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马齐是此行随使臣队伍一起出行的左都御史,做的是监察、记录边境商谈盟约过程及太子殿下言行之事,然而到了此时,他竟下不去笔将太子所言记下了。
这究竟是有多么依赖皇上,才会出行在外一口一个阿玛的?
也不知道皇上在京城被这么念叨着会不会时常打喷嚏?
最终,他打算如实记下太子所言。
这封御折也由专人送至帝王御前,让挂心于太子的康熙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从边境递来的第一手消息。
马齐在记录中曰:罗刹国主诡辩奸诈,自知边境界定无可更改,难以讨到便宜,于是便出言诋毁,以妄言相激,道:等待太子继位成帝王那一天,便可与其比肩,做两国帝王之友谊,传为佳话。
太子佁然不动,轻描淡写戳穿罗刹国主之险恶用心,反问其:汝无父,而孤有阿玛,羡慕否?
康熙一口茶水喷到奏本上!
“噗——”
别看马齐写得有多正直,有多么中肯,以康熙对胤礽的了解,当时的情景一定不是这样的!
梁九功担忧重重地为帝王递来帕子,见他聚精会神地接过帕子来擦,心中好奇左都御史究竟写了什么能令皇上失态。
“这下好了,连人罗刹国主都知道了我大清皇太子不断奶,到哪儿都要父亲!”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掌心拍在御案上哐哐响。
生气有之,更多的是无奈啊!
“朕早就知道太子不会安分,即使去了边境,也定会搞出些什么来令朕头疼,念及他懂事有了分寸,在大是大非上从未出错,朕才放他离去,有这机会去见见‘大世面’,未曾想,他能一日三次地念叨阿玛。”
帝王又是思念牵挂着儿子,又是牙根痒痒,要说他现在最想干什么,自然还是最想将太子拎到自己跟前来狠狠教训一顿。
依赖阿玛之事,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说就行了,用得着嚷嚷着大家都知道?整得好像有多自豪一样!
康熙又执起了太子每回写给他的信件,细细阅读起来。
胤礽:汗阿玛,那罗刹国主好坏坏,他自己没了爹,还羡慕嫉妒儿臣,竟然挖坑给儿臣跳!他那两个愚钝的异母兄长都阵亡了,一个是病死的,还有一个指不定是他亲手搞死的呢,听说他发动政变夺得地位,将异母姐姐囚禁在修道院,罗刹皇室竟能同室操戈如斯,太恐怖矣!吓得孤赶紧抱紧大哥喝酒取暖,念上一千遍有阿玛真好。若是老沙皇得知在他死后自己三子一女竟都成这样,恐怕泉下有知都要气死了。
边境事宜商谈妥帖,儿臣就要回京啦,给汗阿玛带一些土特产来,比如龙兴江城的香肠肉干就很棒棒。儿臣天天都想念汗阿玛,想到汗阿玛可能也一样想念儿臣,就忍不住偷笑起来,也一不小心,就炫耀给那个彼得听了。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急了,他竟然急了,儿臣果真戳中了他的痛脚……
康熙嘀嘀咕咕:谁想你了,朕可不想你,你不待在京城,朕省心多了!
胤礽:儿臣想到汗阿玛想念儿臣,就给您寄了一件儿臣穿得狐裘大衣,大冷天穿最暖和了,披在肩上还有儿臣的气味……
康熙露出了嫌弃的神情:“穿过的衣裳寄给朕,也亏他想得出来。”
嘴上边嫌弃着,又命人将胤礽的狐裘大衣给拿来,那大衣干干净净哪儿有什么气味哦?他一想到太子穿上那衣裳,闭上嘴巴温雅文静,一张嘴巴就笑嘻嘻叭叭叭的样子,果真被勾起了思念之情。
“太子离开多久了?”
“回皇上,五个月零十四天,再过不久就要半年了。”
年初走的,眼看最热的天气快到了,边境常年气温低寒,这会儿冰雪应该都化了吧?
康熙轻叹一声,对比几位臣子送上的折子,心情渐渐放松:“保成与保清,都长大了啊!”
