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澄质疑诘问让胤礽感到了一瞬间的心虚,他很快重振精神,信誓旦旦地说道:“是汗阿玛舍不得大人退休,怎么又怨到孤身上了。”
“沙大人您以年事高为由,说自己不能胜任礼部繁忙工作。汗阿玛与孤都觉得您还老当益壮,都舍不得您就这样回家颐养天年呢!”
太子坐在小板凳上,苦口婆心地劝说沙澄,那语气就好似一位伤透了娘子心的丈夫在挽回些什么,别提有多么有趣了。
沙澄橘子皮一般的老脸几乎要皱成了菊花,他温温吞吞地回答道:“老臣已经到可以祈休的年纪了,这朝中没有哪个人到了老臣这把岁数还在勤岗上忙碌的,老臣也自觉精力不足,恐怕难以继续升任职缺。”
“沙大人德高望重,品性绝佳,汗阿玛信任着您呢!如今礼部都细分了,有文部掌管天下书籍、科举、宣传,有外交部管理藩院与外洋事务,剩下的司只需要掌管精膳、祭祀、典制,已经轻松许多啦!”
胤礽伸出爪子为沙澄接过他手中的文书,屁颠颠地帮他将文书放在架子上,边放边道:“不会再令您继续操心劳累下去了,孤也知道此前对大人多有打扰,来礼部的这段时日尽给您添麻烦了,只是孤如今干的事,是将礼部给拆了啊!您心胸宽广不会与孤计较,诸位礼部的大人们有您压着无人敢跳出来反对,可若是您在转型期走了,孤就要面对张士甄张大人,还要面对剩余礼部大人们的责怪,孤想想都觉得害怕。”
沙澄动作一顿,神情微妙中带着诧异。
“您还会害怕?”
太子殿下,那是真正将时间都用来折腾事儿上了,沙澄就没见他有闲下来的时候。就这么个在朝会上遭受朝臣联合诘问为难时都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心境与气度,他会害怕区区礼官们的责怪?
沙澄可还没糊涂,自然记得太子在朝中与张士甄的一问一答。
“老臣看您对张大人并无惧怕,有皇上在您身后护着,您又怎么会怕呢?”
他始终以为皇上过于溺爱殿下,而本该监督太子好好学习的太傅们,皆醉得不清,无一人可与太子“抗衡”。
“怕还是怕的,只是有些事孤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对大清未来好,孤就会立刻去做,而不会推延至以后。因为等以后,或许有更好的事情需要孤去操心。礼部分成文部、外交部更加将职位细分了,有利于政务运行,这么做好处自然不少,坏处却沙大人手中的权力少了,也就是您不与孤计较,孤分部的阻碍才小,才能顺利进行。”
沙澄轻叹一声:“也唯有分部,老臣才有空余时间能与殿下在此交谈。再不分部,老臣这把老骨头可都要忙散咯!”
胤礽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怪不好意思的。
“是孤错了。”
“殿下是否有错,需时间来证明。从目前大清日渐富裕的国库,朝廷逐渐聚集的民心来看,您其实并没有做错。”
沙澄也猜到了太子会来,或许有帝王授意,他轻叹一声,心中已是打算暂且留下了,可他看了眼太子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要劝自己留下来的样子,心中一动。
胤礽见状,再接再厉,挽留之心诚恳,更为此前为沙澄添麻烦之事感到万分歉意。
沙澄见他如此,竟有一种自己极为重要之感,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令老臣感到荣幸极了,心中暖融融的。
太子横行于朝中,有皇上宠溺,却从不恃宠而骄,会纡尊降贵来劝他,实属难得。
沙澄神色间出现了松动,终于在胤礽的劝说下被哄得回心转意了。
胤礽悄悄松了口气。
礼部的满族尚书哈占生病祈休,眼看就要不行了,还好将沙大人给留下了。
祈休折子里,吴正治祈休,黄机也祈休,一个武英殿大学士,一个文华殿大学士,两人全都病倒了。
这下子可好,除去王熙与宋德宜以外,留在京城的大学士就剩下三姥爷与掌上明珠了。
三姥爷与掌上明珠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胤礽也没指望能做事佬,以掌上明珠的被害妄想症,如果他真做了什么,恐怕会一惊一乍地被他吓跑,他要是吓跑了谁来干活?
