿,她正好奇地观察他的反应。
见他除了微微皱眉以外,没别的表情,她问道:“酸吗?”
糖是她给的,他不舍得吐掉,于是骗她说,“不酸。”
“真的?”
“嗯,真的。”
时绿剥了颗糖,他还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把糖球放在了舌尖。
不到两秒钟,她把糖球吐在纸巾上。
她漂亮的眉心拧在一起,“这你都不觉得酸?你是不是爱吃很酸的东西?”
许宿野用舌尖舔了舔酸涩的糖球,微微颔首。
从那以后,时绿好像就把这件事记下了。
有次他帮她擦黑板,擦完以后,他去洗手,然后去操场打篮球。
体育课结束回来,他桌上放着一杯柠檬水。
他以为是别的女生送的,下意识想丢进垃圾桶。
结果却听到同桌的时绿说:“别扔。”
他诧异地抬眸,看向她。
时绿看了眼他手里的柠檬水,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里的书。
像是在暗示他,这杯饮料是她买的。
许宿野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用吸管戳开包装,喝了一口。
是没放糖的柠檬水。
很酸很难喝。
但他偷偷用余光望着她,把一整杯柠檬水全喝光了。
从那以后,每次他帮时绿做值日,或者抄作业,她买柠檬水的时候,都会带上他的那份。
有段时间,学校管制严格,课间不让出去买零食。
他会趁自习课,翻墙出去给时绿买柠檬水。
为了不让她发现异常,他还是会买一份不放糖的,留给他自己喝。
于是没放糖的柠檬水,他就这么喝了六年。
时隔多年,又一次喝到记忆里熟悉的酸涩味道,明明味觉很不舒服,可许宿野还是觉得怀念。
为了跟时绿在一起,酸,疼,苦,痛他都能忍。
只要她不离开他,有什么是他不能付出的呢。
许宿野拿着柠檬水走进卧室。
他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
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录像。
漆黑的客厅里,云三冬手里拿着的探测仪发出闪烁的红光,照在摄像头上。
之后屏幕里就变成了大片的红色,在探测仪移开之后,才恢复正常。
时绿拿着探测仪在屋里到处寻找。
不同摄像头的录像,同时分布在电脑屏幕上。小区域轮流被刺目的红色填满,再重新恢复正常。
许宿野平静地看着这段录像,偶尔喝一口柠檬水。
看到池越等人离开,时绿独自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看到她给他打完电话以后,无力地跌坐在地。
他按下暂停键,漆黑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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