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气得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待见到被那疟疾折腾至病入膏肓的于成龙,又因这位老臣油灯枯尽之相而惋惜,一连几日心情都不太好。
帝王的急令传达至京城,命京城速送金鸡纳霜前往江南,另有一封家书,言语比之之前严厉许多,但仍然透露出语重心长的意味:保成不可再动毓庆宫中余财,待索额图回京,你还是好好跟着索额图学学。
康熙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总是防贼似的防着索额图,每当索额图与太子亲近,他都心怀芥蒂,心有警惕,而今太子没能受到索额图的影响虽是好事,可那“大公无私”的精神,令康熙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塞”。
太子在给康熙的信中有邀功之意,显然是还等着康熙夸奖他呢!信上还说想念他想得都瘦了。
康熙终是没有在回信中斥责胤礽,有了之前肉麻的基础,这回的回信严肃许多,却仍然不失人情味。
胤礽兜兜转转,处理完成政务又去翰林院中晃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在画画,有的人三两聚在一起,正在校对文书,翰林院学士众多,去年通过科举还选拔上来了一批数术还算不错的人。
会说数术还算不错,实在是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人是开恩科的成绩令人惊艳的,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选拔上来懂数术的人才,好歹有个及格的成绩,再差一些的就是不及格了。
翰林院诸位学士见有个穿着一瞧就贵气逼人衣裳的小少年在院落中晃来晃去,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来。
终于,有人没有憋住,率先与众人与身边只带了徐嬷嬷的胤礽说话:“太子殿下您在看什么?”
胤礽总不能说自己是在看有没有适合干活的小毛驴。
“孤就是来看看,汗阿玛不在京城,翰林院中也冷清了许多。”
凡事有帝王恩宠的,都跟着南巡去了,剩下这些多是还未遇上一飞冲天的机遇,待在翰林院里头熬日子,等待着高升的机会。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翰林院,在心中认下了几个人,只等着再有动作,就找汗阿玛将这些人要来。
刚从翰林院中出来,就听见有人来报告:“太子殿下,余大人来找您道谢来了。”
胤礽愣了愣:“余大人,哪一位余大人?”
“是左督查御史余大人,”太监低声解释道。
余国柱也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臣了,从先帝年前开始做官至今,一直混到了御史的位置。胤礽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见他那像极了掌上明珠的眯眯眼,笑起来就像是狐狸一般,眼睛眯成一条线。
待到室内,余国柱忙向胤礽鞠躬,真心诚意地谢过他慷慨借钱。
他郑重道:“微臣定会尽力筹款,早日将太子殿下借给微臣的银两还上。”
胤礽悄声无息地避让开:“不用谢不用谢,余大人,大臣遇上事儿需要应应急,户部借不出钱,孤这儿倒是能帮一帮忙,孤不催着您还钱。”
余国柱深思片刻,羞愧道:“说来惭愧,微臣家乡遭了雪灾,邻里与姻亲都等着微臣接济,今年春夏是最难过的时候,等到了秋收,这种情况才能缓解,微臣的俸禄平日里要供养一家老小,本就存银不多,无法一下子拿出钱来接济,这才不得不来向户部借款。”
胤礽恍然大悟:“啊,原来余大人借钱是为了家乡的家人与邻居。”他还夸了夸余国柱:“余大人高义,大清就需要您这样有德行有善心的臣子。”
余国柱面露犹豫之色:“微臣,还有个不请之情。”
“什么?”
余国柱惭愧道:“微臣想要出钱为家乡修一条可以通达南北的路,这样可以雇佣因雪灾而损失巨大的灾民,尽快恢复家乡。因此,微臣想要向太子殿下再借五千两银。”
再借钱?
胤礽眼睛眨了眨:“余大人是觉得之前的一万两借了还不够?”
余国柱羞愧地无地自容。
“没事,余大人有心为家乡百姓做事,孤自然是答应借的。”
徐嬷嬷暗暗焦急:“太子殿下……”
皇上都说不能再借钱给别人了啊!
胤礽看看徐嬷嬷,又看看余国柱,笑了起来:“无妨,余大人所为有高义,借出五千两,孤还是可以做到的,徐嬷嬷,去将银票取来。”
胤礽一旦下了命令,那就是已经下达了决定,徐嬷嬷即使再不情愿,也会跟着照做。
待五千两面值的银票拿来,胤礽亲自送到了余国柱的手中:“余大人要好好用这一笔钱,您别急着还钱,在孤这儿,还钱时间有三年,三年后才算利息。”
第四年、第五年的利息低,一旦到了第六年,则利息成倍增长。
余国柱笑容微不可见地僵了一瞬间,待接过胤礽的银票,眉头骤然一松。
胤礽一转眼又给败掉了五千两,败完了还挺高兴。
“情况怎么样?”
“太子当真是要借钱给朝臣,还说要放利。”那声音讥讽中带着好笑。
“皇上会替太子讨债的,你还是小心一些。”
“皇上也就只能为太子将这事儿给摆平,他也不会为了太子,真的为难起满朝文武来。”
“到时候你不还钱,我不还钱,没人去还,太子还怎么放利,一国储君做向朝臣放利之事,这其中的事儿足够我上奏弹劾他。”
“到时候,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相说,多安排一些人去向太子借款,以太子的宅心仁厚,定会将银票给送给咱们。”
“你可有探听到太子家底几何?”