可不,原本他预想中是拿下尼布楚,谁能想到两个儿子一去,直接将贝加尔湖地域皆取回来了呢?
帝王乐于看见疆域更加广袤的大清,却也需为之后的治理问题做打算。
“招大学士及部院众臣来南书房。”
帝王下达命令后,给胤礽去了一封信,信中则曰:莫贪玩,速归!
言下之意: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胤礽可不知道汗阿玛心绪起伏,又是思念他,又不肯承认思念他,他眼看彼得临走前还朝他放狠话,意为“我做了沙皇,一定会乘坐大船去西方各国旅行,将外边最先进的技术都学回来改革我们国家的弊政,而你还是太子,你只能被关在京城。羡慕吗?呵呵。”
星辰与大海,哦 ̄那可真是挑动了胤礽蠢蠢欲动的内心,可这话从沙皇彼得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年少气盛充满了挑衅呢?
胤礽:气气!
既然气气,那就给他添一些赌。
“你的大将军戈洛文,还要不要了?”
“戈洛文个子太大了,咱们大清的牢饭只有窝窝头,都将他给饿瘦了!毕竟此前两国之间在打仗,万没有礼遇俘虏之事,如今我们和平解决了问题,孤为招待不周感到惭愧。”
说是惭愧,胤礽在告诉彼得:孤手里还有个人质呢!
戈洛文,沙皇彼得的御前大臣,忠于他而反对摄政公主,这位将军之于彼得的重要性,等同于三姥爷之于胤礽。
彼得脸色变了,危险地冷声问他:“既然已经商谈好了盟约,那么贵国也该按照约定释放人质才对。”
“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我们愿意让您将大将军赎回,价格也不贵,戈洛文大将军有多少重,就按照一斤一两黄金来算好了。”
德柱:“殿下,罗刹国主气急败坏,他怒斥您莫要得寸进尺。”
胤礽告诉彼得:本就是两国交战各有损失,俘虏了将军是我国的能耐,万没有白送的道理。为了两国的友谊,孤已经给您优惠了,不过是让沙皇陛下出一些零花钱来赎人,怎么就叫得寸进尺了呢?
胤礽转头问索额图:“戈洛文总计二百十四斤重,那么就是二百十四两黄金,一点都不贵,还没一台大炮的造价贵呢!孤很过分吗?”
索额图哑然失笑,回答道:“殿下仁善。”
自然不过分,就是打在脸上的羞辱,比要赎金更让人没脸,也亏得罗刹国主沉得住气,只是脸色铁青而未出言不逊。
也是亏得罗刹没底气,国内政局不稳,太子殿下才能这般肆无忌惮造作,得罪人也不必担忧难以收场。
这么想想,没有爹帮,没有爹教导的少年罗刹国主还真是小可怜。
与当初的皇上一样,举步维艰。
索额图瞥了一眼正与身边外交官交谈的沙皇彼得,心中为太子殿下的表现暗乐。
不久,罗刹外交官僵硬着脸告诉他们:“我们陛下愿意出二百十四金换回戈洛文将军,还请大清国履行盟约,不要伤害我国重要使臣。”
给戈洛文按上个使臣名头,两国交战不杀使臣是公认的礼节,为了戈洛文的小命,沙皇彼得能屈能伸,捏着鼻子认了。
彼得离去前,胤礽给胤禔发了信号,在沙皇彼得所带之军集体戒备时,胤礽笑着安抚道:“是大哥来了,沙皇陛下想必还没见过我大清的大皇子吧?之前就是他训练的火枪连,与萨布素将军配合攻下了色楞格斯克。”
彼得:“……”
浩浩荡荡的万人之军,有马有炮有枪,带给了罗刹人威胁性命的压迫之感。
对比之下,彼得所带的人手就显得数量过少而装备不够精良。
是了,大清国有更先进于他们的炮与枪!
他们还在用无法射出直线,准头有限的鸟枪,而大清国队伍的枪法比他们更精准许多。
除此以外,攻击最强的骑兵,他们战个势均力敌,满人弓马出道,更取得了蒙古人支持,再打下去没戏!
