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身为青龙尊座,虽是入世,但心念也寡淡的很,依旧是那种…锁心宗曾经追求的超脱与世间的清冷气。
人在她的面前依旧如蝼蚁一般,只是那帮青龙庙的教众似乎很吃她这种不屑的眼神似的。
总归…他们修缮庙宇乃至直通山巅庙里的栈道很勤快。
流萤倒是懒得理,就这么放着好了,反正也不用自己消耗什么。
底下的那帮小人会自己揣测她的想法,类同打了个哈欠都能给说成:
“青龙吞日,大吉!大吉!是个宜祭祖宜修道的黄道吉日!”
总之…自己的眸光愈是清冷不屑,视人如草芥,这帮自己都懒得看长相的小人供奉的香火就愈发鼎盛,是在敬畏本尊么?
这种感觉…倒是只存在于记忆里,但那时候敬畏她的,岂是这帮修为如此低微的修士能比的?
这么多年以往…只可惜自己的修为了只能在渡劫境巅峰,连渡劫都过不了。
凡间的香火,也许也能助自己重开渡劫境的桎梏吧?可…碎开桎梏之后自己又该去哪呢?天观之上,蓬莱么?去和那群正神抢凡间的香火?
流萤想的有点儿烦躁,便在雪巅之上甩甩尾巴。
底下的小人又开始叫唤啦:
“青龙摆尾!大凶之兆!今日都不要外出了,赶快回家,不到五更不要出来!”
流萤觉得这样日夜受人顶礼膜拜虽然还蛮不错啦,有点为尊座时的感觉,但也挺无聊,她便是又打了个哈欠…
此地都让她已经开始想到天观之上的仙界,或者说是…自己遨游云霄的那三千载岁月了,很无趣,还空洞。
所以她今日才飞下山看看人间。
还是人间好。
那些长街短巷里卖的小物件看起来挺好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小零嘴看上去也蛮不错,就是吃不到;还有那些不知道哪个小人儿画着小小人的册子太远了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模糊的,不买册子站在那儿白看的人翻的又快,但也有意思,就是自己看不懂字。
流萤今日下山,是为了看看到底谁让她感觉这么熟悉的,顺便看看那小册子更新了没,谁晓得一下来就看到了林不玄。
自己也不是来看这个的,自从自己遁逃以后入世以来,听闻见闻也不少了——龙的听力目力一直都很不错,更遑论是青龙。
流萤已经完完全全知道林不玄当时故意哄骗她,对她上下其手才导致的自己情欲失控,而关于林不玄的听闻自己也听了不少,好多什么正道宗门的人都悄悄咪咪说他是坏人来着…
对啊对啊!
他肯定是坏人,也还有好多人叫他林先生,国师之类的。
既然是那么见多识广新奇点子很多的林大先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龙的三个弱点?
呜…还,还故意欺负,事后又装无辜,还让本尊自己点给他看…坏人!
流萤一念起来就有点生气,她自己也告诫过自己很多遍了,下次见了林不玄一定要将他手刃了解恨,本尊可是高贵的青龙尊座啊,你看这天下多少人对我顶礼膜拜?
若是本尊早知道那些事是连勾栏女子都未必做的出来的,那称谓又是极端…屈辱的,本尊怎么可能这么顺从你的内心?!
都是那天莫名其妙与他通了悲欢的错!
可如今…自己却还是没有动手,刚刚吐气也没吐出,那温温和和的力道,便是吐出了,坠入人间也只能化作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雪而已。
她现在就躲在云端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往下瞄,想看看那两人到底在做什么,勾勾搭搭的,哼!背着本…呃…一看就不安好心。
听到什么殿下什么本宫的,流萤才是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大离的皇女?那…又是太后又是皇女的…你…
两者相谈的什么江湖啦信念啦反正她作为一条龙是听不太懂,就觉得好像林不玄是骗了人家,但是人家却不怪他…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好像还提到了自己?
流萤心里咯噔一下,都与其他女人侃天侃地了,还问一句本尊做什么?
好在那皇女摇摇头说没有,也是,本尊在云端这种藏匿之术是你个娇生惯养的皇朝小公主能看得到的?