大哥不在京城,掌上明珠自觉敌不过三姥爷,那是说跑就跑,说病假就病假啊!
沙澄说道:“老臣家中孙儿对外学极有兴趣,还托老臣替他购买外洋语言的书籍,只是如今国内的外洋人来自不同国,语言之多,令人难以抉择,有心学习,却苦于不知从何入手。”
胤礽忙道:“大人放心,汗阿玛有意差遣官员编撰字典,待字典完成,就可在此基础上令外学编撰外语字典了,就是可能要等上一阵子。”
沙澄得到消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过了接受新鲜事物的年纪,好在眼睛没瞎,耳朵没聋,亲眼见到、听到外学以锐不可当之势崛起,或许未来几十年都将是国内仅次于儒学的大学问,无论是外学还是科学,他都建议家中子孙多加学习。
安抚好了沙大人,胤礽闷声往自己在户部的办事处走,边走边发着呆,脑海中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
胤礽:孤要改一改总是盯着一个人使劲折腾的坏习惯。
【大朋友总是盯着一两只毛驴捋毛,毛驴们愤起反抗,差点跺着蹄子逃跑而去!】胤礽深以为然:也不能总是盯着老毛驴们,孤应该学习汗阿玛,更加博爱一些,照顾到更多嗷嗷待工的小毛驴们才行。
所以,果然还是要将目光放到更加年轻一些的官员们身上。
虽然他们有些人还很嫩,没有身居高位,可是他们胜在年轻有活力,有无限的潜力可以干活。
刚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多使唤老毛驴,胤礽就在户部瞧见了矜矜业业干活的老毛驴——陈廷敬。
胤礽眼睛一亮,正准备与陈廷敬打招呼,只见陈廷敬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微臣很忙,殿下要户部拨款还请上奏内阁,待皇上下达圣旨方能成。”
那警惕又嫌弃的态度,让胤礽的琉璃心碎了一地。
“其实孤只是来点卯,过会儿就回去的,”胤礽喃喃道,伤心失落地低下了头。
左侍郎蒋宏道欲言又止,安慰他道:“陈大人只是公务太忙了,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平日里大人对殿下多有夸赞,并非真的嫌弃殿下。”
胤礽:“……”
他说出来了,他把“嫌弃”这个词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连旁人都看出来的嫌弃,那是有多么明显啊!
蒋宏道直言不讳,性格颇为憨实,胤礽定定看了他两眼,脑袋上的小灯泡“叮——”一声亮了起来!
两年前从内阁学士升迁至礼部右侍郎,一年前平调到户部管田赋,又不过一年,从右侍郎升为了左侍郎,是陈大人颇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未来,陈廷敬会接替吴正治的地位,成为汉臣之中的清流宰相,到时候空缺下来的户部,还需要一个能守住钱袋子的人来干活。
蒋宏道只觉得太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令他背脊发毛,然而殿下什么都没说,只神秘地笑了笑,还嘱咐他一定要保重身体,怪哉!
胤礽离开部院后,就被帝王身边之人叫回了御书房。
书房之中三姥爷、掌上明珠皆在,乍一听,原来是前方打胜仗的好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
消息流通在战争中尤为重要,有了传教士传递消息,联合当地蒙古各部族共同埋伏,大清军队以最小的代价,将罗刹国派往前线的军队截杀于色楞格斯克,杀死敌军近千人,俘虏敌军千人,还抓了他们的将军戈洛文!
