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回到李府,一家丁迎了上来,“夫人,您可回来了,老夫人正四处找您哪。”
“我这就过去。”沈宁点点头,问道,“昨日的战事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有!天大的好消息!”家丁喜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与主母说着街巷四传的大好消息,“六王爷率领大军,把克蒙军队打得屁滚尿流,不到一柱香就拿下了喀城,把城里的人杀了精光。”
沈宁微微皱了眉,“把城里的人杀了精光?”他是指克蒙兵还是……
“是呀。”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怎么说的来着……”家丁努力回忆那个文绉又血腥的词,“屠城,对,屠城!”
屠城?把城里的人杀了精光?沈宁大骇,“谁下的命令?”
“自然是六王爷。”家丁一脸崇敬,“多亏了六王爷来此,往后再也没人来欺负咱了。”
“妇孺之辈,也杀了?”
“杀了,都杀了。克蒙女子也骑马擅射,小儿净是狼崽,杀光了才好。”家丁只怕斩草不除根,改日又会卷土重来。
刚刚还在地上捉蛐蛐的男人,昨日居然无情下令杀一城之人,老弱妇孺全不放过……六王爷东旌辰……沈宁一时接受不了,突地莫名打了个寒颤。
沈宁愈发地病恹恹状,去向老夫人住处,老夫人见她一脸苍白又是责备又是心疼,沈宁少不得喝着红枣枸杞鸡汤听得一顿训话,涎着笑一一应了。
李老夫人守着喝完了汤,想着让丫鬟扶她回去休息,蓦地又忆起一件事来,“宁儿,王爷赏赐给你的羊脂玉壶,你去谢了恩么?”
沈宁一愣,“还没呢。”这几天事情一桩桩的,她竟把这事给忘了。早知道刚才就顺势一提好了,现下她真心不敢再见那个六王爷,她恨不得这辈子再见不着。
“虽说咱们这儿现今兵荒马乱,可礼却是不能废,若是过后六王爷想起这事来,咱们可就是大不敬了。”
“我知道了,娘,我下午就去。”
“唉,你伤重未愈,还可推托两日,不着急。”
沈宁叹了口气,人已经看见她满大街的走了,还陪着捉了几只蛐蛐儿,拿什么去推托?
沈宁回到屋子躺了一阵,吃了午饭后按照韩震说的研究起韩家末章心法,她盘腿在床上试了几次,或许是自己毫无内功根基收效甚微,但她也着着实实感受到体内有一股轻微的清流之气。
古代武学真是博大精深。沈宁暗暗称奇,难保她以后也能变成武林高手。她乐观地想到。
此时小花进来,“夫人,外头有一男子求见夫人。”
“是谁?”
“那人带了斗笠,家丁说看不仔细。”
“那请他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出去。”
沈宁自内院而出,撩了帘子进了招待客人的厅堂,只见一位锦衣玉袍的男子头戴黑色笠帽,似是有些心神不宁地在堂中来回踱步。
“这位爷有礼了。”沈宁带了丝好奇地走进来对他福了一福。
那男子闻声,目光透过斗笠直锁住她,也不与她客套,道:“李夫人,我有要事与你相商,还请摒退左右。”
一出口便是霸道的命令口气,沈宁一挑眉,叫随侍在旁的家丁离去。
那男子摘了笠帽,赫然是六王爷东旌辰。
沈宁皮笑肉不笑,再次一福,“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搞什么东西,今天早上才坑了她六文钱,怎地现在又来她家装神秘?他那么有空么?
东旌辰背着手颇有威仪地应了一声,沈宁请他上座,他轻咳一声,“本王公事繁重,便不赘言,有件要紧事得交由你去办。”
“敢问王爷是何事?”
东旌辰再次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本王的蛐蛐儿昨日死于非命,而现下本王战事要紧,顾不得这些玩意儿。”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沈宁没有说话,用着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东旌辰见她神情古怪,恼羞成怒,“怎地?”
她今天早上是见鬼了不成!沈宁只觉荒谬,片刻她慢慢问道:“敢问王爷,今日的早膳……用得可好?”
东旌辰眉头紧皱,心想这妇人是个什么意思,他让她去帮他捉两只蛐蛐儿,她却问他早膳用得好不好,“这荒山野岭还管什么吃喝,不过是裹腹罢。”
沈宁假笑僵在唇边,嘴角疑似抽搐。
双胞胎?不可能,景朝视双生子为吉兆,皇室出了双胞胎,早就召告天下了。
双重人格,有可能。
又或者,传说中的易容之术。
沈宁多么愿意相信她面前这人是个精神病,也不愿相信今天早上的东旌辰另有其人。
多可怕的事!令这纯洁天真而又位高权重的小王爷藏在暗处,自己顶着一张王爷面皮到处招摇撞骗,御千军万马,屠一城之人,倒底还有什么事是那个假王爷做的?她越想越心惊,如果不是六王爷……又能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
突地脑中白光闪过,沈宁心惊肉跳。
“李夫人?”怎么突然变了哑巴?东旌辰觉着她越发奇怪。
“啊?哦,哦,”沈宁回神,忙道,“王爷放心,我帮王爷再捉几只蛐蛐儿便是。”她顿一顿,不死心地道,“这三尾,还要不要?”
