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楠坐在车子副驾驶座,探头看过去,酒意都清醒了三分,若有所思地说:“他还真跑回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邴院长在家里宴请法院的那几位,那他……”
宋初白:“不知天高地厚。”
声音如同冰封。
卫楠脖子僵了一僵。
夜幕漆黑,灯光霓虹闪烁,宋初白语气淡淡,配上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卫楠有些讶然,在他印象里,宋初白很懂得藏锋,张弛有度,极少去评价别人,更别说是这样带着一点微妙的不耐烦和尖锐。
又一辆银色的宾利停了过来,周嘉年看了路游游,又皱眉看了眼邴辞,想说些什么。
周漾玥先捅了他一下:“哥,看什么看,走了啊。”
“催什么催,吵死了。”周嘉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一扫的页面,然后单手插兜,眼睛看着天,装作漫不经心地朝路游游凑过去,想说认识这么久连个微信都没有:“喂,扫一下。”
路游游将打包盒递给邴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这顿饭不是卫楠请客吗?你转账给我干什么?”
不过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路游游吭哧吭哧点开收款一千块的二维码。
周嘉年顿时语塞,有点恼火,拿着手机怒道:“我是要加你好友啊!”
“嘀——”宋初白忽然面无表情地碰了下车喇叭。
邴辞看过去,宋初白冷眼对上他的视线。
路游游听见加好友,立马把手机缩了回去,表示不加:“这就算了吧。”
周嘉年看着她脸上的一脸“你这个弟弟”的嫌弃,有点被刺伤到,咬了咬牙,“不加算了,真当小爷我很想加你啊?我就是,就是想问问路倪的事情,问不到拉倒。”
说完怒气冲冲地甩手上车走了。
周嘉年和周漾玥上车扬长而去,饭店门口才终于清静不少。
只是当只剩下路游游、邴辞、宋初白、卫楠四个人时,一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像是变得更加稀薄起来。
邴辞将外套披在路游游身上,道:“我去叫车,你等一下。”
路游游点头道:“好。”
这里是热闹的商业街,虽然有点晚了,但出租车还是很好打到。
邴辞刚要转身去路边,路游游低头清理了下自己的包,轻声自言自语了句:“刚刚的苹果汁都没喝上一口,忘了带出来了。”
邴辞也发现了,她不仅是口味和以前发生了变化,而且现在还对吃的东西特别执着,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她整个人会舒展开来,变得鲜活许多。
邴辞便转身朝饭店走去:“我去拿一下。”
路游游愕然地拽住他:“算了,我就随口一嘀咕。”
邴辞立刻笑了:“一分钟。”
他个子高挑,大步流星,眨眼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路游游喜欢的苹果汁,一边走过来一边朝路游游晃了晃。
路游游眼睛亮了下,情不自禁笑起来,有点儿感动。虽然传送到这个时间线来完全是个错误,但这个时间线有认识的人,也没那么糟糕。
她接过苹果汁,打算晚上回去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喝,想想都很开心。
路游游注意到邴辞的衬衣换了件,随口问:“你回去换衣服了?家里没事吧。”
邴辞愣了下,笑了笑道:“小事,我去叫车。”
“好。”路游游刚答应,抬起头,就对上隔着一道车窗,宋初白的视线。
她眸子里划过一丝讶然,有些奇怪宋初白怎么还在这里。自己不是已经拒绝了上车了吗?他这么傲慢的一个人应该早就离开了才对。
路游游眼里的讶然一闪而逝,但仍然被宋初白和卫楠捕捉在眼里。
卫楠只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一瞬间变成了移动的制冷空调。
宋初白握着方向盘,手指几不可察地用力,他半张脸在阴影里。
宋初白又说了一遍:“上车,送你们一起回去。”
路游游朝他看过去。
他视线定定落在路游游脸上,以及路游游身上披着的外套上。
路游游愣了一下。
宋初白的一双眸子宛如深不见的海。
邴辞已经叫到了出租车,朝路游游挥了挥手,路游游索性没理宋初白,朝着出租车那边走去。邴辞扶着车门,手掌挡在车顶上,她很快钻上车。
宋初白抿着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在听到身后出租车门关上,发动机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他脸上陡然间布满了霜寒。
他按住车门,似是想下去。
但卫楠及时阻止了他:“会长,你干什么,你下颌伤口……”
宋初白的伤势是最重的,下颌微微用力时,耳根下方便有血迹渗出来,浸染在雪白的纱布上。
冰凉的感觉划过,他皱眉从车前抽出两张纸巾,抬手擦了下,手指将纸巾捏成一团。
出租车的声音就这样消失了。
宋初白动作也一顿。
卫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后视镜里路游游彻底上了车,出租车掉了个头,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宋初白盯着后视镜面无表情,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几缕碎发搭在他漂亮的额前。
他好半晌没动。
不知道是不是卫楠的错觉,这一瞬光影落在宋初白脸上,令他脸色晦暗不清,暗流涌动,明灭闪烁,清冷而孤独。
卫楠忍不住问:“要不要回医院去把伤口处理下?”
片刻后,宋初白抬手按了按眉心:“没事。”
卫楠看着宋初白,欲言又止。其实他觉得,初哥对路鹿也不是那么的……总之比他想象中的要……唉,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这两年追初哥的人多了去了,家世好的、长相漂亮的、腿长的,一大把,但他和赵一昇老是拿路鹿打趣,也不是没有原因在里头的……
不仅是因为路鹿足够执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和赵一昇都觉得,路鹿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至于他和赵一昇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宋初白本人。
可能宋初白本人都没发现,他的视线会落在路鹿身上,但却看都不看一眼别的人。
卫楠提醒道:“初哥,不走吗,反正邴辞那小子没别的好,最大的优点就是绅士得很,路鹿会安全到家的。”
宋初白微微回过神来,脸色仍然冷淡,伸手去摸车钥匙。
卫楠瞧着他陷在阴影里的脸色,问:“你要不要找个机会单独问问她为什么忽然——”
“不用。”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初白打断,宋初白点火开车,一气呵成,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语气冰冷道:“我不在意。”
卫楠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只好靠回椅背上,两只手交叠闭上眼睛。
车子在路上疾驰,过了几个红绿灯。
下颌处冰凉一片,宋初白单手握住方向盘,抬起一只手揩了下。夜风灌进来,他摸了下被白纱布盖住的伤口。
第一次见她,他被宋耿一巴掌扇过来的好像也是这边的侧脸。当时他恨意滔天,眼神阴鸷地看过去,便见到她惊恐失色,恐惧而逃。
宋初白搞不清楚,路鹿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听到了宋耿骂他“野杂种”的话,怎么还会喜欢他——
同情?怜悯?抱着拯救他的心理?
这些都是他最不需要、也是最厌恶与憎恨的。
那天宋耿走后,她又绕回来,送给他冰块和伤药。他当时看也不看,径直走掉了。
而现在——
却变成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宋初白看着前面的黑夜和川流不息的车流,瞳孔里闪过一瞬的茫然。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或许,今晚她在舞会上救下自己,可能确实只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自己。换了别的人,她也会救下。
“你觉得她是真的不再喜欢……”
卫楠抱着手臂差点睡着,冷不丁听见身边的人喃喃了一句。他惊醒,问:“什么?我没听清。”
“算了,没什么。”宋初白攥着方向盘,指骨用力,将一闪而逝的针扎般的心烦意乱的感觉按了下去。
“不会的。”他沉沉道。
不知道是不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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