康熙道:“两国交战至今,罗刹国终是差人前来议,若能以此将罗刹国赶出大清国土,确立两国边境,此后百年边境稳定,朕便可腾出手来解决眼下的劲敌噶尔丹。”
“好在此战之下,罗刹国再无机会与噶尔丹联合进攻喀尔喀蒙古。色楞格斯克绝不可丢,驻军其中,可拉拢当地部族,影响喀尔喀蒙古各部族,监视准噶尔汗国动向。”
“朕欲派遣使臣前往色楞格斯克,”帝王神色严肃,深邃的目光略过胤礽,沉声道:“戈洛文在罗刹国地位非同一般,议和之事,我国可借此讨回更多国土。”
康熙道:“朕本欲遣索额图为使前去议,而今罗刹国沙皇彼得率军前往边境,扬言要我大清美玉太子前去议。”
说起这事他就来气。
“也不知从几时起,美玉太子之名已是传得人尽皆知!”
帝王拧眉道:“保清自边境传来急奏,沙皇彼得已恢复执政,将执政公主索菲亚囚禁于修道院,而今大清派去的探子已许久未传来消息,为我军传递消息的传教士,亦被赶出了莫斯科。”
胤礽很无辜:“儿臣一年来全副心神皆投入建设外学与科学之上,其余时间,不是在教弟弟就是在跟着太傅们学习,边境为何会有美玉太子的名声,儿臣自己也不知道。”
帝王显然不信他的鬼话:“朕记得曾几何时,你曾提出希望朕派遣你前往边境。”
胤礽:“……”
万万没想到,之前给汗阿玛敲警钟的动作,竟成了画蛇添足!
心里慌得一批,胤礽愣是没让自己留下一滴汗,上朝至今他磨砺最纯熟的便是脸皮。胤礽自己也升级啦,再也不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傻憨憨了。
只要是与太子有关,任何蛛丝马迹的细节都令康熙警觉,他自认记忆极好,绝不会忘记一切违之处。
父子二人斗智斗勇太久了,康熙早就看出了太子那蠢蠢欲动想要往外头撒欢跑的心思。
小马驹困在京城太久,想要出门去野呢!
他是以怎样方式令沙皇彼得记住他的?
是传教士,还是保清的动作?
这些康熙都推测不出,唯独眼皮子底下的太子,他一眼就瞧出了他不安分。
帝王手指敲击在御案上,复又问起两位重臣的意见。
“你们以为,朕应不应当将‘美玉太子’派遣去边境?”
索额图犹豫了:“这,自京城去往边境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殿下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住沿途劳累,加之边境气候寒冷,沿途安全未能保证,微臣并不赞同派遣殿下前去。罗刹乃战败之国,他们又凭什么对我国提条件?”
“索相此言诧异,罗刹派遣而来的是其初掌权柄的沙皇,大清差遣太子前去亦可代表皇上身份。皇上并不打算与罗刹彻底交恶,两国之间仍有回旋余地。沿途安全自有大军护送,大阿哥能去边境,太子就去不得了?”
纳兰明珠希望太子离开京城,他在朝中已憋屈太久。大阿哥一日不回来,他都要面临索额图与太子的联合打压。
胤礽眼冒星星:“明相说得对!”
纳兰明珠被太子用感激,看自己人的眼神看待,还当着皇上的面,他不仅没有为哄骗到了太子而感到高兴,反而在帝王的注视下屏住了呼吸。
太子又一次把他放在火架子上烤,他一定是故意的!
相比起来,竭力阻止太子离京的索额图,就差掏出把刀子对着纳兰明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迫不及待想将太子骗出京城,为了什么?难不成明珠老贼还会派遣刺客刺杀不成?!
胤礽再接再厉:“儿臣不怕舟车劳顿,儿臣练过哒,可以轻轻松松举起五十斤米!”
康熙:哒?
瞧他欢快又期待,帝王危险的眼神注视着他,却愣是没把他给唬住,更别提露出害怕的样子了。
“汗阿玛,儿臣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儿臣当然也想要像大哥一样,独立去做事。儿臣想要像您期待的那样,做完美成熟的帝国继承人……”
太子深情诉说着,提起心中志向,令帝王严肃责备的神情渐渐松动,面有动容之色。
胤礽说着说着,开始欢快地叭叭叭:“而且您不可能拴着儿臣一辈子,要不要给儿臣断奶,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此时不断更待何时?”
康熙:“……”
朕看你是皮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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