然后她透着那窗观览半天,就见林不玄把那只粉毛皇女摁在青玉软榻上了,这这…不玄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接下来流萤就没看明白,总之就是林不玄好像也没对她做什么,连衣裳都一条没脱,就起身倚在窗台上望雪,饮着小二抬上来的酒不晓得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那皇女才是撑着扶手上来。
听林不玄又问她刑罚什么的,再联系一下先前林不玄的举动,以及皇女忽然冒出来的尾巴,流萤似懂非懂。
而两人似乎要再近一步,流萤觉得没眼看,赶忙遁入云端飞往那千里雪路。
只是去时流萤莫名见自己时常盘踞那座玄冰所化的山头很出气,便是一尾巴甩出去,整座雪山崩裂,被打入云端。
若是以这种力道坠入凡尘,那大半个鹿州都要遭殃,流萤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将那座山峰点化作漫天飞雪。
只是她心中的郁结还没消,念至如此深雪,流萤暗暗想到:你便和那皇女埋了吧!
想他们这时候也抱着看雪,自己自讨没趣罢了…
流萤回望一眼,供自己盘踞的雪巅穹楼已经被打碎了,其他地方又不想待,青龙庙里那一大帮子绿衣小点儿奔来跑去的,议论纷纷,好像在争论自己打碎此峰做什么。
一说是因如今大离乱世而震怒,二说又是见天下不公而生气结,最终得出合理结论:
青龙尊座见此盛夏烈日烦心,所以给凡间造就一场大雪,算作凡间的福泽,先前的什么摆尾也好哈欠也罢的揣测全部被推翻,成了人人都该出门迎如此大雪才对。
狂热的教众朝着她所在的方位叩首,连连喊着:
“谢青龙尊座福泽!谢青龙尊座福泽!”
流萤望着散入人间的白雪以及那庙宇里鼎盛的香火,她忽然有些无奈。
眼底眸光里又瞅见那座极长的一直从鹿州边缘衍生到青龙庙寺门口的栈道上有一枚细微的白点,就像是一朵在小不过的雪花。
但它与万千雪花一样,独一无二。
在那千千万万的大雪里,栈道亦是摇摇曳曳,不知什么材质的锁链“咔咔”作响,那一点细微的雪点却是在缓缓飘忽向上。
流萤心中一凛,没仔细看,也不想多看,她下意识飘忽到青龙庙旁,龙首离庙宇不过近百米。
青龙庙庙里又是一场大喜,那些欢呼雀跃的教众,就如同跨年关似的,甚至还真去搬来了跨年关用的烟花炮筒。
只可惜在这白日飞雪里,那升腾而起的火树银花再美也不过昙花一现,甚至若不是术法法力辅佐,连打入空中都很难做到。
流萤眸光扫动,却见那栈道上的人影似乎也停下来望那些虚妄的火树银花了,她心里难得有几分慰藉。
流萤缓缓合上了眸子,本尊小睡一会儿,你这个时候来寻本尊,就给本尊好好侯着吧,反正青龙庙的那帮小绿点儿会帮本尊推脱,想你也进不来此庙…
流萤想了想,觉得很出气,便是稳下了心神睡大觉。
——
流萤再次醒转的时候已是日暮。
夕阳渐斜,鹿州之外,这千里雪路,天色愈暗,便是愈寒,何况还是今日碎了雪峰,就更加寒。
她才是睁开龙瞳,眸子倒映这一个人影,熟悉且朦胧,她眨巴了两下眸子。
是的,后庙里只有一个人。
而他白衣青衫,正一边蹦两下一边搓手,便是林不玄。
林不玄在雪里打了个寒噤,冷是真冷啊,已是人间六月天,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在这大雪里搓手取暖。
早知道应该听太后姐姐的备上两条狐裘雕裘什么的,如今也不至于冷成这个样子了。
其实入了道的修士御寒,御热的功底已经非常了得了,只不过这千里雪路都是万千年以前的青龙尊座一怒之下封的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冷的人牙酸。
所以啊…流萤曾经有多强,可想而知。
若不是林不玄已入照心境,还受了这么多天之娇女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至物辅佐之下…或许早就成了冰雕吧?
