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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两面三刀

    “如此乱的日子你不在家里好好儿呆着跑哪去啦这不是要吓死人吗?”尹玉卿一把要拍在宝如肚子上手到半空又止:“你要出点什么事不说你家那个土匪要杀人我们怎么办?”

    宝如才杀了她父亲齐国公死,那一府归尹玉钊,尹玉卿在这府中越发没有靠山了。

    她才刚躺下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亲自挑了件自己豆青色的袄儿给尹玉卿,又命苦豆儿替她梳了个佻皮可爱的回纥髻红绸绾发垂在耳前,乌发红绸白面如玉。

    俩人把尹玉卿打扮一番此时天已将黄昏夕霞晚照尹玉卿明眸玉色下巴尖尖,两捋柔发遮耳又羞又美。

    宝如揽她转身,让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柔声道:“镜中这妇人生的国色天香再好不过,你知道还有那一处不美吗?”

    尹玉卿也觉得自己很美,一听宝如说还有不美之处,生气了,声音立刻变硬:“哪一处?”

    宝如噗嗤一笑,点着她红红的唇道:“就是嘴巴太坏,若这张嘴只会笑,不说话,就更美了。”

    尹玉卿不知李少源已归来,宝如如此打扮她,恰是等着给李少源看的,拍了宝如一把,笑嬉嬉扭头走了。

    回纥五千铁绮,带汗王薛育义,被生生绞杀于灞河岸京营校场。

    李代瑁派人将小皇帝护送回长安后,除公服,换了件竹青色圆领纻丝夹袍,本黑鹤氅,四十岁的摄政王如今两鬓微有斑白,微须遮面,眉眼却仍少年般的英挺帅气,目光坚毅,策马带着护卫返回了战场。

    这一战直从头一日的三更打到次日日落都还未歇。听来人报说咸阳驻兵未乱,李代瑁自来刻板的脸上终于露了丝笑出来:“玉钊是个好孩子,本王没有看错他。”

    提鞭指着不远处长发飞扬,一袭红披的少年将军,他道:“本王莫不是恍神了,那瞧起来怎么像是……”

    一个僚臣纵马上前,道:“不错,正是世子爷。季都督早料到会有此一战,不曾知会过任何人,自剑南把世子爷调回来了。”

    李代瑁纵马在旷野中找着位置,眼中唯有儿子随时长剑与弓箭变幻的身影。

    他瘫痪在床的那一年多练就一手的弓箭飞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又稳又准,在焰火燃燃的校场上穿梭,红披扯成了絮,发冠叫人砍落,长髯遮面,野人一般,出手狠利果决,与少廷二人随时变幻阵形,护着彼此,与回纥人厮杀。

    尹继业死,算是除了朝廷一大患。

    四十年为国鞠躬尽悴,按理来说,李代瑁此时该感觉到欣慰,并喘口气了。但其实不然,他内心依旧忧心忡忡。

    就在今日一清早,小皇帝李少陵在群臣的簇拥下,要出城巡阅回纥骑兵。出城不过一里地,李少陵冕旒衮服,骑着青璁驹,在马上好不威风,却在听说回纥骑兵叛乱,眼看杀至长安的那一刻,竟被吓的直哆嗦,连冕旒都掉了。

    群臣看在眼中,李代瑁亦看在眼中。

    危难之中,连镇定都达不到,冕旒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戴不稳就罢了,竟然任其落到马下,叫马踩踏。

    精心栽培近十年的皇帝,拉着宝如挡刀已是一根刺,在李代瑁心头除之不去,再兼今日出了一回丑,李代瑁长吁一口气,十年之后,头一回竟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但他自己并没有那种野心,他心中属意的皇帝,是儿子李少源。

    在外历练过半年的儿子,年青,文武兼备,又尽职守则,实在是做帝王不二的人选。

    远远望着儿子,李代瑁下颌细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眼角尾纹淡淡,笑出两颊深深的酒窝来。

    等到大战场的战火平息时,已到了次日子时。

    恶战一宿,李少廷自愿留下来督兵扫尾,李少源从岭南才回来,叫李代瑁勒令回王府,给老太妃和尹玉卿报平安。

    季明德也在同一时间入了长安城。他白天就曾回过一趟城,在城门口听李代瑁的僚臣说宝如已经入城之后,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重又杀回了灞河校场。

    手中一柄长命锁,肩头的血已经将衣服整个浆透,粘在身上,季明德快马加鞭到义德堂门前,遥遥夜色,灯火之中,便见门口搭起长长的粥棚,义德堂的小厮们,熬粥的熬粥,搭棚的搭棚,诊脉的诊脉,正在帮从城外涌进来的难民们治病疗伤。

    等粥的难民皆是昨日从城外涌进来的,在十月寒天里冻了一夜,个个儿伸长脖子,在等那一碗滚烫的热粥。

    暮色中看不清楚,隐约只见盛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笑容甜美,听笑声颇有几分像宝如。

    季明德以为是宝如在此施粥,暗暗有些生气,她怀着胎身,不该出来施粥的。

    见季明德走过来,盛粥的小姑娘眸光柔柔,柔声对个孩子说道:“乖,吃完了再问姐姐要,姐姐的粥,一定管够的。”

    是卓玛而非宝如,三四天了,嘴巴似乎还有点儿肿,脸格外的圆,一眼望过去与宝如容样几乎一模一样。季明德略皱了皱眉,转身进了义德堂。

    只等他一进门,瞧不见了,卓玛那一脸甜甜的笑随即隐去:“把你那脏手伸远点,小心沾到我的手,脏不脏啊你,瞧瞧,这烂疮,恶心不恶心。”

    二楼临窗,霍广义匆匆而来,揭开季明德叫血浸染透的中衣,咂咂乍舌:“东家怎会伤成这样?”