“五千两这个数,太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家底定是不少的。之前猜测此事有皇上授意,我看不然,若皇上当真授意太子来这一出,目地为何?”
“为了收账。”
“不,不会,近些年国库可比刚开借款先例的时候宽裕不少,那个时候给开了先例,没道理到了今日,有宽裕的国库,皇上还会想到要问臣子收账。”
“继续借,太子手中的银两总有借完的一天,到时候就知道他家底几何,又是不是皇上授意了。”
另一边,胤礽晃到了上书房,见太傅汤斌正在教导胤祉与胤禛《史记》,他在边上等了一会儿,等到汤斌下课堂,这才上前去,与汤斌说上两句话。
汤斌身子骨一如既往健朗,严肃的脸上有个八字痕,是时常皱眉所致。他见着胤礽这位自己教过的优秀学生,眉宇间的八字痕都浅了不少,一向严苛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胤礽与汤斌闲聊,提起了仁义之道。
他高高兴兴地说道:“余大人问孤借钱,想要接济遭了雪灾的家乡,再给家乡修路,孤将钱财借给他,这就是仁义之道了。”
汤斌神色一僵,脸色渐渐变青。
“余国柱问殿下借钱,您当真借出去了?!”
胤礽点了点头。
“他是纳兰明珠的党羽!”
汤斌忧心道:“若是他欺骗您,您也借出去吗?”
“孤这儿有他签字的欠条,他又不会赖账。”
“殿下,您想得太天真了,”汤斌摇了摇头,沉声道:“余国柱可不一定对您有善心。”那就不是个好东西!
胤礽疑惑道:“太傅似是对余大人成见很深?”
余国柱,多么好听的名字呀!国家的柱子,那就是朝廷栋梁的意思,寓意极好,一听就是个忠心耿耿报效国家的大忠臣。
汤斌沉吟片刻,见周围都有人,低声道:“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这要是当众说出来,岂不是明着在向殿下告状,搬弄是非,落人口舌?
余国柱如今是督察院院使,这职缺就是靠着纳兰明珠这个靠山坐上去的!
汤斌:“微臣至今还记得,当年即将调任江宁巡抚时,余国柱向微臣勒索时候的丑态。”
他与余国柱一同入朝为官以后,就一直受到他的打压与排挤,这人就像是一根刺,一个碍眼的赃物晃荡在汤斌的眼前。
胤礽听后,迷茫问道:“所以,余大人是在骗孤?”
汤斌规劝胤礽:“殿下已经借得够多了,之后若是还有人向您借钱,您可千万别答应了。”
太子有仁慈的心境,高尚的情操,这些汤斌都喜闻乐见,可他也希望太子能够学会一些权谋,别总是这样傻乎乎地,随随便便被人骗走了银两。
汤斌为胤礽的傻劲操碎了心。
此后数日,一直持续到康熙回京,胤礽将自己剩余的一成库房也给挥霍了干净。
汤斌的话就像是流水一般,从左耳朵流动到右耳朵,压根就没过胤礽的脑子。
康熙的家书,他也假装没看见,无论是谁来借钱,胤礽都挺大方,留下欠条就给了银票。
毓庆宫中的宫人们天天求神拜佛恳请皇上快一些归来,太子殿下都跑去乾清宫让人做膳了啊!
康熙一回来,就看见了佩戴着玉带来迎接他的胤礽,心里见到倒霉孩子的怒意,终究还是被慈父之心所压过,两个月没见到胤礽,他想念极了,刚一见面,当然舍不得说半句重话。保成想念朕都想念瘦……咦,怎么保成的脸好像圆了不少?
康熙不断地告诉自己:朕要做一个慈祥的父亲。
然而,都还未坚持到天黑,听闻太子已经将毓庆宫的库房全部挥霍个干净,康熙只觉得眼前一黑,抄起梁九功手中的金色拂尘就追了上去。
天家父子二人用了膳食,正在御花园中散步,这本是一件很悠闲、温馨的事儿,随行之人面带微笑,远处望见帝王与太子的妃嫔自觉回避,给他们留下了父子二人相处的空间。
“汗阿玛,您听儿臣说啊!儿臣的讨债章程都已经拟定好啦!”胤礽头皮发麻,在御花园中抱头鼠窜,仗着自己个子小灵活,愣是让三十岁以后体力逐渐下降的康熙抓不住他。
“儿臣根据众位大人的借款情况,派人拟定了信誉积分的计算方式,还款方式还设定了分期付款,分期叠加利息。”像余大人那种借的数额多,还重复借款的,信誉积分特别低,是要抵押房产的!
“你以为这一笔钱,是轻易可以讨回来的?”
胤礽见汗阿玛拿着那拂尘,就像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中围裙妈妈手中拿的鸡毛掸子,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讨不回来,这不是还能从俸禄上扣么,都已经贫穷到要借钱过日子了,家中还要雇什么奴仆,还要住什么大房子,所有的珍玩玉器、房产都该做为抵押品的。儿臣的名单都已经拟定好了。至于俸禄不够,这不是还能靠加班挣钱吗——”
最后一声吗,回荡在御花园的上空,似乎一不小心暴露了胤礽的“险恶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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