但他现在依旧冷的上蹿下跳的,脸冻的通红,自己只有一条白衣,里头那条打底的青衫还是刚刚寻青龙庙的掌教借来的。
流萤才是回过神来,双眸微颤,然后猛然起身,庙宇里依旧灯火通明,只是后庙上所有的大门紧闭,院内悄无声息。
她有些惊慌,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就化作了一声绵长的龙吟。
“你知道的,林大先生么,还是国师大人,也算是救过你的命,所以青龙庙的人也好说话,就放我进来了。”
林不玄耸耸已经彻底冰掉的肩头,干脆坐在雪地里,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下来,无奈道:
“不肯见我是么?”
流萤只是看着他,百丈龙躯抬起三分之一,灯火的阴影下,雪地里的男人小的像是蝼蚁,可自己与他悲欢想通,完全读的通他心底里的苦涩与不舍,只是她久久无声,也没有动弹。
“此间雪大,若是你适应在此,那也是好的,方才见你睡的安稳,或许登天成神才是青龙的归途吧?”
林不玄望着那双清澈见底的龙瞳,终于起身,脸都有点儿冻僵了,只是道:
“先前的事,是我主观压迫了流萤,予你姓名,在给你添上那么多名号,有意无意欺负你了好几次,还让你在若若她们面前出了丑,是我的错。那便…就此别过…”
那一点儿素白素白的身影亦步亦趋地步往后殿,流萤心中极度忐忑不安,一种自己觉得不可能再出现的心绪在沸腾,她终于飞下身来。
一朵火花在林不玄背后噼啪作响,他才是下意识回头,地上的一团燃烧的火焰仿佛能炙烤尽人间所有的不安,而恰如初见那样,一丝不挂的流萤从空中坠落下来。
流萤直直扑入林不玄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软声道:
“流萤不许不玄你走…这个名字,流萤很喜欢。”
流萤一拥住他,才是发觉林不玄的身上冷的可怕。
身为掌控冰雪风水的了青龙尊座,她当然也知道正常人身上温度该是怎么样的。
林不玄嘴唇有些发紫,她心头一凛,便是踮起脚尖依旧很是笨拙的吻了一下他。
流萤一边吻一边双眸蒙雾,心里很难过,本尊若是没有留他的话,让林不玄如此抱恙之躯下山,那岂不是送死?
此一别之后,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流萤的真气渡入他的体内,一寸一寸帮之疗伤,奇特的是,虽然林不玄体外冷成那个样子,体内经络的情况却是完好无损?
有点奇怪…或许是不玄他的道体所致?
——
“真没品!真没品啊你!”轻鸾在林不玄的耳边大骂,“这御火符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么?”
小狐狸巴不得自己能狠狠揪林不玄的耳朵,太可气了这混蛋,先是压着心境看流萤的变化说话也就算了,后面居然暗中打这种牌?!
为师还以为他是画御寒符顺手画几张御火符练练手的,结果你转手骗人家一个三千岁的小丫头,你无耻!
不过他在雪里站了三四个时辰没打御寒符也是真的…当时本尊还以为他是痴情…哎!
流萤终于松开了唇,本是渡给林不玄体内的真气的,现在反倒是自己有些缺氧,头晕晕的,反倒是被他抱着靠倒下来。
两人就坐在这铺开雪的后庙阶梯上,地上是一团流萤刚刚打下的业火,火光照在一人一龙的脸上,真是好久没这样抱过了。
流萤深感有些熟悉,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林不玄的衣袖遮掩。
林不玄给她理理发丝,青色的发丝入手很顺滑,青龙尊座很舒畅地眯了眯眼眸,然后他又将流萤抱的离那团火近了些,火光之下,他伸手轻轻捏了捏流萤的小脸。
也很软。
但流萤不耐受,伸了伸手,柔柔弱弱问:“不玄你做什么?”
林不玄也只是拿了一句诗作答,“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流萤本来就没文化,如今更是一头雾水,只感觉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就也不去掸开他的手了。
“你不懂的话,以后可以去问如是之类的,如今还生气么?”
“还有一点儿,流萤想问你,为什么要用心意丹控制流萤对你喊那些称谓,或者做那些事?”
怀里的小青龙被他盖了条太后姐姐千方百计说外面席地睡不好才带着的毯子,她双手扒着口子,探出一双澄亮的眸子,眨巴眨巴。
“其实我喂给流萤的并不是什么心意丹,而是…一枚吐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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