    季明德自己接过蘸着酒的帕子,一下下在肉茬齐齐裂开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擦拭,肩胛处鼓胀的肌肉急剧跳跃,两道眸子中火光燃燃,冷冷盯着下面施粥的卓玛,她的一举一动,全映在他眼中。

    银针穿肉,他眉锋急剧抖动,瞧着下面的卓玛佯疯卖傻,忽而道:“广义,卓玛在你家时,是个什么样子?”

    霍广义仔细替季明德缝着伤,摇头笑着:“不过孩子而已,略任性些,总体还好。”

    季明德懒得再看卓玛,闭上了眼睛:“广义,虽说世间无绝对的黑与白,但比黑白更叫我厌憎的,便是将黑和白搅成一团,和稀泥。”

    他语气越来越重:“卓玛如此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你分明看在眼中,可你从来不曾跟我说过,还放任尹玉钊找到她,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霍广义一根银针在手中稳着,看东家眉头紧皱,也吓了满头大汗:“东家,确实是小的不对。可卓玛也不过个小丫头,况且她也嘴甜,哄着我自己跑出去的,等我回过味儿来,她已经到王府了。小的确实该死,您饶了小的这一回,也不过个小姑娘而已,在您跟前耍耍闹闹,您是大人,不必当真的。

    若果真闹的大嫂心里不舒服,小的凭着这张老脸,亲自替大哥给嫂夫人赔罪,好不好?”

    霍广义都快五十的人了,论辈份,当然比季明德高。

    但土匪可不拿辈份排位。秦州土匪,认方升平是大爷,季明德就是大哥,便你道上混到八十未死,见了季明德也得叫大哥。

    霍广义以为自己赔个笑脸,说两句软话也就完了,仍旧仔细的缝着,笑的十分欢实。

    季明德轻嘘了口气,待霍广义缝完,拿布压上伤口,忽而回身便是一脚,将霍广义踹远,吼道:“你他妈迄今还在和稀泥……”

    “你是不是卖党参卖傻了?”季明德上前,再补一脚,直接将霍广义踹到了楼梯口:“你可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谁?尹玉钊拿到尹继业的兵权,临时反水杀尹继业,位封国公,连李代瑁都赞赏他。

    而老子们随时有可能叫他反杀,一个不留,你居然还在此和稀泥,你居然认为只是一个卓玛的事儿。”

    他这通脾气发的太突然,霍广义不敢争辩,只能等他的怒气过去。

    “那,卓玛怎么办?”霍广义悄声问道。

    季明德一声冷笑,走至窗边,仍在看下面的小卓玛:“掰,能掰正过来就掰正过来,若掰不过来,她始终还是这么个……浅薄无知还自作聪明的样子,势必会堕入恶道。我想琳夫人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

    一个小丫头而已,真给她娘烧过去也不可能,但卓玛这样的性子,叫季明德厌恶又头疼。

    但他生气的其实不仅仅是卓玛,而是义德堂这些乌合之众,游兵散勇,在尹玉钊那种心思稳沉,手段狠辣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尹玉钊利用宝如反杀尹继业,又毒又狠,还能获得宝如的信任。

    渐渐成长起来的敌人,季明德很后悔当初在四夷馆没有下狠手杀了他,如今他背靠二十万雄兵,又是禁军侍卫长,想杀,就更难了。

    霍广义不知季明德心中所想,听他的口气是对卓玛动了杀机,一手捂着胸膛忍着血,横心开解道:“不过一个小丫头,不过偶尔嘴巴欠点儿,也是自幼的大家小姐,她再怎么着,也没像胡兰茵那般……害过大嫂不是,小孩子不懂事,总是可教化的,咱们便是土匪,也不能杀恩人的女儿不是。”

    胡兰茵但凡出手,都是杀招。

    卓玛不同,她眼里除了季明德,就没有任何人,也不在意宝如或者她的正妻之位。她就是个闹糖的孩子,耍着小性子,闹着小脾气,就只想要季明德多看自己一眼。

    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小丫头喜欢你,变着花样儿的讨好你,就下手杀了她吧。

    季明德原本还想跟霍广义多说几句,听他扯来扯去都是卓玛,忽而醒悟过来,霍广义开了一段时间的药店,心里的野心已经给磨光了,他也只能做个药店掌柜。

    霍广义跪在地上,仰着脖子,火光中便见东家缓缓穿上沾着血的中单,从帐房换了件青直裰出来,罩在身上,罩住血衣,行至达摩祖师像前时,居然酒窝深深,对着达摩像一笑,那眼神,仿佛墙上挂的不是达摩祖师,而是王府里那位娇憨憨的二少奶奶一般。

    季明德确实是在想宝如。

    他想起当初宝如头一回出门,到东市上去贩自己制的黑糖,野狐和稻生两个叫王朝凤的人引开,她差点被白太后捉进宫那一回。

    回到曲池坊,他收拾两个孩子,宝如便劝过他,说土匪终究是土匪,不懂得长安人心中那些弯弯绕。

    确实,他和稻生,野狐这些人,都是土匪,凡事只讲恩怨事非,也总以为人都该跟土匪一般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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