沙皇来边境一趟,又指明要太子来见,一来是自知见不到大清帝王,二来,也是为了离间之计。
没料到,一个大国太子出行在外能一口一个“我有父亲”,差点没气死他。
胤礽还朝浩浩荡荡前来的一万人大军挥挥手,待那率军之将骑马前来,彼得便瞧见了位于最前方的勒德洪与大清国的大皇子。
“这边是孤的皇兄了,与沙皇陛下年纪一样大,”太子自豪地介绍给彼得。
彼得听见他语言之中的炫耀之意,气得就差翻白眼了。
有爹有兄长了不起吗?
胤礽笑道:“沙皇陛下朝中事务交给舅父打理真的没问题吗?您也是初继位,要注意国内不稳的局势呢,孤出行在外,有汗阿玛坐镇京城,有兄长保护安全,孤是一点都不急切,还有兴致回去路上游山玩水。孤虽短时间内无法去往外国,可这些优秀的翻译官,未来会代替孤走遍世界,以后孤待在京城躺就能接触到全世界最先进的东西。”
羡慕吗?你要去学习的各国争相追捧我们。
胤禔还不在状况以内,懵着脸被太子拉住,亲亲热热地喊他大哥。
虽不明情况,他仍配合太子行事,成熟而稳重地向彼得点点头。
大清国,还有这么个英俊健朗,军略智慧皆有的大皇子。
大皇子与太子一起为皇帝做事,两人感情看上去还不错。
接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彼得心下一沉,脸上却笑着,伸手与胤礽握手道别。
尽管阴影下明里暗里地斗来斗去,彼得与胤礽在明面上看上去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两个少年人都笑容满面,一团和气,相互交握表示友谊的手一再收紧,捏得手背都泛白了。
胤礽听他用罗刹语叽里咕噜对自己轻声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太轻,唯有距离最近的胤礽能听见。
他罗刹语不如德柱精通,只听懂了“强大”、“双手双脚”什么的……
望着彼得意味深长的深邃眼眸,胤礽扬起微笑:“孤即将在大清举办各国互市贸易,到时候各国都会在大清的主持下签订国与国之间的大交易,若是罗刹国也派遣使臣前来,孤自然也乐于答应,让你们能够一块参与进来这场盛市。”
沙皇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翻译官的解释下朝他点了点头。
没能达成所愿,还被炫耀了一脸,彼得气鼓鼓地走了。胤礽将彼得低声对他说的话复述给德柱听,德柱微惊,小声耳语:殿下,他说他已经是沙皇,未来会带领罗刹变得更强大。他等着您父兄反目的那一天,帝王的宝座从来都不可能分享,你也不过是被束缚了双手双脚的人罢了。
说道这里,德柱暗暗担忧:殿下在京城如此艰辛?
胤礽甩了甩麻掉的手心,眨眨眼,乐道:“你别信他说的,他那是急眼了。”
【沙皇彼得初继位,在继位前一直在组建他的少年军,显然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年轻人。不是谁都像大朋友这样智多近妖的,十六岁的少年天才,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小美唏嘘起来。
胤禔道:“罗刹人身处内陆,消息比之大清更为封闭,更加落后也是难免的,听说他们国家还是农奴制的。”
“彼得来此目地孤倒是能猜测出一二,不过,看到这么多帮助我国的外洋人,他心里没底,退缩了。可不能小看他们,恐怕未来几年,罗刹国内就要掀起改革风雨了,说不准几十年后,他们国家就强盛起来了呢?”
胤礽歪歪头,一手握拳击在掌心,兴致勃勃道:“既然如此,等孤回了京城,就送外交部使臣乘大船出使各国吧!”
胤禷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这次回去,我就要大婚了,既然大婚,那就不用上朝会,你自己一个人忙乎去,我可没空帮你。”
胤禷表示:爷要娶媳妇了,放婚假!
胤礽没好气道:“孤又不是非你不可,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酸溜溜地想:不就是娶媳妇,娶媳妇还能有搞事情有意思?