东旌辰眼前一亮,“要,当然要!没有三尾儿哪来的千秋万代!”
这货真不是早上那货……沈宁绝望了。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你万不可对旁人说起今日见过本王,待本王闲暇自来寻你……你只管做好本王交待你的事,日后重重有赏!”说着戴了笠帽看看四周,也不等沈宁跪安,匆匆走了。
沈宁呆立屋中,望着东旌辰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回廊之中,愣愣石化。
沈宁在府衙内室的偏厅里见到了游知渊,通常严守礼教的游知渊是决计不会在内室见客,然而因其脱骨之伤复发体热,且因曹荣之事又遭急火攻心,今日竟是卧床不能起,好歹两碗汤药下肚,才能勉强在夫人搀扶之下出了内室。
“游大人,怎地两日不见,就变得这么憔悴?”沈宁大吃一惊。
“下官惭愧,此等紧要关头竟头热体虚,真真是无用书生,不提也罢。”游知渊中气不足地叹了一声,由夫人扶着坐了下来,落坐之后并不不忘向夫人道谢。
“还不都是那曹荣惹的祸,他胆大妄为劫了努儿瓴不说,还居然畏罪潜逃,害得王爷震怒,老爷也受了牵连。”游夫人心疼地看着相公一脸青白之色,愤愤而语。
“曹荣还能找到吗?”
游知渊摇摇头,“医营慌乱,众人都不知曹荣是何时而逃,再找哪里能见他的踪影?唉,只怪下官有眼无珠,让奸人逃窜。”
沈宁想说些什么,可见他着实虚弱,也不便过多打扰,所以咽下了口中话语。
“不提这些,”游知渊也心有所念,看向沈宁犹豫片刻问道,“下官听闻,夫人借由王爷向陛下讨要的赏赐,竟是一块贞节牌坊?”他自昨日黄将军口中得知此事,心中颇为复杂。按理他应为李夫人这般贤良淑德、忠贞不二的做法理应欢喜才是,但他不知怎地总觉不妥……
“妹妹求陛下赐贞节牌坊?”游夫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她转向沈宁,由衷地为她高兴,“真真好事!妹妹倘若如愿,可就耀了夫家门楣了。”难怪她不愿为妾,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沈宁强笑着勾了勾唇。
“夫人。”游知渊微皱眉头,打断自家夫人,“李夫人,下官以为这番做法有失妥当。”
沈宁小小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这个道学书呆会第一个支持她,“为何?”她不由问道。
“这……夫人你年纪尚轻,又膝下无子,何苦来哉?”
游夫人闻言,不由偷瞄夫君一眼。老爷这是何意?分明是天大的好事,为何老爷还出言阻拦,难道……
沈宁轻轻一笑,“多谢大人关心,但我心意已定,大人就不要劝了。”特别在这种意外出了风头的时候,这块牌坊更加重要。
她不相信这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有第二个李子祺。她也不愿再与这世界有更多的感情瓜葛,现下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牵绊就已越来越多,但她始终还是想回家去。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有她存在了二十三年的痕迹,她怎么能当作庄生晓梦?
“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事不解。”沈宁看了看游夫人,歉意一笑,“嫂子,我就问游大人一句话就走。”
游夫人闻言,看了游知渊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只得为他理了理身上的披裳,与沈宁对视一眼,领着丫鬟走了出去。
等游夫人一走,沈宁上前一步,问道:“游大人,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六王爷到底是谁?”
游知渊被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六王诚亲王爷,乃先帝贵妃王贵妃所出,尊龄二十有二,因王贵妃与太后情同姐妹,对年幼陛下多有照顾,因此陛下对诚亲王恩宠有加,视若同胞亲弟。”
……他果然不知道。沈宁希望破灭。
“李夫人,你为何有此一问?”
“你……”沈宁犹豫了一下,觉着还是不说,自己也装作不知道是上策,“我就随口问问。”她起身,“那游大人你好好休息,最重要的身体要紧。”
游知渊关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可有要紧?”他见她面上也无血色,应是伤痛未愈,想来自己竟比一女子体弱,着实惭愧,只是李夫人亲自抱病前来,便只此一问?究竟里头有何渊源?
“多谢关心,差不多快好了。”现在身上的伤比不了心头受的打击啊……“这府里住的,除了六王爷,是不是还有一名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贵客?”
没有人,没有人,六王爷精神分裂,六王爷精神分裂。她在心底恶毒地诅咒人有精神病。
游知渊微讶,“李夫人如何得知?”那贵客颇为神秘,住在厢房足不出户,伺候的两个丫鬟也都是自曲州带来的人。
“我……猜的。”她不能告诉他,游知渊对景朝衷心耿耿,如果他知道了这事,面上肯定藏不住,到头来她又被牵扯进去了。她笑着起身告辞,忽而在门边时又记起一件要紧事,“对了,游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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