胤禔才不管他,边境走这一遭,他也算是“事业有成”,待回京再娶上“如花美眷”,那便是成家立业,有独立府邸的成年阿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件大事做完,送走了沙皇,胤禔足下是步步生风。
勒德洪年岁大了,折腾一番竟染了风寒,只盼着能回京城调养身体,再无力阻止胤禔逐渐渗透军中权力。
胤礽一点儿也不急着回京,他慢吞吞地邀请了土谢图汗、车臣汗,还有投靠了他们的扎萨克汗王之弟旺策前来色楞格斯克议事,定下了由土谢图汗与活佛温都尔格根与他们一同回京面圣。
动身回去的路上,根据小美的地图,胤礽又开始“预约透支”国库的钱了。
“这边能修一条路,好处多多。”
“那边河道清理能通水路,可以建个码头。”
“从乌丁斯克到色楞格斯克再到达尼布楚需要修公路呢!”
“以后乌丁斯克就是边境之城了,与罗刹遥遥对望,何不请示汗阿玛新的驻军位置呢?以后可以用来应对准噶尔汗部入侵,汗阿玛为此伤脑筋许久了。”
咦,解决了罗刹问题以后,原本日益给予大清威胁感的准噶尔汗国,似乎被他们从东北南三面包围了。
驻军,一定要驻军在此,不然刚打下来的底盘会被吞掉。
胤礽规划了不少军队支援路线与运粮路线,全都写成了折子一同寄送给康熙。
胤礽喃喃道:“相信等户部的陈大人看到孤的折子,定会眼前发黑,哭天抢地地喊国库没钱了。”
索额图:陈廷敬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好歹是公私分明的孤臣,却硬生生被太子逼成了“吝啬鬼”,就连索额图都要同情不断被太子折腾的陈廷敬了。
怪只怪皇上,谁让皇上将太子给丢去了户部呢?
佟国纲与马齐此行前来,是为了一通为边境事宜出力,奈何太子与大阿哥战斗力太强,无他们用武之地,也不需要他们嘴皮子还提议。因为早在一开始,太子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回贝加尔湖。
二人没能帮上大忙,沿途回京路上马齐接到帝王指令,前去地方上核查贪污受贿一事,直接脱离了队伍。
留下佟国纲一个人面对着一整个太子“党羽”,看太子与大阿哥“兄弟情深”,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跟屁股上有个钉子似的,哪儿都不舒服。
因此,在商议出需要一臣提前回京通报时,时刻沐浴在索额图警惕目光下的佟国纲终于松了口气,提出率先回去寻皇上复命。
好在太子与大阿哥答应了,佟国纲如释负重。
待帝王问起沿途事宜,佟国纲皆实诚回答,不敢有二心。
“太子与大阿哥关系极好,二人时常谈论国事,深聊科学,与蒙古几位汗王把酒言欢。殿下拿出了浓度最烈的酒,与大阿哥一同将几位汗王灌醉了,汗王们兴致高昂,次日醒来皆笑言下次不醉不归,定还要与殿下一起喝酒。”
康熙拧紧了眉头:“最烈的酒,太子与大阿哥也喝醉了?”
佟国纲:“额……是的。”
帝王提高了声音,发怒道:“太子不过十四岁,就贪酒至宿醉,索额图也不阻止?!”
佟国纲:……
重要的不该是太子与大阿哥关系过好吗?!
“太子还有多久回京?”
“两日内队伍就能到达京城了。”
经历了太子磨磨唧唧一路上拖着回城时间,还与大阿哥、诸位汗王喝酒吃肉、游山玩水,队伍比想象中晚了一个月,这会儿都深秋了,他们才回到京城。
眼瞧着太子在外边玩得乐不思蜀,索额图苦心相劝,才将殿下劝说回来的。
这些事佟国纲皆不敢说,唯恐说了有为太子上眼药被帝王猜忌之嫌,索性不说,等着皇上自己询问发现。
他瞧见皇上瞅了梁九功手中的拂尘好几眼,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佟国纲刚走没几步,就听见皇上冷冷地下令:“梁九功,命内务府给朕造个二十把金拂尘来,当做装饰挂在太子寝宫的墙上。就说是朕很‘满意’他的表现,赏赐给他的。嘱咐太子,‘用心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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